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竟还能保存得如此的好,想不到在她有生之年,她还可以轻抚着她曾收过的礼。
“你怎么了?”南仲威瞧她不发一语的打着算珠,像是极喜欢,但眸底却噙着泪,教他猜不透她的思绪。
周持南摇了摇头。“很特别。”除了这么说,她还能说什么?告诉他,她是他南家祖先?他肯定又会把她带回医院,那就免了吧。
南仲威瞅着她半晌,从钵里取出黑子往棋盘一放。“这座棋盘几的来历已经不可考,只有世世代代留下来的祖训,要南家子孙寻找南家长女周持南。”
周持南怔愕抬眼,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教她不能呼吸。
父母给她的名字,在这一刻被人唤出,彷佛瞬间定了她的魂。
那是极难解释的感受,不该有人知道她的名,但他却在这一刻唤了她的名,证实了她的存在。
而他的说法……岂不是意味着她再也回不去了?
否则怎会有世世代代留下的祖训,寻找着南家长女周持南?
“听说,祖训就刻在这棋子上头,只可惜这是草字,大半都看不出是什么字。”他将棋子翻面,果真上头刻着龙飞凤舞的字体。
周持南见状,拿起一瞧,心头一窒,随即将所有的棋子都倒出,全都翻到刻字的那一面,铺在棋盘上,不住地凑着字。
“……你在干么?”
“我……想要拼凑看看。”她随口搪塞着,想着爹爹的习惯,先将两色棋子分开,再依字拼凑着。
“那也别全搁在这棋盘上,这棋盘其实是有点问题的,不是十九道,而是十七道的,不是正规的棋盘,棋子放不下。”
见他要拨下棋子,她赶忙制止。“没关系,我就这样拼凑,你别碰。”
这棋盘是她十七岁生日,爹爹送的,不是正规十九道,那是因为爹爹要庆贺的是她十七岁的生日,就连棋子也各有一百七十颗。
娘说成年礼是十六岁,可她的成年礼却是等到十七岁,因为娘说要等到她满十七岁才给,娘说她不希望她离开,想法子避开各种可能,十七岁那日,娘开心地替她庆了生辰,但就在她满十七岁的两日后,她从山崖坠下……
她颤着手拼凑着棋子,惊见上头雕的不是祖训,而是爹娘给她的信息……爹娘百寻不到她,弟弟妹妹们不死心地一找再找,开枝散叶也嘱咐着子孙再找……她以为自己被隔离在外,可是哪怕时空相隔,家人的心依旧紧系着。
棋子上雕刻的,是爹娘的思念,是弟妹们的盼望……她没想到自己竟能收到这千百年前的家书,仅属于她的珍宝。
“你拼凑这个做什么,你真看得懂?”南仲威动手欲拾起一颗棋子,却被她一把挥开手,错愕抬眼。“你在干么?”
“别碰!”她冷声斥喝着,泪水随即夺眶而出,滑落她苍白的脸颊。“别碰……”
“你……”他一肚子怒火被她的泪水浇熄,教他手足无措了起来。
周持南不能言语,时空相隔的思念,只能化为泪水宣泄。
因为她知道,她不可能回去,就算找到周湘……她也一样回不去了。
她再也不能偎在爹娘怀里,这一走,是生离,也是死别,直到这一刻,隐忍多时对这世界的恐惧和不安,和得知自己世世代代被惦记寻找,两种情绪冲击着,如滔天巨浪般地侵袭着她,教她像个孩子似地哭泣。
南仲威不能理解她的悲伤,但她哭得不能自已,那股伤感和哀恸感染着他,教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他也许不会哄她,但至少他可以给她一个怀抱,任她哭着闹着,在她哭累后,紧紧地拥抱她。
天色渐暗,屋外传来房车的声响,不一会有人进到屋子里,像是疑惑为何客厅和厨房的灯都暗着,赶紧开了南仲威的房门,就见——
南仲威伸出食指往唇上一指,包庆余立刻将舌尖上的话给吞下。
后头的易稚青往里头一探,就见床上摆着破旧木盒,木盒旁有个古式棋盘,而她就睡在南仲威的腿上。
她怎么了?易稚青无声问着。
南仲威朝她摇了摇手,示意无事,再摆了摆手,状似要他们别吵醒她。
易稚青和包庆余对看一眼,随即轻声关上门,准备打电话叫外卖。
而房里,南仲威垂眼看着哭累睡倒在他腿上的她,随手拾起一枚棋子,却怎么也看不出端倪。
她突来的悲伤,必定是和这棋盘有关系……还是说她曾有什么悲伤的过往和棋子有关?他想了一个下午也想不出结论,想动嘛,又怕会扰醒她。她好不容易睡了,他想让她多睡一点,省得她一醒来又掉泪。
他无法安慰她,所以他只能尽其可能地不让她掉泪。
垂眼瞅着她的睡脸,双眼有些红肿,甚至连几丝垂落脸颊的发都被泪水浸湿黏在颊上,可以想见她的悲伤无从压抑。
而她的眼泪,咸涩地烫进他的心版上,教他莫名不舍。
长指轻抚过她泪干的脸,彷佛就连长睫上都还沾着泪滴。他不能理解,明明是一张从小就相识的脸,但为何在她失忆之后,他总觉得她的面貌有些改变,眼神气韵变得恬淡娴雅,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
也许,因为这截然不同的性格,反倒勾起了他的兴趣,又也许,她提议离婚的绝决和现在相较落差太大,才会教他一再牵挂她。
长指抚过她柔嫩的唇瓣,教他不由自主以指腹摩挲着,情难自禁地俯近她,然而就在即将吻上她的瞬间,她蓦地张开眼。
他屏住呼吸,注视她初醒时惺忪带媚的眉眼。以往,他们是分房睡,而现在,她总是比他早起,所以他不曾见过她初醒的迷蒙媚态,从不知道原来她初醒的神情竟是恁地诱人。
周持南愣了下,突地扬笑,脱口喊,“爹……”她回去了吗?
“嗄?”爹?什么东西?
他错愕的神情,教她猛地清醒。“呃……我……”她是睡昏头了不成,怎会错把他看成了爹。
“你是要叫……孩子的爹?”如果是这样,他勉强接受。
她脸颊微晕,想否认,但又觉得没什么好否认的,事实就是如此了呀。不知该作何回答,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我……睡着了,我……”等等,这枕头好像有点硬。
她侧眼望去,瞧见他的脚,猛地爬起身,惊觉自己竟是睡在他的腿上。
“动作轻点。”他嘶了声。
“我把你压疼了?”她满脸愧疚。
“不是,是麻了。”已经麻到这条腿好像不是他的了。
“对不起,我……”她伸手轻抚着他的腿,他随即将她拉住。
“别碰,麻了。”整条腿像是被充了电流一样,麻到他心都快停了。
“对不起,我……到底睡了多久?”
“七点半了。”他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时钟。
她瞠圆了眼,像是不敢置信自己竟然睡了三个钟头,而她一直睡在他腿上,这……“你应该把我叫醒的。”
“无所谓,大概是昨天打雷让你睡不好,你才会睡得那么熟。”
周持南羞怯不语。一开始真的是雷声害她睡不着,可后来是因为他的怀抱让她无法入睡,但累极了,还不是照睡不误?
就连方才,她竟哭累了,不知不觉地睡在他腿上,她真的是太糟糕了。
不知道待会他会怎么问自个儿,她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呢。
第7章(2)
南仲威伸了伸腿,吁了口气。“下次宁可让你压胸口,也不让你垫腿了。”
“嗄?”
“你一开始是睡在我胸口上,我怕肋骨的伤还没好,所以才让你睡腿上,谁知道这真是失策,我没想到会这么麻。”顿了下,他又自顾自地说:“手被枕了一晚都酸麻了,我怎会忘了教训?”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她又羞又愧地道。
“我又没怪你,也没说不行。”
“不,这样是不可以的。”这是真的于礼不合,她和他实在是太亲密了,这样真的……她会很难为情。
“为什么不可以?”他反问。
“我……怕你难受。”
“还好,不麻了。”
“不麻了吗?疼吗?”问着,小手已经按上他的腿,轻柔地按摩着。
南仲威张了张口,见她愈按愈往上,忙握住她的手。
“嗯?”
“再摸下去,会出事。”
周持南闻言,正色问:“会出什么事?还是你的腿被我给压坏了?那咱们要不要回医院一趟,还是把二叔找来?”
南仲威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种事不需要去医院,但也许……”想了想,她还在怀孕初期,哪怕他起心动念都不行。
“也许怎样?”她不安地问。
南仲威哭笑不得。“没事,开你玩笑而已。”
“真的?”
“真的,他说的出事,跟他说过的办事,是同样一件事。”易稚青凉凉的嗓音在门口响起。
南仲威抬眼瞪去,不敢相信她竟然闯进他的房里,连敲门都省了。
周持南后知后觉地意会过来,赶忙跳下床。“我我我我我去准备晚膳。”
“准备什么?庆余已经叫了外卖,差不多也快到了,你不用瞎忙。”
“那……恰吉应该也饿了,我去弄它的晚膳。”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陆姿颖,不准给我用跑的!”见她跑了起来,他不禁怒声警告着,而下一个目标就是——“易稚青,你很闲是不是?”
“哪有,我很忙,忙着看戏。”易稚青笑得贼贼的,随即又啧了几声。“可怕呀,我到今天才知道你是调情圣手,可惜你的对手是个失忆后变得万分纯情的小公主,你说再多,她也听不懂,程度再降低一点,用小学程度的方式试试吧,老板。”
“去你的!”他拿起枕头作势要丢,她随即跑出门外。“把庆余叫来。”
“你不出来吃饭,叫他干么?”
“……我腿麻了。”叫他来扶他!
“你不是没煮晚餐?”饭桌上,南仲威脸色铁青着。
“我有先把炖肉放进炖锅里炖,几样菜也准备好了,只是我……不小心睡着了,所以只剩炖肉而已。”她怯生生地应着。
“既然有外卖的披萨,为什么就你们三个围在一起,把我一个丢在这边?”知道他脚麻了,走不过去,就这样整他是不是?
“拜托,仲威,你家老婆大人的爱心,你可以不吃吗?那一锅炖肉我们都不会跟你抢,就让你独享。”包庆余幸灾乐祸地嗑着披萨,三个人就聚在饭桌的另一角,数盒披萨,总汇、海鲜、牛肉,各种风味应有尽有。
南仲威恨恨地瞪着自个儿面前的那一碗。“谁家的炖肉,红萝卜比肉还多?”更可恨的是她盛了满满一碗红萝卜……他该找个时间跟她说,属兔的是包庆余!
“咦,你不是喜欢吃红萝卜?”周持南从披萨里抬头,不解问着。
一旁的包庆余和易稚青嗑着披萨,掩嘴偷笑着。
“谁跟你说的?”不会是那个躲在稚青旁边的混蛋吧!
周持南秀眉微攒了下。“可是我之前夹给你时,你都会马上吃掉,吃得又快又狠……不是喜欢吗?”
包庆余在旁笑到拍桌,易稚青则是动作飞快地端起三、四个披萨盒直接溜到客厅去,不想看战火后的放闪。
“……再怎么喜欢的东西,也没必要准备那么多。”
包庆余听到此,忍不住笑到岔气,扼腕地说:“可恶,我忘记录音存证了!稚青……喂,稚青,你把我最爱的地中海口味拿走了!”什么时候逃跑的,也不通知他一声,真是太不讲道义了。
“滚啦!吵死了!”南仲威光火地吼着,见包庆余追着地中海口味披萨跑了,才撇了撇唇,道:“陆姿颖,我也要吃披萨。”
“是不是我的炖肉不好吃?”她满脸愧疚地问着。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吃披萨?”
面对那黑润的眸,想起她下午时的哭泣,教他立刻舀起红萝卜,豪气地狂嗑。“我的意思是说,吃完这些,我也要吃披萨。”
“那你要什么口味?”
“给我黑胡椒牛肉。”他需要拿重口味漱口。
“会辣呢。”
“更好。”最好是辣到会喷火,让他忘记红萝卜的味道。
用最快的速度把那碗炖红萝卜吃完,再吃了两块披萨洗嘴巴味道,才终于教他神清气爽了起来。
“喂,这里还有没有?”包庆余从客厅跑了过来。
“你有没有搞错,这里五盒,里头都只留一块……你居然还敢来跟我要?”这是十吋的披萨耶!“你属猪的是不是?”
“属猪的是外头那一只,光她一个人就嗑了四盒十吋的了!”包庆余才想喊冤,跑到客厅才发现四盒里头有两盒是空盒……
“这里还有。”周持南闻言,赶紧将盒子里仅剩的两块递了出去。
“等等,你把剩下的两块给他们,你呢?”
“我吃饱了。”
“我呢?”有没有问过他还要不要,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她老公?
“你还有炖肉啊。”
包庆余抱着披萨盒,仰天大笑后才快步跑到客厅里。
南仲威注视她良久,吸了口气道:“我吃饱了。”他已经一肚子都是红萝卜了!
“喔,我桌上收一收,明天热菜时再帮你添一点红萝卜。”
见她笑咪咪起身,准备整理善后,他不禁一把捉住她。“你不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
“……没事。”是他想太多了,现在的她俨然是张最纯白的纸,哪可能怀有如此邪恶的整人念头,是他误会她了才是。
周持南看了他一眼,突地忍遏不住地笑出声。
南仲威愣了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是故意的,你已经发现我讨厌红萝卜!”
想不到她竟是个心机这么深的女人,竟然恶意要他吃红萝卜!
“要每样菜都吃,红萝卜很好的。”她也是刚刚发现庆余一直在笑才察觉的。
南仲威微扬起眉,突地撇唇笑得坏心眼。“是啊,每样菜都吃,营养比较均衡,不过呢人也要天天洗澡,可以促进血液循环,所以待会就麻烦你了,老婆。”
周持南随即垮下肩来……还要她再看他的身体?他怎能如此理直气壮,压根不觉害臊?
南仲威得意洋洋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我先进浴室等你,你快点来……对了,我们可以一起洗。”
周持南抽了口气。一起洗?不可能……她办不到!
就在南仲威放了一缸热水,先行泡进热水里时,听见浴室门开的声音,头也没回地道:“老婆,先帮我洗头。”
“你们感情进展得还满快的嘛,叫得这么肉麻,你怎么不会想吐?”
包庆余戏谑笑声响起,教南仲威猛地回头。“你进来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