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到让他有些惊恐。所以当清晨离去时,就算做着霸气占有的动作一将云龙金链扣在她脚踝上,嘴里说着“你是我的人”,但最后,他知道,自己是会依她心意的。
依着她想自由出宫的渴望。
依着她想要与他再无瓜葛的大逆不道念头。
依着她,不记挡,不教世人知晓,他这个年轻帝王曾经临幸过她这样姿色不佳的女人:换个角度想,也算是全了他的脸面,是吧……
这个女人带给他太多意外,令他无从应对,又难以控制。所以,不想当他的宫妃,便不当吧!她不稀罕,哼,他也不稀罕她的稀罕!
江喜已经放弃从陛下脸上揣测他老人家现在的心情是好还是坏,所以完全恭顺地垂低头,说道:“那奴才叫膳房熬药汁送去那小院。”
“那……也不必了。”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这种事可由不得帝王任性,既不记挡,倘若有孕信,到时可就麻烦了,事后怎么描补都圆不了的。所以江喜连忙道:“陛下,这实在不妥啊,要是——”
“好了,闭嘴吧!关于她的事,等朕南巡回来再裁决。”直到此刻,他都没有想过要让柳寄悠孕育他的孩子,但想到要赐她药汁防孕,却又抗拒着这念头。
一切,就交给老天去决定吧!他不该为个女人烦心太多,尤其是在还有无数朝政待理的这时刻。
对于柳寄悠这个女人,他已破例太多:那样一个女人,也实在太够了!所以龙天运心中憋着一股气,打定主意,再不为她破例了,从现在开始,连想也不要想!
为了坚定自己的意志,龙天运道:“到两仪殿。”今天送上来的奏折都还没看呢!该好好阅看一下。
“是。”江喜唇嚅动了下,最终没敢再多说什么。走到门口,朝外头扬声道:“摆驾两仪殿!”
外头恭候的人全动了起来,江喜眼尾扫到几名敬事房的人正捧着绿头牌朝这边走来,于是回身走到龙天运身边,一面为他更衣,一面细声道:“陛下,敬事房的人来了,您今夜要召哪位宫妃侍候?”
龙天运愣了一下,本能地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心思,淡淡地问道:“这个月还有哪些人尚未召幸过?”身为一个宁缺勿滥的品美者,又登基没几年,他的后宫并不算充裕,大多是东宫时期的老人了,有资格刻制成绿头牌的,其实也就十个指头的数就能算完。
江喜不必多想就能回答得出来。
“高才人、何美人、赵良人。”这三人都是低位妃妾,容貌自是美丽的,但性情不显,所以当帝王想找美人伴驾时,不会特别单独想起她们。
龙天运此刻也没心思一一回想这些女子是何模样,随意点了两人,便忙公事去了。
江喜默默看着陛下那副冷淡的表情,对于今夜那两名宫妃能否真正等到君王想起,并侍寝成功,抱持很大的怀疑。
彷佛那夜只是一场幻梦,梦过了无痕。
一切生活如常,没有多点什么,也没少点什么。
去储秀宫上闺学,去冷宫走动,或与那些被,所有人遗忘的可怜女子们一同聊天读书或绘画。冷宫里生存环境艰难,皇宫里除了提供粗陋的三餐以供勉强温饱之外,就没有其它了。至于衣物以及床被等物品,若是无法获得娘家暗中接济,就得受着:受不了的,就得学会像粗使宫女那样干活来维持自己不至于衣不蔽体的狼狈。
不受君王待见,或年华老去,都不代表要放弃自己,反而更应该爱惜自己。柳寄悠总是一再灌输她们这个观念,也许一时之间扭转不了她们的自暴自弃,但至少她们看来己较有生气了,不再一迳地死气沉沉,像是除了等死,别无它想。
“小姐,还需要更多的花吗?”挽翠又摘满了一篓鲜花,提回来倒进一个大盆子里,注水清洗。
“不必了。你都来回倒多少花儿了,只怕这附近的花都给你摘没了吧。”柳寄悠挽高袖子,纤纤素手沉人清水里,力道轻柔地漂洗着满盆的鲜花。
正在分开花萼与花瓣的落霞笑道:“昨日膳房的王大厨以及林公公听说小姐擅酿花露与果酒,恨不得在提供了所有器具之后,还跟来打下手偷学个几手呢。可到底没敢,规矩摆在那儿呢,想往皇上的后宫跑,光是第一道守卫的门就通不过。那两人哪,一个热爱学习酿酒,一个好酒,咱们小姐又是柳家出身,柳家人是有酿酒秘方的,且从不轻易送酒给人,但喝过的都赞不绝口。他们可馋了!”很自豪地挺挺胸,又道:“你没瞧,今日的早膳多了两道菜,午膳的菜色也是费工的,要平常咱们的份例哪能领到这般等级的好菜,也就比宫女吃得好些罢了,想要吃个好的,都得自己掏钱。咱们今年多酿一些百花酒,巴结了后城门的差爷,往后要出门买东西就更方便了。”
挽翠点点头之后,想到了什么,又摇摇头,小声道:“咱们应该……不会一直待在这儿吧?可能酿下的酒还没成呢,就可以离开了吧?”自从知道小姐的打算之后,加上这些日子以来,皇上再没莅临小院,想来是同意小姐的想法的。那么,她们待在这儿的时间应不会太久了吧?
柳寄悠不接这话,像是只专心于淘洗鲜花,心无旁骛。
落霞斜过去一眼,说道:“就算是明日就能出宫,该打点的事,就不能放下。人情往来就算只是做个表面也好过什么都不做。能结善缘的事,为什么不做?再说了,谁知道哪天可以离开啊,在还未离开之前,我们钻些门路谋个便利,让日子好过一些才是正经。”
只要能与膳房的公公们交好,平日要出宫门只需登记一下,就可以随采买的公公们出门:只要能出宫,自然就能趁机回柳宅拿物品、上街采买纸笔书籍等物,让小姐的生活更舒适一些,何乐而不为?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呆板不会变通的人,就自己捱着受苦吧。
两个丫鬟说话说到后来,就忍不住斗起嘴来,你堵我一句、我拆你一台的,尽把两人从小到大做过的糗事都拿来取笑一番,愈说愈多,说得两人都快红了眼,简直下一刻就要挠过去一下似。
柳寄悠被两人逗得直笑,因已经好些年没再看过她们这样孩子气的样子了。自从提做一等丫鬟,贴身服侍她之后,这两个丫头就是稳重可靠的:又因为貌美,随着她出门时,总被人指指点点,暗中说些不甚好听的话,尤其是那些心怀高志的丫鬟们,自认为猜对了她为何会如此提拔容貌胜过主人甚多的丫鬟一一不就是为了日后嫁人时固宠呗。
两名丫鬟从此更加谨言慎行,宁愿被人说呆板,也不愿给人娇俏灵动的评价。她们是清楚小姐完全没有拿她们去给未来姑爷固宠的想法的,她们也不是那种野心勃勃想利用容貌将自己从奴婢身分转变为主子的人。
“你们两个呀,嘴皮子更见利索了,也不知道哪学来的。”柳寄悠玩笑地轻斥着。
“当然是小姐教得好呀!”两名丫鬟异口同声道。
“是是,是我的功劳,把你们教得这样好,简直教得太成功了,吾心甚慰。”柳寄悠叹笑。
三人正扯着闲话逗趣,此时英王龙天连施施然晃了进来,看她们主仆三人一致穿得像个村妇,又是头巾又是套袖围裙的,手里不停忙活着,嘴里则在谈笑。走近时,忍不住道:“怎么本王每次来,就是看到你们不停地工作?”
柳寄悠领着两名丫鬟行礼:“见过英王,王爷安好。”
“你也安好。得了,快起身吧,老来这一套。”龙天连含笑挥着手。
柳寄悠吩咐两名婢女去沏茶,才领着英王坐到榕树下的木椅上,笑问:“前些日子不是说正忙着,哪来的空过来吃茶?莫非己经忙完了?”
“再三日,皇兄就要南巡,事情多如牛毛,怎么可能忙完。我是趁午间的空挡溜来这儿看看你。我说,你简直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每次见你不是忙着栽花种菜,就是弹琴作画,如今更跌分了,竟在劳作,简直不像个贵女。”说完看着摆了满院子一盆又一盆的鲜花,问道:“摘了这么多花,是想制香油还是脂粉?”
“都不是。只是想制些花露以及花酿。”
“唷,这可不简单……哎,我记起来了,你母家擅酿酒,嫁入柳家之后,酿造许多别具风味的花酿与果酿闻名帝京,只可惜令尊并不轻易拿出来招待客人,想喝上一口柳府的酒,可不容易。”说到这里,英王眼睛发亮,“虽然我觉得用花啊果的酿出来的酒太清淡,一般也就女人以及文人喜欢,像我们这样的军人大老粗,就爱烧刀子那种糙烈的:不过,若有机会一尝柳府的酒,本王也是会欣然接受的。”
“到时酿成了,自是不会忘了给您捎去一份的。”
“那好,有你这句话,本王就等着了。”说完,想想不对,“你把酒酿在这儿,待到出宫时应还没酿成吧?虽然花酿这样的淡酒不用埋太多时候就可以喝了,但你到底以为你会在这儿待多久啊?”待皇兄南巡之后,他就马上着手安排她出宫的事了。这也是他今日特地跑来见她的原因。
“听王爷的语气,像是不会太久了?”
“当然。半个月之内,保证你一定出宫。”英王打完包票后,笑指地上的盆子道:“所以,你这是白忙了。正好便宜我!”
柳寄悠低首抚着裙子上的褶痕,笑道:“不嫌弃的话,都给您又何妨。不管我还会在这儿待几日,今日突然想要酿酒,所以就摘花去了。”她本来就是个很随性的人,“至于会不会待到酒酿成的那天,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你真是看得开,本王真是太欣赏你这个优点了。放心吧,我会好好善待你这些酒的,一定都喝光。”英王笑道。
“那真是谢谢您了。”柳寄悠翻了个白眼。
“不客气不客气!咱们谁跟谁啊!”英王厚脸皮道。
第5章(2)
柳寄悠一边跟他斗嘴,一边忙着手上的工作,不管是制作花露还是花酿,工序都是繁琐的,而且各个步骤的要求都很高,轻忽不得。
英王抱臂在一旁看了好一会,摇摇头道:“这样细致的活儿,我真干不来。亏你有这样的耐心,不嫌烦吗?”
“不嫌。心情到了,做起来就很愉快。过日子就该做些让自己愉快的事,就算目前只能枯待在这一方小天地,无法随意出门走动,也该有个恰当的活法。”
“也是。”身不由己时,就得看开点。她这点心性很是令人欣赏。“不过这种地方你还是别多待了。你这样的性子,老闷在这方寸地儿,哪儿也去不了,早晚逼疯你。所以最好还是如你所愿地过着‘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悠闲生活吧。”
“承您吉言,也多亏您帮忙了。”她真心感谣。
“没事儿,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英王道,坐在一旁看她们主仆三人忙,也不去添乱,就看着。
很快就可以出宫了,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自那日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出现,她除了在前三日心中暗自揣揣忐忑外,后来也就放下了,有些自嘲地对自己道:就你这姿色,难道还敢有什么想望吗?
如果她对他竟是有想望的,那么,先前坚拒当他后宫的女人,把他气走,就显得太过矫情了,像是在欲擒故纵似。
后来几天,当她忍不住想起他时,最后都会自省,并确定自己虽然被他乱了心思,意志却没有改变——她还是想出宫、想远离他,是真的希望再不要跟他有任何瓜葛了。
真好,她的心意没变,她的心还是自己的……
龙天连没有察觉她的心不在焉,迳自笑道:“上回谈完后,虽然我还是觉得一个女人总该有个归宿,但既然你不愿意,想着还是依你的意思好了。既然你无意婚配,本王也不该勉强。只不过,我会帮你留意不错的男人,要是哪天你改变心意了,知会我一下,我介绍你们相看相看。”
“谢谢您的谅解。”至于改变心意?哼,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我还是要一再强调一你对婚事的抗拒简直可以说是牛心左性不合常理。日后有得你后悔的。”
“那就且看日后吧。”也不在这方面与他强嘴。这种争论没有意义,谁也不想听从谁,还是说些正经的吧。“安排我出宫之后,就送我回家吗?”龙天连摇头。
“先不送你回家。你才刚进宫没多久就回家,风评肯定不好,所以你出宫一事,最好是悄悄地不引人注意。我打算安排你先到我在京城北郊的庄子住一阵子,我会叫燕虹一她是个女卫,武功很好,地头很熟,领你们由洪德门出去。到时看你是想在那边一直住下去,还是偷偷离京四处看看都成。若你想出门走走,就知会我一声,我会派人一路护送。”
这样的安排真是太贴心了,这个恩情欠大了!柳寄悠看向英王,感激道:“真是有劳您了!”不管她对皇家的人有多少不佳观感,至少,对于能结识英王这样豪爽的人,她真是觉得太幸运了。
英王忍不住叹道:“原本我还认为皇兄会欣赏你这种聪慧女子,偏偏他对容貌太过重视。容貌这关没通过,其它都没戏,什么才华内涵气质的,再好他也看不到。既然你俩没缘,这皇宫再待也没意思了。”
“可不是吗!想要皇上看上我这样的姿色,不啻异想天开。”谁都知道当今圣上是个爱美胜过一切的人,一般美得普通的,还没自信往他身边凑呢。
“算了,别提他了。本王想着,待皇兄回京,我卸下监国一职之后,就要回北边去了。到时若你不嫌弃北地风沙烈日吃住粗糙的话,我就带你一览大漠风光。我瞧你搜集了不少边塞诗词,想是感兴趣的:既然感兴趣,就该趁自由身时,真正去体验一番。如何?”
柳寄悠眼暗一亮,向来沉静的声音不自觉高扬了起来,很是雀跃。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咱们先一言为定!”
龙天连豪爽大笑。
“好!一言为定!到时让你饱览北地风光,然后再让你瞧瞧与帝京截然不同的北地男儿。帝京这些簪花涂粉、打扮得比女人还美的男人你看不上,那么我想,也许你的姻缘不在这儿呢,反而是那些豪迈的铁血军人才能让你有好感,你到时好好看看,比较一下,别错过了属于你的姻缘。”不管怎么说,英王就是想看柳寄悠这样的女子,最后会嫁给什么样的男子,所以作媒之心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