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钦听得出来,不免叹了口气,“其实,若非有不得已的苦衷,云舞又怎会做这样的事,还望柳公子大人有大量,宽看她这一回。”
“她的苦衷是什么?”柳素真顺势问出口。
不单单是因为好奇,更因为他是天生的生意人,从小便被人教育凡事都有价值的观念。若是他能知道明云舞要的是什么,那么便可以交易,彼此各取所需。
“柳公子这个问题未免太过无礼了。”方钦虽想替明云舞避去麻烦,但前提是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之下。
现在柳素真这样大剌剌的探问隐私,他怎可能再以礼相待。
“我想知道她之所以千方百计的救了我,想得到的究竟是什么?”迎向方钦那带着责难的目光,柳素真的态度依旧磊落,并诚实将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我并非想探究她的隐私,而是想知道她到底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毕竟我也有想请她帮忙的地方,如果我们二人可以合作,那不是一件好事吗?”
老实说,在听到柳素真这么说时,方钦是有些心动的。他想,若是能得柳素真的相助,那么明云舞要对付明家可能会顺利得多。
但转念一想表妹那掘强性子,他随即收起了心思,“实不相瞒,事关云舞的隐私,我不方便代她决定,不如等到她好转些,再请你自己与她详谈可好?”
“自然可以。”柳素真点了点头。
方钦一番话本在情理之中,虽然心知照明云舞执抛的性子,两人要谈妥势必更加困难,可这件事本就该两相情愿,他也不好为难。
见柳宝那一副通达事理、心绪不生变医子,,然后从怀里掏出了方才采田交给他的卖身契。
方钦双手抬高递交,态度诚恳。“这个还请柳公子收下,至于其它的事,自可压后详谈。”
既然皇上那么重视柳素真,他们总不能真那么不长眼的将人视为奴仆呼来喝去的,自该当成上宾款待。
柳素真淡淡撇了眼方钦双手捧上的卖身契,并不接受,只是说道:“这个我暂时不能收,还请你物归原主。”
恩未偿尽就先收卖身契,不是他做人的道理,即便他一开始是被逼的,也不能否认这件事的存在。
更何况以他现在的境况,断不可能拿出大把银两来赔偿明云舞的损失,他可不想这样欠人恩情,再者,如果他猜得不错,以肖天恩缜密的心思,没看到他的尸体前不会相信他已死,这些日子定会派出大批人马来寻他。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既是如此,从来与他没什么瓜葛的玉荷坊倒是个好地方,让他可以调养好身子,再筹谋好一切。
如果就这么毫无准备的回到柳家,压根搞不清楚还有谁被肖天恩这个主母给收买了,无法连根拔起,他便得随时准备再去一条命,还不如窝在玉荷坊。
“这……”见柳素真面带坚持,方钦颇感为难,他担心若是有一日风声传出去,而柳素真翻脸不认人的反咬一口,那后果可就难以善了了。
“方兄不用担心我使坏,怎么说你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况且我会遭此难是因家中小人作祟,若想东山再起还得多方谋划,说不定还要靠你们帮忙,自是不会再为自己树立敌人,不是吗?”
那话语听起来是何等的晶落,倒是教方钦有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报然,于是他连声道歉,这才在柳素真的面前招来了专职替玉荷坊办事的几个管事仆妇,当面交代要好生款待这名贵客。
空气中带着一股浓浓的松墨香,一件粉色短袄搭配上简单儒裙,虽是中规中矩的穿搭,却也衬得肖天恩清丽可人。
将“天”字的最后一捺写完,审视了好一会自个儿写的字后,她才满意的收笔,将之递给随侍的丫鬟。
任由丫鬟们忙着收拾桌案,她则踩着款款步伐穿过了珠帘,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往待客的花厅走去。
打帘的丫鬟一见到她,便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并利落打起门帘,让她走进去。
“来了?”一进门,肖天恩只是淡淡扫了坐在桌子前品着香茗的罗致远一眼,接着轻巧比了个手势示意大丫鬟冬杏赶人。
一群丫鬟仆妇在冬杏的指挥下鱼贯走出花厅,而最后一个离开的冬杏一等打帘的丫鬟放下帘子,便守在了外头,不让有心人靠近偷听。
第3章(2)
好不容易等到花厅里头再无其它人,肖天恩这才几步上前,缓缓在罗致远的身旁坐下。
“找着了吗?”等不及罗致远替她斟茶,她一坐下便急急忙忙问道,没有了之前的从容模样。
随着时日一天天过去,她那颗悬在半空的心彷佛被一根瞧不见的绳子勒紧了似的,老吊着,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还没找着。”见她如此心急,罗致远倒也干脆说道。
相较肖天恩的焦急,他的表情反而平静,彷佛一丁点也不着急。
“怎么还没找着呢?照理说他中了毒又受了伤,即便咱们一时失手让他逃了,可他又能逃得了多远?”一听他说还没找着,她实在不得不慌乱起来,说起话来也急促许多。
一个人就这么平空消失,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别急,我倒认为找不着不一定不好,兴许他是不知死在哪个角落,或者让野兽给啃光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肖天恩沉着脸,果断地说道:“这柳家是什么人家你不会不知道,多少宗亲族老虎视眈眈的瞧着,我要是再交不出柳素真的尸体,只怕也要镇不住场面了。”
这个家主的位子不知有多少人瞪大了眼瞧着,虽然她放出了自己已有身孕的消息,可还是有不少人觊觎这个位子。
如今已经有几个管事不太搭理她的指派,更别说那些有能力也有人脉当上家主的族亲。
她本盘算着赶紧找到柳素真的尸首,接着办丧事、守孝,只要这么一担搁,等她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那么这孩子无疑就是最正统的家主继承人。
到时候孩子还小,这偌大的柳家还不是由她做主?
可若现在不能找到柳素真的尸首,不能证明柳素真死了,那么事情就棘手多了,只怕到时候那些族老会认定柳素真是失踪,然后先选一个代理家主,之后就算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只要代理家主一直拿柳素真失踪当借口,慢慢鲸吞蚕食掉柳家家业,她想再挽回便难了。
那么,她筹谋了那么久的事,只怕就要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更别说若是柳素真没死,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别急,愈到这个时候,咱们愈要稳住。”瞧着肖天恩忧心忡忡、心急万分的样子,连平素的镇定都没了,罗致远心疼地开口安抚。
“稳住?!”肖天恩的音量提高了很多。
他可知道她是提起多大的勇气才同意让他这么做的?要不是为了肚子里这块肉,她不见得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
她与柳素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成亲,虽说柳素真待她不错,夫妻俩相敬如宾,可柳素真却不曾像罗致远那样小心呵护的待她,给她心灵的温暖。
所以她动心了,在总是离家行商与对她呵护备至的两个男人之间,她自私地选择了后者。
她不是没想过和离,可她没有说得出的理由能说服人,况且以柳素真的骄傲,加上肖柳两府的脸面,柳素真压根不会答应和离这种事。
所以,在这个礼教杀人的年代,她让自己狠下心来获得自己想要的。
她铤而走险,和罗致远谋划了这一出戏,利用柳素真对她的信任,在他带她去普陀山礼佛并在厢房休息时,她在他的茶水中下了药,并狠狠砍了他几刀,原本打算将现场布置成强盗杀人的样子,可偏偏他的长随亚冬发现了,强行带走受重伤的他。
幸好因柳素真重伤,亚冬跑不了多远便让她跟罗致远追上,他们赶紧连手解决掉亚冬,可偏偏在两人松了一口气之时,回头才发现柳素真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的血迹。
他们循着血迹来到一处山崖之下,但终究什么都没有找到。
没有了尸首,他们还是特意布置成强盗杀人的样子,偏偏族里那些老顽固嚷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烦透了。
“别急,我会找到的。”伸手握住了她那明显在颤抖的双手,罗致远心疼不已,连忙低声安慰。
“可我就是担心。”抬起已经泛红的眼眶,肖天恩怔怔地望着他那温柔凝视自己的模样,心念一动,整个人已经投入他的怀抱之中。
这个男人给她的温暖让她贪恋,让她纵知做下这事,死后只怕要下阿鼻地狱,她仍是不悔。
“相信我好吗?以他负伤又身中奇毒的情况,纵使我们一时大意让他自行跃下山崖,他也断断没有活路可走。”他轻哄着。
他没说的是,就算柳素真真的还活着,他也会倾尽所有让其变成一具尸体。有些事一旦开了头,除非做到最后,否则谁也没有退路。
望着肖天恩,罗致远的眸中倏地闪过了一丝阴狠,为了得到这个女人,什么事他都肯做也愿意做。
把玩着手中的串珠,明云舞偏着头看向柳素真,眼中明显带着不耐烦。
她真搞不懂,明明她都已经宽大为怀的不计较自己在他身上浪费的银两了,为何他还要这样纠缠不休。
可恶!真不知道他还想在这里白吃白住多久?
要不是顾及皇上对他的重视,她还真不耐烦理他,着实想把他先轰出去了再想后续。
自然瞧出了她对他的不耐,对于她这种个性,柳素真早有领教,也不甚在意,依旧挂着淡淡浅笑,静静的打量她。
这次生病,虽然不是什么大病,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清减了一些,张扬的感觉也淡了不少,反而让人觉得顺眼多了。
“你究竟想怎么样?还特地让人唤我来。”她语带不悦的说。
虽然他的目光清明,打量她时并不会让人有厌恶感,只是这么一直被人盯着瞧,饶是像她这样毫不在意旁人目光的人,还是有点不舒服。
他直言道:“我想知道你背后的故事。”瞧着她好一会,他觉得跟她这种性子的人说话不适合迂回,要单刀直入才行。
“我没必要告诉你。”
“或许那是必要的,因为我想跟你合作。”
“我不想和你合作。”
“不对吧,如果不是牵扯到皇上,我想你会将我利用到对你没价值为止,而且毫不手软。你敢说我身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吗?”虽是问句,但他早肯定了这想法。
就这几天观察下来,他发现她压根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若是真的无所求,只怕自己就是死在她面前,她都懒得动动手指。
抬眼看了看他,她冷静道:“你想多了。”
他说的的确是事实,可就算被他说中了又怎样,她还是不想理会他,更不想处于被动。
再者,她实在很不喜欢他脸上那抹从容的笑,彷佛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她偏偏不想如他的意。
柳素真知道她是个固执的女人,为了让她正视自己,他也只好下狠招。
他轻扬嘴角,说道:“你觉得如果我告诉皇上,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待在这里,你觉得会怎么样?”
这是威胁,而这样的威胁让明云舞那灿亮的眸子倏地眯成了一条线。
“我好心好意救了你,不但提供好大夫、好药材,还供吃供住好些天,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我心地善良。”她咬牙道。
现在她隹庆幸他把卖身契还了回来,如今她只要把卖身契一撕,她就变回好心肠的救命恩人。
“玉荷坊这几年着实有些树大招风了,即便是皇上不信,可我若是能引得皇上猜忌,那么你想会怎样?就说……玉荷坊藏了柳家家主,撼动皇朝商场,不知可有其它用意?”
明云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她气坏了,她以为自己向来是威胁人的能手,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虽说你的处境现在是有点艰难,可这样威胁你的救命恩人,你可真好意思。”明云舞银牙紧咬地说道,原本脆生生的嗓音如今听起来每个字都饱含怒气。她的消息向来灵通,她知道柳家人满皇朝的找他,定是他妻子肖天恩想确定他是否已死。
现在的他只要一出玉荷坊的大门,就得看运气了,若是碰上了皇上的人马,或是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人,自是可活,还会活得很好,甚至可以光荣返家,然后手刃仇人。
可若是运气背一些,碰上了想要他命的人,那么以他现在势单力薄的状况,想要留下一命只怕不易……但就算是这样也不用威胁她吧!
“想要杀我的人,是我的妻子。”既然想合作,那便要坦承,他不吝用自己的隐私去换她的隐私。
没想到他会突然迸出这一句,明云舞有些怔住了。
其实以她的能力,他的情形她多少是知道的,不过她本以为这样的家丑他不会说出口,没想到他竟对她说了。
望着这样傲然却亲口说出遭到背叛的他,她心里顿时有些揪痛。
好半晌之后,她才愣愣地问道:“我知道,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对他妻子很不好吗?否则一个女人为何要做绝?
“这正是我想弄清楚的地方。”他握紧了拳。
虽然那日他知道是肖天恩对他下了药,并跟罗致远一起砍他,还将亚冬杀了,把他逼上绝境,他们两个无疑是合谋。
可他实在想不通肖天恩为何要这么做?或许他对她并无情爱,可他自认不曾亏待过她,别说小妾,连通房也不曾有过。
更别说他放手让她主掌家宅后院之事,给她当家主母该得的尊重,但她为何仍做出这种谋杀亲夫的事来?
还有,自己一向待罗致远不薄,不但让家道中落的罗致远成为铺子的管事,更处处倚重,从来不曾把他当下人对待。
两个他最不该防备的人却连手想要他的命,甚至狠心到连亚冬都没放过。
柳素真的心中百转千回,忽地抬头,这才看见明云舞那水亮有神的双眸似是闪过了一抹同情,但很快地消逝。
原来这个性子张扬任性的姑娘,心里头也有一片柔软之地。
想到这,他继续用那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知道我有什么是你要的,藉此交换我想从你身上得到的。”
明云舞的心已经软化,她迅速拨弄着心中的算盘。
想想若是她答应了,所有麻烦便可迎刃而解,虽然那代表自己暂时甩不开柳素真,可她想复仇的愿望便多了一分实现的可能,再者,先前是她想利用柳素真,但怕以皇上对他的重视,自己这举动会为方家招来祸端,如今是他主动要合作的,那么关系不同,她也就没必要这么顾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