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绝对不能再放任那个女人胡作非为了。」黎继业人未到声先到,气急败坏的闯进黎晓生的卧房。
「大少爷,您来了。」佣人正在替黎晓生换床单,见到黎继业,连忙恭敬的打招呼。
黎继业根本懒得搭理佣人,视线瞄了眼扔在地上、换下的一团脏床单,脸上闪过嫌恶神色,「还不快拿出去,味道难闻死了。」
「这……是,我马上拿出去。」佣人赶紧加快速度铺好床单,且弯下身准备抱起沾染上黎晓生吐出的秽物的床单要离开。
「放下,我没说拿出去之前,谁也不许拿出去!」坐在一旁轮椅上的黎晓生突然大喝一声,吓得佣人手一抖,原本抱起的床单又散落一地。
「爸,这种脏东西干么不赶快处理?搞得整间房臭气冲天,对你的身体也不好啊。」黎继业换了张笑脸陪笑。
「嫌这里臭就不要来,没人要你过来。」黎晓生脸色难看的瞪了儿子一眼。
黎继业的笑容僵在唇边,只能勉强维持一个弧度,「爸,你怎么这么说呢?我可是你儿子耶。」
「你若真是我儿子,就帮我拿床单出去吧。」黎晓生目光灼灼地瞅着眼前这个跟自己长相酷似的儿子,内心的情绪是很复杂的。
刚开始尝到有钱滋味的时候,他曾走偏过,恋上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生活,且疏于家庭关系的维系,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与父亲,直到妻子病重才蓦然醒悟,但为时已晚,妻子没多久就撤手人寰。
失去妻子,他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一生挚爱。为了逃避丧妻之痛,他将所有精力埋首在工作中,只用金钱弥补失去母爱的孩子,才会造成儿女们现在的行为偏差与亲子关系疏离。
自己的儿子眼中只有钱,每次来找他就是为了争产,教他如何不痛心?
偏偏儿子这样的行为有大半都是自己造成的,又让他怎么能不后悔自责?
「爸,这种事情是下人的工作,干么要我做?」他才不想去碰那团脏东西,他朝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佣人下令,「还不快拿走!」
「这……」佣人为难地看着黎晓生。
黎晓生的眸底闪过一抹失望,顿了半晌,才朝佣人点点头。
佣人如释重负般抱起床单,飞也似的逃离现场。
「你这次来,又想说什么?」黎晓生淡淡地问。
「爸,你一定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过分,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黎继业彷佛得到鼓励似的,马上激动地告状。
「你指的那个女人是谁?」黎晓生睇了儿子一眼,故意问。
「还会有谁?不就是那个贪慕虚荣的女人。」黎继业一脸不屑的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回去吧。」
「爸!你明明知道我在说夏孟苓那个贱女人。」
「住口!她是你继母,我不许你这样说她。」黎晓生愤怒的斥喝。
「我的妈妈只有一个,她已经死了,爸,你该不会忘记妈死前受了多少折磨吧?」黎继业为自己的母亲感到委屈。
提到过世的妻子,黎晓生的表情一黯,对儿子的语气也稍微和缓了些,「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这样出言不逊。」
黎继业不以为然的说:「爸,只有你才会以为她嫁你不是为了钱,只要有脑袋的人都想得到,她一个二十几岁的女生,怎么会嫁给你这个快七十岁还得了癌症的老男人。」
「你说什么?!」黎晓生目眦尽裂,怒视着儿子。
「爸,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真的这么有魅力,还可以像年轻时一样把女人迷得团团转吧?你是个快死的有钱男人,只能吸引那种为了钱而愿意出卖肉体的女人。」黎继业继续口无遮拦的道。
「你……你给我滚!」黎晓生心痛万分的怒吼。这臭小子对他说话都这么无礼无情了,更别说怎么对孟苓了。
「爸,要滚也是那个贱女人滚,怎么会是叫我滚?你别忘了曾答应妈,会好好照顾我跟姊的。」黎继业有恃无恐的道。
「不要再拿你妈压我,我难道没有做到对她的承诺吗?我难道没有让你们衣食无缺、无忧无虑的长大吗?」黎晓生痛心道。
「爸,难道你以为让我们衣食无缺就可以无忧无虑吗?」黎继业的眼中闪过一抹埋怨。
黎晓生霎时语塞,无法反驳。
「我跟姊缺少的是父爱,是从未享受过的家庭温暖,你要拿什么弥补我们?」当年母亲镇日以泪洗面,这个家永远笼罩在花心父亲不回家的低气压中,根本就不像个家。
「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们……但是……我已经努力弥补了……」黎晓生的声音显得疲倦。
「娶一个比我还小的女人当我的继母,让她当代理总裁,就是你对我们的弥补吗?」黎继业不以为然的冷笑。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黎晓生艰涩的道。提到过去,他的确感到理亏愧疚,否则也不会对儿子无礼不孝的行为一忍再忍。
「你的理由就是本性难改,爸,妈都为你流这么多泪了,你竟然还是把黎太太的位置给了别人。」黎继业不等父亲解释,马上接口,坚决道:「我绝对不会承认那个女人是黎家的一分子。」
看着儿子已被怨恨占据的脸庞,黎晓生彷佛瞬间又衰老了十几岁,他疲惫的下逐客令,「我累了,你走吧。」
「爸,不是我要跟你说这些,虽然我对你以前做过的事情不能谅解,但我们始终是父子,最亲莫过骨肉亲情,我怎么可能会希望你过得不好呢?」黎继业见父亲赶人,连忙放软了身段。
黎晓生睨了儿子一眼,沉默不语。
「爸,你要记住,当你百年之后,替你捧斗的人是我,你千万不要指望那个女人,她现在就已经迫不及待找了个男人的当她的特别助理,也不知道安了什么心,我看说不定那个男人早就跟她有一腿……」
「够了!」黎晓生生气地打断儿子的渲染污蔑,冷冷道:「那个男人是我派去协助她的。」
「爸!」黎继业不可置信的扬高了尾音,「你是不是病糊涂了?你派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整天跟在她身边,不就等于自己把绿帽子往头上戴了吗?」
「你——」黎晓生再也无法忍受,气得全身发抖,随手抓起桌上的水杯就往儿子的身上砸,「滚——你给我滚……快滚……」
黎继业连忙闪身,但还是被水溅到了裤脚,他眉头轻皱,「爸,我这件裤子可是Armani的……」
「滚,我叫你滚……我……咳咳咳……」黎晓生又抓起一本书扔向他,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走就是了,爸,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见父亲已经咳得脸红耳赤,黎继业不是上前查看安抚,而是不想惹麻烦,抛下话就往外走。
「咳咳咳……不肖子……咳咳咳……」黎晓生痛苦的用手按住胸口,却无法遏止那股自喉头涌上的搔痒感,只能不断咳着。
「先生,您没事吧?」闻声,佣人赶紧走进房中,担心的轻拍黎晓生的背。
「咳咳……咳咳……」黎晓生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红,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气似的。
「我打电话叫太太回来。」佣人紧张的说。
「咳……不要……咳咳……」黎晓生勉强吐出字句,但随即又咳得不停。
就在佣人不知所措之际,黎晓生突然摀嘴弯腰,呕了好大一声。
「先生,您怎么了?」佣人手足无措的屈身察看,只见黎晓生摊开的掌心有一滩鲜艳的红色。
「先生,您吐血了?!」佣人忍不住惊声尖叫。
黎晓生只觉得耳边充斥着佣人发出的嗡嗡声响,接着眼白一翻,昏死了过去。
第5章(1)
T大附属医院——
夏孟苓眉心紧颦,神色焦虑的走在医院的长廊上,鞋跟在光滑地板上发出急促的笃笃声,在寂静的空间显得特别响亮,透露出主人的心急如焚。
一旁,楚祈跟在她身旁走着,虽然他对黎晓生仅有一面之缘,却与黎晓生莫名契合,即便观他面相便知他病入膏肓,仍不希望听到任何恶耗传出。
他斜睨了夏孟苓一眼,只见她的红唇紧抿,身子挺得笔直,好似什么困难都无法将她击倒似的,但眉宇之间透出的惶然,却又泄漏了她的脆弱,完全不同于以往那些嫔妃故意彰显的柔弱,外刚内柔,教他一股疼惜之情倏地溢满胸臆,升起第一次打从心底有种想要守护某个人的欲望。
思及此,楚祈的脚步微微一顿,被自己这个念头给吓了一跳,看着走在几步前的纤细身影,他连忙甩开不该存在的念头,赶紧提步跟上。
「太太,您总算来了。」
夏孟苓一踏进个人病房,佣人便如释重负的迎上来。
「医生怎么说?」夏孟苓紧拧着双眉,边问边走到黎晓生的病床边。
「医生说等太太来再跟您详细解释。」佣人恭敬的回答。现在有了夏孟苓作主,她总算稍微安心了些,不再像先前那样惊惶失措。
夏孟苓点点头,视线在黎晓生那张眉头紧锁、彷佛烦恼难解的病容上审视半晌,忍不住心头一酸,眼眶发热。
人家都说有钱好,但黎叔的金钱,却是造成他如今这样悲凉的主因。
如果让他再选,或许他宁愿选择守着家庭,做个老老实实领薪水的上班族吧。
也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境地,黎叔才会这么执着于买回起家厝,毕竟他在那里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放心,他不会有事。」
楚祈醇厚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传来温暖与力量,让夏孟苓差一点忍不住落泪。
有多久了?她几乎都不记得有人陪在身边给予支持的感觉是什么了。
她努力逼回泪水,轻轻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相信的。」
即使黎叔看起来显然不好,但彷佛藉着这样的自我安慰,她就可以说服自己会有奇蹟。
「太太,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佣人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开口。
吸了吸鼻子,夏孟苓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抬起脸蛋,转身看向佣人,「什么事?」
「其实……今天下午少爷有回来找先生,然后我听到他们发生了一些争执,结果先生大发雷霆的赶走少爷,然后就变成这样了……」佣人简短交代了黎晓生会昏倒的过程。其实她对那个每次回家就会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的黎继业也没什么好感,他跟他那个姊姊,都是死要钱而没人性的不肖子女。
「黎继业……又是他!」夏孟苓咬咬牙,真不知道为什么黎继业对自己的父亲一点亲情都没有,非要逼他到死才罢休。
「他说了些什么?」她追问。
「这……」佣人瞄了眼站在一旁的楚祈,闭紧唇瓣不敢说话。
她的视线已让夏孟苓跟楚祈心中有数,夏孟苓感到羞窘又难堪,想必那个不肖子一定在黎叔面前把他们的关系渲染得淫乱不堪。
「黎总裁不会相信的。」楚祈肯定道。
「是啊是啊,只是少爷说的话实在太难听了,就连我在外头听了都气得快脑中风了,更何况是身体本来就衰弱的先生,少爷真的太不像话了……呃,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发现自己批评得太顺口,佣人连忙闭嘴道歉。
「没关系,我知道你也是出自于关心。」夏孟苓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叩叩叩。」一阵敲门声由病房外传来,接着推门进来的是主治医生。
「陈医生,我正要去找你,我先生他……」
「黎夫人,我就是来请你过去我办公室一趟,那边讲话比较方便。」
听到这,夏孟苓心头一揪,直觉等等要听到的应该不会是好消息,但想到这里,又不禁暗暗苦笑,就黎叔癌末的状况,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一旦医生有什么要宣布,通常都不会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
「花婶,我跟医生去去就回,这边麻烦你照顾一下。」她对佣人交代。
「我知道了。」佣人点点头,保证道:「夫人请放心。」
花婶是个很用心的佣人,夏孟苓欣慰的笑了,目光再移到楚祈脸上时,有些不自在的说:「这边没事了,你可以先回去没关系,今天我不会再进公司了。」
「我在这边等他醒来。」楚祈直视着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是不想当着佣人的面反驳他,二是有他在,若黎继业又上门吵闹,多少他可以帮忙挡一下,思及此,夏孟苓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颔首,随即跟着医生走出病房。
少了夏孟苓在场,佣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跟楚祈说什么,只好客气的询问:「请问你要喝点什么吗?」做佣人做习惯了,开口就是问人家有什么需求。
楚祈正要摇头,黎晓生沙哑虚弱的声音却突然扬起——
「去买一杯咖啡给他。」
佣人讶异地看向黎晓生,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但见黎晓生原本紧闭的眼睑此刻却半睁开了,虽然样子还是十分虚弱,但确实是清醒了。
「先生,您醒了?真是太好了,您都不知道太太有多着急,一接到我的电话,就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现在她正在听医生解释您的病情,要不要我去通知她?」佣人松了口气,便连珠炮似的说着。
黎晓生轻轻蹙起眉头,半睁的眼睛又闭上,好半晌才再张开,「去买咖啡,不用太快回来。」他现在还有点昏沉,连说话都感到吃力。
佣人怔愣了半晌,才一脸困惑的点头应声,退出了病房。
「你有话想跟我说?」楚祈跨前一步,站在床沿,并微微弯下身子与黎晓生交谈,让对方不用太费力地出声。
黎晓生微微咧开了嘴,带着病气的脸庞稍微有了点精神,「你果然聪明。」他打发佣人离开,自然是想跟他独处。
楚祈的黑眸深了深,端正神色道:「你很清楚我跟黎夫人相识的过程。」
错愕的一顿,黎晓生旋即轻笑出声,「我不是要说这个。」
楚祈点点头,知道黎晓生的态度跟自己臆测的一样,也就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着墨。
「不过……」黎晓生看着楚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停顿住了。
楚祈眉头轻拧,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其实我倒私心希望是真的。」黎晓生的唇边带着淡淡笑意,看起来是真心的。
这番话,让楚祈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直言道:「如果这是某种试探的话,我很不喜欢。」
「别急,等你听完我要说的,就能了解我为什么会这样说了。」黎晓生笑着安抚楚祈,接着目光望向天花板,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我就快死了。」
楚祈的心一凛,脑中迅速分析他这句话的意含,也很快跟前面的谈话做联结,断然道:「我不接受托妻。」他不希望黎晓生一旦安心,身体就迅速衰败,也不想让黎晓生认为他存有觊觎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