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犹豫挣扎,黎叔体贴的提出交换条件,说他已是个垂死老人,来日不多,而他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买回拥有过许多美好回忆的起家厝。但那块地已经让别的财团看中,价钱飙高,他必须用黎氏的名义买下,偏偏他那个逆子趁他久病掌握公司的大权不说,还强烈反对他购回祖屋,整天只想要他赶紧立遗嘱,还威胁要找律师研究如何以他生病可能产生的认知障碍为由,宣告禁治产。
「若你不想无功受禄,那就替我回到公司,代理我的工作,重新掌握公司大权,并且帮我完成我的心愿。」
黎叔说,与其认为他是在施恩,倒不如说他是在恳求,他说他能相信的人少之又少,而这阵子的相处,让他能确定她是个可以完全信任托付的对象,所以他恳求她,就当他们是互相帮助,答应他的提议。
她怎么会不知道,黎叔这个提议,或许有七分是真,但也有三分是想让她毫无亏欠的接受他的援助。
但她实在不想趁人之危,正想拒绝时,他又开口了——
「其实还有个附带条件我得先跟你讲清楚,若是你想帮我,就得委屈你嫁给我。这样说好了,目前公司是我那个逆子掌权,我没办法主导买回起家厝那块地的案子,但若是由你出面就能名正言顺,也更能说服董事会。」看她的表情,他就知道,如果只是一般的条件交换,倔强的她不会接受,唯有让她觉得她牺牲的比较多,她才有可能接受他的帮助。
她原本要说出的婉拒,全因为惊讶于他这补充条件而梗在喉头。
「所以你不要认为是我在帮你,其实恰恰完全相反,是我在求你帮我。毕竟一旦你答应了我的条件,你将受到多数人的质疑跟异样眼光,尤其是我那一对不肖子女,肯定不会让你好过。
「当然,这婚姻只是权宜之计,如果你不嫌弃我这糟老头的话,我愿意收你当乾女儿,私下我们就以父女相待,我会尽我所能照顾你们一家人。不过,若你不愿意的话,我也能理解。」
她可以感觉到黎叔有多希望她接受他的援助,甚至不惜解释成是他需要她的帮助,给了她充分答应这个条件的理由。
她几乎无法用言语表达内心有多么感激他。是啊,为了维护自己这无谓的自尊,黎叔都可以婉转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有什么资格说不?
思及此,她收回了否定的答案,坚定的点了点头,答应条件交换,并且暗暗发誓,一定要达成黎叔的心愿来报答他。
虽然一开始母亲也强烈反对过,不希望女儿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但在黎叔亲自跟母亲沟通之后,母亲总算默许了,然后在完善的医疗照顾下,看着大女儿嫁人,又看着二女儿出国留学,最后安详的在睡梦中离世。
母亲走后,她虽然伤心,但也替母亲能自病痛折磨中解脱而感到宽慰,然后她打算全心投入在完成黎叔的心愿。
虽然其间黎叔曾说过,她若是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时,随时可以离开。
但她拒绝了,她答应了要替黎叔完成购回祖屋的心愿,迄今还在努力中,她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黎叔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你也知道我这病就怕……拖不了多久了……」彷佛要印证他的说法似的,一阵猛烈的咳嗽让他咳得背都挺不直了。
见状,夏孟苓担忧的纠紧了眉头,赶紧上前轻拍他的背,「我看还是回医院让医生做个详尽检查。」
黎晓生摆了摆手,又用力咳了几下,缓过气后才道:「不用了,前阵子才刚检查过。」医生说得很婉转,要他放宽心,想干么就干么,但他很清楚这代表什么意思。
「可是……」
「对了,那个男人的现在状况如何?」不想继续讨论自己的健康状况,黎晓生转移了话题。
夏孟苓无奈,只好顺着他的意换了话题,「他说他没家人,也没住处,所以我替他办理好出院手续后,就把他安置在天母那间房子,请了个钟点佣人替他打扫煮饭。」
「这样也好,毕竟他也算间接救了你,道义上是该照顾他。」黎晓生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刚刚有打电话回去问佣人他的状况,佣人说他不是守在电视机前面,就是跟着她走来走去,像个跟屁虫似的。」
更奇怪的是,佣人说,他还站在马桶前发呆了好久,直到佣人问他是不是马桶坏掉了,还试按压了冲水钮,确定没坏之后,他竟然兴奋地不断重复冲水动作,就像个顽皮小孩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似的玩上瘾了。
不只这样,日常生活上的琐事,他都像第一次做似的,那样子看来,他不是以前被保护得太好,就是他太愚蠢,需要人家从头教起,偏偏这两者都让人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这些她在黎叔面前就省略没提了。
「是吗……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自己还是要多留意。」他提醒。
「我知道。」她点点头。
「不过,我也该找个时间当面向他致歉跟致谢。」既然那男人要暂时留下来,还是他亲眼看过比较放心。
「黎叔,你不用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不想对方多操一份心,夏孟苓微笑道。
黎晓生没有说什么,目光闪了闪,又换了一个话题,「警察还没查出那天尾随你、意图对你不利的歹徒的身分吗?」
说到这,夏孟苓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垂下眼睫,替他拉了拉略微下滑的薄被,「没有,我想应该只是小混混临时起意想要打劫罢了。」
「他们除了试图抢劫之外,都没说什么吗?」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有事瞒着他。
「没有。」她再抬眸,脸上已经是一片平静坦然,「这些事情就交给警察处理吧,我有请他们一有消息就马上通知我们。」
他虽然没意见,但敛眉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先回房休息吧。」他忽然开口道。
「嗯,你也是,有什么事情记得按铃叫我。」夏孟苓看了眼黎晓生枕边的按钮,那是让他在需要帮助时所使用的,只要轻轻一按,整间屋子都会响起警示的铃声,好让他们知道他有事叫唤。
黎晓生点点头,由着她将枕头抽起摆平,协助他平稳躺下,不一会儿,他便疲惫的阖上眼睛。
替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确定一切妥当之后,她才转身离开。
在房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黎晓生原本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来,眉头也跟着微微拧了起来。
第2章(2)
楚祈被安置在天母半山腰一间社区型的电梯大楼里,虽然有管理员,但因为是旧社区,管理室并非设置在入口处的中庭大厅,而是在大楼的另一处,所以当初跟踪夏孟苓的人才能尾随她到她住处的楼下。
这里是当初夏孟苓嫁给黎晓生时,黎晓生给她母亲的聘礼,后来夏母跟夏孟苓的妹妹夏可芯便住进了这里,也方便夏母就近回诊治疗。
后来夏母过世,夏可芯在黎晓生的安排下去了英国留学,这间屋子就只剩她有时回来小住,现在她更直接将楚祈安置在这里。
夏孟苓将车停在路边的停车格上,下了车,她抬头看了看大楼。
其实依照黎晓生的财力,给得起更好的地段、更好的豪宅,但是夏家不愿意,原本她们连这间约三十坪的房子都不愿意接受了,是黎晓生好说歹说才勉强住了下来,为的就是不想让人觉得夏家是在卖女儿。
想起过世的母亲,夏孟苓的神色微微一黯,但很快的又打起精神,挺直了背脊走进大楼。
她迳自坐上电梯,直达六楼,站在门前按下电铃。自从楚祈住在这后,她就不住这,便直接把钥匙给了楚祈,所以现在得等人来开门。
铃声响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开门,该不会还在睡觉吧?
夏孟苓看了看腕表,九点出头,也是时候该起床了才是。
她站在门前,举起手又按了好几下电铃,偏偏门内依然毫无动静。
该不会又昏倒了吧?
思及此,她连忙举起手急促的敲起门来。
就这样敲了好一会儿,大门终于打开了,探出一张满脸胡碴的狼狈脸庞。
夏孟苓怔了怔,拉开门走了进去。
只见他一头黑发还湿漉漉的滴着水,身上的衣服则明显穿反了,裤子的拉链是拉了,但扣子没扣上。
「你在干么?」她尴尬的撇开视线,一颗心怦怦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洗沐。」偏偏这该死的衣服让他搞了半天还搞不定。
洗沐?「洗澡?」这人的用词真的很奇怪。
洗澡?「应该是。」他点点头。
「你是洗澡还是溺水?」头发还湿答答的猛滴水,害身上的衣服跟着湿了一大片,不说她还以为他刚跌进浴缸里。
楚祈耸耸肩,一脸无辜。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打理自己了,但即便看了一整晚的电视,观察佣人的行为举止,他还是有很多无法理解的地方,更别说亲手做。
「你是小孩子吗?至少先把头发擦乾吧,还有衣服,怎么会连衣服跟裤子都穿不好。」她实在很难把他的行为模式跟他的外显年纪连想在一起。
「我一向不自己做这些事情。」他皱皱眉,不喜欢她那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他在大楚是何等尊贵的身分,打小就有丫鬟伺候不说,连喝口水都有人端到唇边,更别说打理自身了。
「你好手好脚的,不自己做这些事情,难不成还要人家伺候你?」那是什么回答?夏孟苓听了差点没吐血。
楚祈脸色一沉,他不是个会解释的人,只淡淡道:「如果你不是来伺候我的,那就可以离开了,叫昨日那个打扫煮食的妇人来。」
他倨傲的神色宛如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子,正在屏退不称职的丫鬟似的。
「我已经叫她今天不用来了。」她今天来是打算带他去买些换洗衣物,顺便在外面用餐,谁知道他竟然一副人家伺候他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是吗?」他睨了她一眼,接着像施恩似的道:「那我只好忍受你了。」
闻言,她随即像猫一样炸毛了,双手叉腰道:「楚先生,我供你吃供你住已经仁至义尽,你一个好手好脚的大男人无所事事就算了,怎么会有脸要人家伺候你?像你这样,我真怀疑有人可以忍受得了你,也难怪你会孤独一人。」
闻言,楚祈怔了怔,没有反驳,一双黑眸更加幽黯无波,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唯有发梢滴下的水珠淌过他的脸颊时,让人有瞬间的错觉,以为那水是自他眸中落下的。
她见他蓦地转沉的神色,夏孟苓这才觉得自己似乎说得太过火了些,心中顿时充满了浓浓的愧疚感。
她是怎么搞的,再怎么生气也不该对他做人身攻击才是。
更何况他没有家人朋友已经够可怜了,那种孤单感觉在母亲去世、妹妹出国留学后也曾啃噬过她,现今她怎么能挑人家的痛处踩?
夏孟苓懊恼的轻咬下唇,嗫嚅道:「呃,我……我不是有意这么说的,对不起,你别介意。」
楚祈举起手抹去脸上的水珠,恢复平淡表情。「不必了,你没说错什么。」或许自己真如她所说,是个让人受不了的人吧?否则长孙鸢为何要背叛他,甚至与楚祜沆瀣一气,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
「欸,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她还想解释,但他却扭头走了。
夏孟苓一顿,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跟着他进入浴室。
「你还有事吗?」楚祈连看他一眼都懒,自顾站在镜子前研究放在镜台上的「器具」。
夏孟苓见他拿起刮胡刀后光瞪着,接着眉头微微蹙起,先用手指探了探刀锋,黑眸露出困惑,好半晌才试探性的让刀锋轻碰脸颊,竟是十分生涩的模样。
不管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夏孟苓再也看不下去了,大步一跨,抽出他的刮胡刀道:「你得先用刮胡泡才好刮胡子。」
楚祈傻傻地看着她拿起一个罐子摇了摇,接着挤出一抹青绿在她手上,然后她搓了手,那抹青绿竟膨胀成白色泡沫,她随即将泡沫抹上他的下巴。
一股清新味道窜入鼻腔,在他还想不通用意前,她已经用手上的刮胡刀小心翼翼地替他刮起胡子来。
「蹲低点,不然不小心刮花你的脸我可不管。」她闷声警告。
虽然她的语气不算好,却是真心要帮自己,他的态度也放软,听话的半蹲身子,由着她在自己脸上动刀。
因为这姿势,他可以看到她那犹如两把小扇子的浓翘睫毛,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着,那双眸子则专注的凝视着自己,一刀一刀小心翼翼的替他刮胡子,不似她方才低沉的语气,动作十分轻柔。
这个女人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虽然会怒气腾腾的教训他,但很容易愧疚心软,忍不住会出手帮他。
他还发现她有张形状漂亮的红润嘴唇,宛如饱满的菱角,柔和了她高挺笔直的鼻梁线条,给人随时噙着笑的感觉,让人心生亲近。
可他也见识到她一旦动怒时,那张小嘴会怎样毫不留情地反击。
在大楚,女人首重妇德与伦常,先别说不可能与男子独处,即便见着男子,也是娇羞婉约、温顺和善的模样,绝无人像她这般直言冲撞的。
但,大楚女子也少了她这般坦率不扭捏的心性,思及长孙鸢,他不禁觉得,兴许这样大剌剌的更好……
彷佛意识到他正毫不掩饰的盯着自己瞧,夏孟苓的脸庞一热,双颊飞上两朵红云。
「干么一直盯着我看?」她觉得自己的动作在他的注视下,变得僵硬而笨拙。
楚祈微微扯唇,促狭道:「我现在这个姿势,也只能盯着你看。」这的确是个好理由。
「你可以闭上眼睛。」她困窘的道。她实在不习惯被男人这样盯着看,更别说是这样一个拥有狂野性感脸庞的男人了。
楚祈不置可否的闭上眼睛,可少了他灼人的视线,反倒变成夏孟苓忍不住想盯着他瞧。
他的脸部线条随着胡子逐渐刮除而更完整呈现眼前,她不由得在心中发出赞叹——她从来没看过这么有型的男人,不是那种俊美得宛如画中走出来的王子,而是充满力与美,带着让人屏息的狂野魅力与张狂性感的男人。
虽然她刚刚曾说过他的个性让人讨厌,才会孤单一个人,但其实这样一个充满男性魅力的男人,照理说就算再难搞,身边肯定也围绕了不少仰慕他的女人才对,怎么会没有女人收留他呢……
想到这,她的视线扫过他浓密的剑眉,掠过斧凿似的鼻梁,停驻在他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