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芮柚紫点了下头,她很快去把炉子上的热水兑好温度注在黄铜盆子里,又拧来一块布巾,来给芮柚紫擦洗换衣。
换了居家常服,回雪还帮她把发髻拆了,再用牙梳把长发梳通,一内柚紫觉得整个人舒爽许多,舒服的躺在床上,如墨的青丝如同上好的绸缎蜿艇的披散在身下,实在勾人,就连倒了水返回的回雪也看呆了。
要芮柚紫来说,她的确浑身累得很,这具养尊处优的身子板经过今天这一役,虽然没有夸张的回家倒头就睡,却深刻的发现这四体不勤的身子需要锻链,要不然怎么应付将来的每一天。
那种不费她一根手指头有人伺候的曰子是不再回来了。
她相信自己就算没有人伺候,日子也能好好的过下去,没道理她在现代活了二十几年自立自强,吃泡面也能活的小强,来到这里享福享了几天,就忘记在现代求生的本能。
就算被说成打回原形那又如何,她还求之不得呢。
“小姐,您不要生奴婢的气,奴婢出言无状,不是故意要顶撞小姐的。”回雪看芮柚紫已经闭上眼睛养神,万分懊悔自己说错话。
“我知道,你是关心则乱,我没怪你,我知道自己手头上的银子有限,可也还不到一个铜板掰成两块花的那种地步,我自有分寸。”芮柚紫闭着眼回应。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出门一趟,她也是有几分体认的。
“奴婢帮小姐捏腿吧。”小姐的个姓她越发摸不清楚了,还是多做少说吧。
芮柚紫含糊的应了声,回雪甚少见她这般疲累,双手不轻不重的替她揉捏,也不再出声了。
芮柚紫一夜好眠,连梦都没有作一个,睡到天亮才起来。
她没有唤人来给自己漱洗,动手把长发挽成简单的螺髻,用水仙花簪子固定,换了身绣花对襟短衫,下身套了件紧口裤,脚穿驼色小皮靴,俏丽可爱又十分有精神。
这种裤褶本是北方胡服,因为雒邑王朝和北方胡人有国与国的邦交,文化互相影响,这种衣服也被汉人接受,但贵族是不得穿短衣和裤子外出的,必须加上袍裳,只有骑马者还是小厮从事劳动的人为了行动方便,才能直接把裤子露在外面,至于农妇下田就不在这种限制里了。
裤子分大口裤、小口裤,以大口裤为时髦,不过大口裤行动不便,人们常用锦带将裤管缚住,又称缚裤。
她刚踏出房门,回雪就迎了过来,双手往裙兜直擦,显然一早就在厨房忙活了。
“小姐,奴婢正想去叫您起床。”
她见小姐穿着裤装,淡雅的颜色与玉颜相映,越发显得唇红齿白,清新脱俗。
“你忙你的吧,屋里的事多,我们就这几个人,往后我自己的事我会自己来,其他的就要偏劳你和桃姑姑、魏子了。”
“小姐怎么和奴婢客气了起来,服侍小姐是奴婢的本分。”
“你有这份心我听了很高兴,但就照我的意思做吧。”往后,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两柚紫转头看到放在屋角的木料、砖料和工具,昨日回来天晚了,没有注意到,看来,桃姑姑还是照她的吩咐让人把修灶台的东西都送来了。
今日便能开工了吧。
“小姐先用饭,奴婢把昨儿个的剩菜热了,又用小炉子煮了白粥,先这样对付着好吗?”
“有什么好不好,有得吃就成了。”这会子天凉,食物放上一晚还不会坏,“让大家一桃姑姑和魏子相继从外面进来,魏子晨起洒扫,挖了半天的蚯蚓,剁细后把鸡仔饿了,还给它们用稻草杆子铺了个窝,桃姑姑则不晓得做什么去了。
芮柚紫趁机把工作分派下去。
自然,魏子今日有得忙了,修灶台是何等重要的事情,没有灶台,烧水、煮食只靠一个炉子,这么多张嘴要吃喝梳洗,对他们来说太不方便了。
至于女人们也不能闲着,不趁着这几天把地垦了,把菜种子种下去,等到天气一天一天凉下去,那些种子能不能发芽,还真是个未知数。
总之,现下对他们几口人而言,粮食是重中之重,没什么事比让家中有粮心不慌还重要的事了。
用过饭,芮柚紫走出院子,不主动喊叫,绝不会自动候在她身边的桃姑姑走了过来,向芮柚紫福了福身。
“小姐,奴婢有话要说。”
“嗯。”芮柚紫面色平静。
“奴婢想问小姐,您这身穿着不会是想去从事那些农妇卑贱的活儿吧?”她虽然微低着头,看似恭敬,声调却泄漏出些许的不以为然。
桃姑姑想着哪户人家的小姐会亲自下田干活,只有那些背朝天的泥腿子,便起了轻视之心。
“你倒看出来了。”芮柚紫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望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莫名的审视味道。
“奴婢实在不得不说,小姐您年纪轻,但您毕竟是金枝玉叶,不小心磕着碰着谁都担待不起。”
芮柚紫在心里冷笑,她是想数落她如此年轻,不懂事情轻重吧。
“不劳姑姑关心,我想做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她笑得不是很明显,就是杏眼微不可察的弯了弯,嘴角也往上翘,但笑意却完全没有抵达眼里。
桃姑姑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得很,但心中的不以为然则更深了一层。
“即便小姐正在思过,也不可忘了您的身分,您可是堂堂凤郡王的正妻,穿着下贱衣着,让旁人看去会怎么评价您,如此粗鄙的穿着,又和下人厮混在一起,你不要脸面,可也不要把凤郡王府的脸面也丢光了。”
她一双略带刻薄的眼上下打量着,似利刃般审视她,刀刀杀到见骨,对芮柚紫的鄙视怎么样也掩饰不住。
皇权制度下,女人怎么穿是件极为重大的事情,道德家甚至把女人和裤子的关系跟国家的长治久安扯上瓜葛,他们认为女人穿上裤子,两腿分立,是极不体统之事,就因为这种扭曲的观点,让女人千年里都不穿裤子。
桃姑姑是个长年深居大宅的女人,虽然比其他奴才多了些体面,但是她仍是个极为传统的妇人。
对她而言,世家女子自小就被教导要温良谦恭、进退得宜,而郡王妃被形同弃妇的放逐到这思过院来,不但没有一丝半缕悔悟的心,擅自穿得不伦不类的出府,这些她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今日竟然不为自己留半点退路,直接穿起胡服,是想把凤郡王府的脸都丢尽吗!
“农家妇下田耕种,种粮食给我们吃,你身上穿的衣裳是那些织女几乎熬瞎了眼睛赶制出来的;你头上的珍珠钗子是那些下贱的采珠女冒着生命危险下海采来的;你平日吃穿行走有哪样不是出自你口中那些粗鄙下贱的人?你这般自视清高……”芮柚紫的睫毛一点一点扬起,露出瞳仁,深如墨玉。“让你伺候我这般粗鄙无知的主子,真是委屈你了。”
平时冷着她,不远不近,她却蹬鼻子上脸,以为拿她没辙,竟忘记自己的本分,对她管手管脚了起来。
“奴婢一心为了小姐好,小姐口中的那些贱民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他们若不如此,哪来一口饭吃,说到底,他们还得感谢我们这些贵人。”桃姑姑一脸不屑,仿佛自己贵不可言,旁人皆是尘土。
芮柚紫嘴角上挑,看不出一丝动怒的神情,但眼眸已经是一片疏离冷漠。
她淡淡的说道:“姑姑开口闭口都是贱人,姑姑心大,嫌我这座庙太小,你打哪来,就回哪去吧。”
既然来讨骂,她也不会客气,忍气吞声也要因人而异,桃姑姑是什么,不过是一个资格老,混出脸面来的婆子而已,若是连这种人也爬到她头上撒野,那她就活得太窝囊了!
桃姑姑一凛,嘴里发苦,暗忖,自己贪着嘴快,都说了些什么?都怪自己以为这个郡王妃是个好拿捏的,这会她是在撵她走了。
不成,她要这一回去,怎么对太妃交代?
“小姐,奴婢一时口不择言,您大人大量。”
一直以来她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料芮柚紫寻了这么个由头就要赶走她。
尽管知道自己一着出错,但膝盖还硬得很,踌躇了半晌才跪了下去。
第六章 用人的简单原则(1)
“魏子,把人叉走!”
芮柚紫却是已经不想再见这老太婆的脸,也不稀罕她的膝盖是硬骨还是软骨。
桃姑姑咬牙又求,“小姐,奴婢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这样翻脸不认人!”
“我就是翻脸不认人,你当如何?”什么苦劳,就办妥一件小事,就拿来说嘴了,还要不要脸?!
这婆子既然不愿相安无事过日子,妄想对她比手画脚,自己又何必每天面对一张厌弃自己的脸。
“你不能赶我走!”桃姑姑大喊。
“哼,我不能赶你走?”芮柚紫斜睨她一眼,冷嗤道。
一股无形的寒意像瓢冷水,直泼到桃姑姑心里似的,令她不禁打了个冷颤,气势顿时竭了。
“叉出去!”芮柚紫没有二话。
魏子个子虽小,力气却挺大的,他把桃姑姑叉出思过院大门,砰的一声让她吃了闭门羹。
芮柚紫和桃姑姑的对话不只回雪和魏子都听见了,就连后门外拦着来送柴火的月牙和赵森也听得一字不漏。
回雪不是没见过小姐雷厉风行的手段,但是她也知道,见主子给了好脸面就不知自己姓什么、叫什么的奴才是该敲打的。
“我这里不需要吃着我的饭心却向着别处的人。”她问过回雪,昨儿个她不在思过院的那半天,桃姑姑都做什么去了。
回雪说桃姑姑那半天也不在思过院,直到午时末才匆匆回来,问了也不说她忙什么去,整个神秘兮兮的。
忙什么去了?可想而知,是向某个她忠心的人禀报她出府去的事。
嫁到人家的眼皮子下面,怎么瞒?甚至还给她安了个眼线。
不过,她也没想过能瞒一辈子,顶多只抱着侥悻的心态,能瞒多久算多久,至于事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又如何,她不偷不抢,只不过出了门而已。与其任人宰割,她不如执刀先宰了这个身边的害虫。
这些藏污纳垢,她在大宅里的时候,拿这些人没奈何,如今被晾在这,身边放着一只不知道何时会反过来咬她一口的虫,战战兢兢过日子,不如干脆摘了干净。
芮柚紫收起眼中的凌厉,扬声道:“我们干活吧!”
主子都要亲自下田了,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魏子进灶间修灶台去了,芮柚紫带着回雪选了一块向阳的地,一把锄头,一支小铁把和一个浇水桶,开始整地。
几个人都动了起来。
没想到垦地是件苦差事,院子的土硬得跟石头一样,还不时挖出大小石头,药柚紫这才发现,种菜,大不易。
“夫人,这小子说是您吩咐他送柴火来。”后门吱的一声打开,赵森那魁梧又带颓唐的身躯后面站着担着两担柴的月牙。
“让他进来吧,有劳你了。”芮柚紫拭了汗道。
赵森今日身上仍旧带着微微酒气,一身称不上干净的粗衣布鞋,但眼神不乱,甚至带着两分清澈。
他往日所见,皆是空有美丽外表,内里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女子,但是这个他本来没把她当回事的郡王妃,刚刚一席话听下来,她有自己的准则和想法,也有着常人没有的胸襟和心怀,又不似一般闺秀,颇有一番铁腕作风,叫人情不自禁对她另眼相看。
月牙今日还是穿着补丁的短打,但显然已经尽量穿上家里最好的衣服,力求整洁。
他按照回雪指示把柴火放到杂物间去,也把蔬菜鱼肉拿到灶间,又看了一会儿魏子的活儿,心里虽然略感失落没能见着那位公子的面,但从杂物间出来,却被微微佝偻着身子,垂着头在院子和芮柚紫讲话的妇人给吓得魂飞魄散。
“娘,您怎么在这?!”他三步并两步上前,看着出门前还允诺他要好好待在家休憩的母亲,再抬眼看了芮柚紫,先是露出极为奇怪的表情,接着是张大了嘴,一副活见鬼的样子,完完全全呆在原地。
她……她是昨天的恩人吗?!
恩人不是俊俏的男子?!
“民妇是偷偷跟着孩子的后面来的,请小姐原谅。”妇人可没看到儿子的天人交战,她一眼就认出穿着怪异服装的芮柚紫正是昨天那位公子。
她是已婚妇人,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扮男装的女子和真正的男人的差别。
“大娘应该在家休息,怎么出门了?”一下被认出来,芮柚紫眼里带了一丝微微的讶异。
段氏双膝跪下,伏在地上,声音颤抖,但斩钉截铁的说:“那孩子昨晚都跟我说了,他偷了小姐的钱,那孩子早年丧父,民妇教导无方……让他……让他做出鸡鸣狗盗的事情来,”她神色激动,话说到这里,已经眼泪汪汪,“民妇愿意替我那孩子做牛做马,偿还小姐所有的损失,小姐心胸宽广,求您放他一条生路。”
月牙的脸上又是羞愤又是惭愧,放下扁担,静静的跪在段氏身边。
“我孩子虽然不肖,唯一的优点就是从不对民妇撒谎,小姐宽宏大量不予追究,但民妇不能当作没发生过这件事,所以偷偷跟在月牙后面寻了来,惊动小姐,还有这些钱,民妇万万不能,也没有那个脸收下……”她一时语噎,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从袖子掏出一个小钱袋,那是芮柚紫昨日给月牙的钱袋子。
芮柚紫凝神看着面前这对母子,双唇抿着一个不自觉好看的弧度。这段氏看起来并非粗鲁无知的妇人……
“大娘,月牙偷我的钱是事实没错,但只要是人,孰能无过?重要的是能重新做人,他有心悔过,我自然给他机会,这钱是我让他带回去的,钱不是白收的,我让他替我办事跑腿,您就安心收下来。”
“小姐大恩大德,民妇无以为报。”说着,她给芮柚紫磕头。
“月牙,扶着你娘起来。”她毕竟是现代人,骨子里拥护人权的观念里直觉人就是平等的,不存在什么尊卑贵贱,她也知道若一开始就阻止段氏下跪的举动,不知道还会引起什么后续更激烈的举动,所以跪让她跪了,这会儿让她起身,想来这事到这里也算了了。
段氏抖簌簌的让月牙将她扶起来,柔和的五官因为消瘦和鬓边几绺白发,看起来比同样年纪的妇人还要憔悴,要不是这一两天的几顿饭吃了个饱足,她连从口袋胡同走到这里来的力气都没有,而这一路,看起来也已是拚尽她所有的气力,见她这会儿虽然让月牙搀扶着,双腿却是直抖着,只怕他一旦放手,她就会瘫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