相柳,你可安好?千万不能有什么差错啊!
“小翠,你等会儿去通知城里的金云阁,告诉朱掌柜,明天起,连三天发给穷苦人家白米三斗,就说是为凉王继位,天下将平所做的义行。”
“好。”
“小姐,杨夫人求见。”小丫头是外院的人,遮捣着脸,口齿不清的禀报。
倪学宝蹙起眉头,“你是香丫头吧!把脸抬起来。”
秋香颤巍巍的抬起小脸,红色五指印盘据左脸颊。
“这是怎么回事?”秋香才十一岁,手脚却十分利落,倪学宝不舍她去柴房做粗工,所以让她到客房服侍宾客。“谁出手的?”
“杨夫人一早就要小的带她到内院找小姐,但内院规定,未获主人同意,不可擅闯,小的已经跟杨夫人解释过,她硬是不听,一连打伤了好几个姊妹,秋香只好……”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下次遇到这种蛮不讲理的客人,就先告诉总管,总管不在,就直接告诉我。杨夫人呢?”
“在外院,秋香不敢让她进内院。”
“你跟我来。”倪学宝虽然尊崇以和为贵,但是不表示可以任由人爬到头上放肆。
丝竹琴瑟不绝于耳,随着舞姬裙舞翩翩,杯胱交错,欢笑四起,这里没有兵马交战后的痕迹,伪装的和平只是薄纸,随便一个动作就可以戳破。相柳敛着眉,啜着酒,表面上,他一杯接着一杯,不曾拒绝任何一位前来敬酒的人,不过清楚自己很清醒,酒酣透双颊只是假象。
“相柳公子似乎若有所思?”坐在主桌的男子畅快的饮尽杯中酒液,精铄的双眸却不染熏蒙。
“小的只是在想家。”
“想家?听说相柳公子最近喜获一名绝色佳丽,莫非在想她?”
“皇上果然厉害,所有的事都逃不过您的眼睛。”
“谛听如此,你也如此,看样子,春天真的要降临了。”唐皇李渊大笑,“今早朕收到探子的消息,李轨已经在关城自封凉王。这关城向来是你的地盘,没有你的支持,李轨能有粮草不断的可能吗?”
相柳神色自若的微笑,“皇上爱说笑,谁不知晓前朝隋皇帝杨恫让位之事,只有皇上才是正统,其余的叛党乱羽都是乌合之众,皇上终究会一统天下。”
“朕收到探子的回报却不是如此,朕知道你在十月及十二月皆有两笔万两白银上献李轨,还从南方拉了万石白米交给李轨的兵属。”
“皇上,小的只是老实的生意人,这些消息……”
“皇上,有探子来函。”贴身侍卫在李渊的耳边低语。
李渊颔首,对侍卫使个眼色,很快的,整个大厅就净空,只留下相柳和李渊,李渊起身,在相柳的对面落坐。
第7章(2)
“看样子,是朕误会你,你对朕的效忠,朕会记得。”李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离开。
相柳神色不定。一切变化得太快,一旁的黑蛛有些诧异,“大爷,这是陷阱吗?”
相柳摇头。他清楚的听见侍卫在李渊的耳边说的话,有人假借他的名义号令土云阁,送来白银万两,并且附上空白的借据,允诺未来有需要,皆可向土云阁领用。
只有一个人才有这种权限,这权限是他亲自授与。
可恶!难道他真的看错人?
一旦让李渊可以随易取领土云阁的白银,那么他费尽心思维持已久的平衡将消失。
倪学宝,你怎么敢?
“我们马上回关城。”
“是。”黑蛛向来不多话,知道大爷总是有自己的行事步调。只是唐皇方才明明现了杀机,怎么可能……完全想不透啊!
栖凤楼是外院东排建筑,专门接待宾客带来的女眷,为了让所有的人都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特别设了十六宝榻,精巧的抽屉里放置着绣绘图版,可供仕女们挑选喜爱的花样,喜好音律的可以要求仆人送上琴瑟,柜架上还陈列不少通俗小说可供打发时间。倪学宝没到过栖凤楼,她在这年代没有什么朋友可以招待,没想到第一次踏进来,就面临强烈的敌意。啊!连周小姐都列席。
瞧相铃趾高气扬的模样,周小小眼底来不及掩饰的鄙夷,她突然很想笑,也真的笑出来。
“笑不露齿,连这种基本的女德都不知道!”相铃怒声纠正,“相柳既然决定要让你进门,周小姐也不介意,自古良驹配双鞍就是美事,你进相府门,只要乖乖的听话,我相信周小姐不会亏待你的。”
“那么自古有云,娶妻选淑德,进门才能理家务、匡正德,杨夫人在相府里放肆的虐打佣仆,莫非这种行为在杨府里是淑德的表现?”倪学宝火力全开。
“你这刁妇,口舌这么厉害,你还有把我们看在眼底吗?”
“杨夫人,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晓得你跟相府还有什么瓜葛?至于周小姐,再怎样都还是姓周,要我奉茶问安,也得等到成为相府夫人的那一天再说。我希望两位清楚自己目前的身份,你们只是相府的客人,来者是客的道理我懂,但是你们的行为尺度请自量,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
“倪学宝,你以为我不知道相府做什么勾当吗?相府明着是殷实商贾,实际上玩两手把戏,又是拢络凉王,又是拉近唐皇,用这种手段获取开采矿权,你真以为这些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吗?”
倪学宝心里打突,却不动声色的微笑,“杨夫人喜欢道听途说不要紧,但是说出来的话有什么证据?毕竟你的指控非同小可,依凭相府的权势,岂容得了你信口开河?请问,证据呢?”
“这……”相铃慌了手脚。她哪有什么证据啊?
“以讹传讹就是借刀杀人的卑劣手法,相府不惜赌上所有的家产名声,也要讨回公道,请杨夫人拿出证据。”倪学宝进一步逼攻,她要知道是谁在幕后主导。
“我……”
“只是客栈里的流言辈语,没想到宝小姐这么在意。”周显荣跨过门坎,走了进来。
周显荣,莫非……
“周三公子,这话不管真假,谣言止于智者,如今世局紊乱,我们不得不严加警觉,毕竟相府上下三百余口,关乎性命就非同小可。”
“听闻宝小姐体恤佣仆,看来不假。”周显荣把玩着扇子,“这消息虽然是听来的,但是来源十分可靠,不然我们来打个赌如何?我把这消息上呈凉王,由凉王来评断真伪,不晓得宝小姐意下如何?”
激将法!但是不赌,岂不是表示作贼心虚?这是一着险棋。
倪学宝媚笑,“显然周三公子喜好把人命当游戏,只是赌别人的性命似乎不道德,或者周三公子奉陪,我们就玩大一点。”
“多大?”他猖狂的眼神显露出狂热的心性。
“就赌上周氏绸云庄及周三公子的性命,而我的赌本就是水云阁和性命,你意下如何?”
周显荣一怔,显然没料到姑娘家的胆识如此惊人。用别人的性命当筹码玩游戏,没有问题,但是自己的……不过也正因为她的慧黠,他才会倾心。
“佳人倾城绝色难得,如果我赢,希望你跟着我。”
“三哥。”
“周三公子。”
相铃和周小小不约而同的惊呼。
倪学宝则戏谵的嘟起红唇,“我对血淋淋的游戏才感兴趣,成为男人的禁脔,对我而言,不具吸引力。”
“性命,一刀两断,有什么乐趣可言?应该是成奴成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成交!”倪学宝笑得灿烂,天晓得她已经快吐了。周显荣枉为富门子弟,居然性喜残虐,一表人才,却是狼肚祸心。
回到内院,倪学宝要小翠吩咐厨房送来佳肴,甚至要求比平常要精致。
“小姐,我真的被你搞糊涂了。”小翠边说边帮小姐倒了杯参茶。小姐居然还有心情看通俗小说!
“别急!敌动,我不动。晚上你帮我带话给朱掌柜,请他去散播,相府趁着战乱纷扰,明拥凉王,暗助唐皇,左拱夏王,连昔日薛举都曾拿过相府的好处。”
小翠倒抽一口气,惊吓到差点无法呼吸。“小……小姐。”
“我没有疯,这叫以毒攻毒,凉王、唐皇、夏王和薛举,一旦添加了这些名讳,以百传千,最后全部的人都拿过相府的好处。相府就算千邑豪户,也禁不起这样的无限资助,如果一切属实,那么相府岂不是早就垮了?只要有脑袋的人都知道这是流言,更何况是上位者,他们目前最欠缺的就是后备粮草支持,谁不想拉拢相柳?所以他们不会轻举妄动,更担心错杀后会产生寒蝉效应,这绝不是他们乐见的结果,宁愿深信这些只是流言,就算要查,也得等拿到天下后再说。”
小翠瞪大眼,经过小姐的解释,才明白这种胆大心细的做法。小姐如果是男儿身,恐怕才智在大爷之上吧!“小姐,你的这些决定都需要时间发酵才能看出成果,现在毅然决然这么做,万一传到大爷的耳里,岂不是……”
“我们现在最欠缺的就是时间,我唯一能帮助相柳的,就是替他守住相府。”
“小姐,朱掌柜那里……”
“我会写密令给你。”
相柳,你到底在哪里?
倪学宝谈笑风生,眉宇间尽是自信,只有她自己清楚、掌心盗汗,连背脊都开始发麻,但是她不能示弱。她要证明自己的肩膀也能让他依靠,如果他累了,她绝对可以撑得住。
只是,他千万要平安无事,否则……她该怎么办?
黑蛛面无表情的说出自己打探得来的消息,没有加油添醋,也没有投入太多情绪。
“……不只传说大爷资助唐皇,连窦建德也成了大爷暗中布桩的人马。”
“以讹传讹,这可有趣!”相柳目光深幽,所有不搭轧的事仿佛滚雪球全都混扯一起,有人刻意放出风声,而且还聪明的以实添虚,能够这么了解相府的人,除了她,还有谁?倪学宝,你到底是哪一方人马派来的?我越来越好奇了。我从不轻饶背叛我的人,你最好快逃,不论逃到天涯海角,你都要有心理准备,一旦落入我的手中,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弭平我的愤恨。
顿时,他手中的白玉瓷杯应声碎裂。
“黑蛛,我要直接进相府,不用派火云阁的人去探查。”
“大爷,这样不好,如果有人已经在府里埋伏……”
“所以他们一定有心理准备,或许现在正在演练如何生擒我,我怎么可以坏了这场好戏?”
“大爷的意思是?”
“区区一个相府,毁了还可以重建。”相柳说得云淡风清。血洗相府,没人料到他会不择手段的毁了自己的巢穴吧!
他喜欢出人意表。
第8章(1)
“小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听见开门声,倪学宝好不诧异。小翠出去还不到一刻钟啊!
“小姐,事情不好了,方才小的才走到外院,就发现府邸的佣仆全成了陌生脸孔,经过小心的探查后,发现是周三公子搞的鬼,他把相府里的人全换成他的。”
“有这种事?他怎么敢?我要去找他理论。”
“小姐,你别冲动啊!小的觉得更奇怪的事是,相府里原本有培训的家兵,那是属于火云阁的,全都不见踪影。”
“火云阁只有相柳才能调动,莫非相柳他……”
“小姐,你先别自己吓自己,眼前的情势对我们不利,所以小的先掩护你离开相府,等到了水云阁再从长计议。”
“不行,我不能离开相府。万一相柳回来呢?”倪学宝摇头,双颊血色尽失,张大双眼,更显无助。
“小姐,大爷一定知道这里不安全,他不会回来的。”小姐这么聪明,怎么可能想不透这道理?唯一的解释就是关己则乱。
“小蝶呢?”
“我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没看见她,所以我担心小蝶已经被周三公子的人制伏。小姐,求求你,我们先离开……”
“离开?你们要上哪去?”周显荣大声说话,率领众人进入内院。
“放肆!周三公子,我相府敬你来者是客,你这是什么行为?居然擅闯相府内院,还聚众滋事,你想要强占民宅吗?”
“我哪是强占?我的亲妹妹周小小是相府未过门的妻子,我受杨夫人的委托,收回妹婿的家业,有什么不对?倒是你,听说相柳爷惨遭不测,你无名无分的,才是强占吧!”
“呸!我家大爷一定会长命百岁。至于周三公子,你明着说受杨夫人委托,杨夫人姓杨,与相府何干?至于周小姐,更是好笑,她凭什么上门来说大爷与她订过亲?送上门的姑娘在这世道没有百也有十,如果每个姑娘都以为相府好欺负,岂不是人满为患?”倪学宝厉眼一瞪,“周三公子,你该不会是想趁我家大爷不在,以为妇道人家好欺负,想强占相府的家产?还是你知道自己赌输了,怕保不住脑袋,所以用这种方法先声夺人?”
“你……好利的口舌。”周显荣原本的书生气质消失殆尽,谦和的脸孔转为阴沉。“就算如此,你又能如何?”
“我……”砰的一声,一名蓝袍男子从屋顶掉落地上,蜷缩着躯体,嘴角溢着血丝,双眼暴凸。
倪学宝吓了一跳,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对她而言很陌生。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更多的蓝袍男子涌进屋里,脸上都露出惊惧的表情。
“周福,你们这是做什么?我不是要你好好的守着厅口,进来做什么?”周显荣一脸愤怒。现在是造反吗?
“三……三少爷,他……”周福抖着手,指着门外。
周显荣的背脊发冷,倏地转身,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门口站着一名脸庞俊美的男子,若不是双被的白袍,他会以为是仙女降临凡间,阴寒的眼眸、张狂的怒气,仿佛地狱使者。
相柳拉起白袍的一角,轻轻擦拭泛着冷光的刀刃,红得刺目的血迹在白袍上十分诡谲。
“你是谁?”鼓起勇气,周显荣大声斥喝。
“你连我是谁都不晓得,还敢上门放肆?”红雾泛上双眸,杀机立现。
“相柳,你等一下。”倪学宝不能让他做出失控的事,那是人命啊!看着朝自己伸过来的白皙手臂,相柳毫不留情,巧劲反折。她瞬间痛彻心扉,滑坐地上,脑袋一片空白。
“我曾经说过,不会轻饶背叛我的人。”他的嗓音阴沉冷冽,“黑蛛,把她关到牢里。”
小翠面色苍白,惊惧到泪水滚落腮边仍不自觉,直到倪学宝的呻吟声响起,这才连忙冲上前,阻止黑蛛。
“不要,不要把小姐关进牢里,小姐没有错,小姐是无辜的。”
她不能让小姐这么委屈,凭着这份感情护在小姐的身前,无视主子冷冷的瞪视,硬是挡住不让黑蛛采取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