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仍是按兵不动,在能够完全打倒余家茶庄之前,他只须暗著来即可;但他倒是没料想她会那麽快便发现刘家茶庄的动向,甚至亲自上了刘家茶庄去品茶,就不知她是喝出一个结论了没有。余美人没注意到他深沉的眸光,把品茗杯送到他面前,“夫君,请喝茶。”
接过品茗杯,他将凤眸中所有的计谋隐藏在袅袅的白烟後。
像这麽样同她在一起喝茶,任何事都不用劳心操烦,是他最享受的时刻,如今他所做的事,一个弄不好可能会把这一切的和平都给破坏掉。
想到这儿,一双漂亮细长的凤眼更是深不见底。余美人其实是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全绕著茶庄生意掉了两成的事情打转。
她记得适才翻到西大街那几家分号的帐册,今年所进的碧螺春也几乎被买光了,她几乎可以料准其他分号一定也是相同的情形,如此一来便证实了她所想的:刘家派人买了余家的碧螺春,然後再转手卖出;要不就是有人收购了余家的碧螺春,然後再卖给刘家。
可不论是哪一种情况,这项买卖都无利可图,更可以说是赔钱的买卖,她实在不懂如此做的人的动机。
眉心紧锁,苦思不出个结果,使她的烦恼不自觉全写在脸上。
见她不开心地皱眉,眼神不若平时来得光彩动人,水明月亦失了喝茶的兴致。仅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怀疑自己做的事是错的,也许就维持现在的状况,他放弃争夺余家的茶庄,让所有事情恢复原样:但真要他舍弃到现下为止的努力,说什麽都是不可能的!是以再怎麽矛盾,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别太累著自己。”修长的手指抚平她眉间的皱痕,淡漠的语气充满著浓浓的关心。
察觉自己的失神,余美人笑了笑,“没的事,只是在想事情。”
“能让你皱眉的事想必是很令你烦恼了。”水明月垂下眼,不给别人猜透他心思的任何机会。
“是挺烦恼的。”她老实承认,对於烦扰的事情内容则是只字未提。她不说,他也就没问,只道:“过来。”
放下了品茗杯,水明月要坐在隔了一张茶几的余美人向前。
余美人一如往常跟只温顺乖巧的小兔子般,软著步伐缓缓靠近他,最後窝在他的怀里。
他故意将话题带开,温热厚实的掌心罩上她仍显平坦的腹部,“你肚子里的是我水家的骨肉,你是我水明月的妻子,凭水家的情况还需要你烦心?”
“是啊,是不需我烦心,我烦心的也不是这件事。”她将头枕在他的肩上,半眯著眼瞅著他线条优美的侧脸,喃喃应道。
“那就别想那些没意义的事。”余美人轻轻的笑出声,声音带有一丝撒娇,“当然是有意义的事,才能使我烦心嘛。”
“不管有意义或没意义暂时都别想了。”水明月霸道的下令,这种专制的语气只有面对她的时候才会出现,是他关心她的表达方式。
“不想,要想啥?”当她一坐下,全身的茶香立刻飘进他的鼻梢,现在她檀口轻启,吐出的一字一句都化成了清风吹拂在他的脸庞,吹得他整个人陶陶然的,差点忘了今夕是何夕。。
幽暗的凤眸转向她,既深邃又惑人,“想我。”
绯红迅速染上白皙的鹅蛋脸,她娇嗔:“也不害臊!”
手抚上过於乾净连颗麻子都找不著的白皙脸颊,他状似若有所思道:“是不会。”
“没个正经。”故作杏眼圆睁貌,余美人努力板起脸孔,可是艳红的双颊却泄漏了她想藏起的害臊。
早先心情上的矛盾与阴霾一扫而空,水明月开始有了兴致和她打哈哈,“难道你害臊?”
看穿他故意逗著她玩,脸皮薄的她慌著转移话题,“夫、夫君怎麽会知道我在这儿?”
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头,水明月不慌不忙的回答:“正巧看见你走进来,为何不坐马车?”同时又把话题扯开。
“我想是该走走,成天坐著都快忘了怎么走路了。”只要不兜著先前那令她羞赧的话题,脸蛋虽红,她还是能顺利的应答。
“大路上人难免多了点,倘若不小心绊了脚或跌跤该怎么办?”暗示性的看了她的腹部一眼,水明月的话带著些许责备的意思。哪那么容易绊著?这路上哪个人不知道她是水家的少夫人?只怕她这一出门,所有行人都避得远远的不说,人人还争著让路给她走呢!
想是如此,不过她并没有说出口,“夫君所言甚是,妾身以后会谨记在心。”许久未听见她用上“妾身”二字,不消多想,水明月也知道她是随口敷衍。
“我的话不只要放在心里,更要清楚该怎么去做。”
“是,妾身明白。”明白不见得会照做。接二连三的被敷衍了事,他也懒得说了,到底水家做主的是他,要让她乖乖坐上马车的方法还会少吗?给车夫施点压力即可。
“夫君是特地来找我,还是纯粹想喝茶?”余美人随口问道,螓首枕在他的肩头上,让她有点昏昏欲睡。
夏季的午后,平日这个时间她都是在午睡的,那是有身孕后才养成的习惯。
水明月的掌心一下一下轻拍在她的背后,哄她入睡的意图很明显,用很轻很轻的语调说:“喝茶不也得找到你才能喝,这两者没啥不同。”
“当然不同。”在睡与不睡间做拉锯战,她努力把持住理智,拿乔道:“如果是来喝茶,并不是特地来找我。”
“是吗?”
“嗯。”杏眼直眨,那是她困了的小动作。
“好吧,我是特地来找你,有些事想同你说。”他细心的替她调整最舒服的位置,让她能在身心都很放松的情况下人眠。
“什么事?”
“现下说或许有点早,今年中秋艳城安排了一项节目,府里所有人都必须参加。”
“所有人……”嗯,包括她就是了。
“到时如果你觉得累可以先离开,不过一开始你一定得在。”
好在她看似娇弱,身子骨还挺健康的,至少让他少操心些。
“是什么样的节目?”
“点妆宴。”
“点妆宴?”困惑的尾音上扬,她想起艳府的对联上刻的“钦点红妆”。
“由艳城里头工作的师父们选出当年长安京里最美的女人,艳城会负责打理她从头到脚的服装和佩戴的珠宝首饰,然后由她来展示。”水明月轻声解释著,不想打扰她的睡意。
“展示?”偏偏她已经提起兴趣。
“中秋那夜艳城门外将会筑起高台搭上梯子,让姑娘家站上去。”他拍拍她,示意她重新将螓首枕回他肩上。
余美人不依,坚持问清楚细节,“然后呢?”
见她没了睡意,水明月暗叹一声。“被选出来的姑娘负责站上台子展示艳城最新的服饰和珠宝。”
“也就是说把人变成活招牌,增加艳城的生意。”余美人把他所料想的结果说出来。
凤眸充满赞赏,他颔首。
“好特别的法子。”她不禁对水明月绝往的商业头脑感到折服。
“也算是增加京里中秋时的活动,越多人来参加越好。”这是他筹画一阵子的大事,许多必要的商家结盟和细节处理早就开始动作,会挑在中秋,也是希望所有长安京的住民都能参加。
“届时定会热闹得跟赶集差不多。”媚眼漾著娇美的甜笑,他可以从中读出她的期待。
事实上,他的确是为了她而举办这项活动,上次在玄武庙前的庙会见她一脸开心,是以他才做这样的决定,不管热不热闹,他都有办法让这场点妆宴变得有趣。
当然,只是为她。
“是啊,会很盛大的。”
“真令人期待。”余美人笑得甜蜜,终于愿意乖乖将头枕回他看似单薄,却能将属于她的一片天撑起的膀子。
是啊,他就是她的天。
第8章
艳城举办的点妆宴,随著水明月和她说过后,如同解禁了般,长安京百姓口耳相传著,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有人在猜测被选上的是哪家的姑娘,且不论是王公贵族或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都在期待,期待著能被水明月挑上。
甚至有人开盘下注,所有人等著结果出炉呢!
不过这件事并不能让余美人完全放松,接连几个月过去,余家茶庄的生意不见好转,反而每下愈况,长安京里的分号营收大不如前。
自从生意掉了两成之后,帐册改为每半个月送进艳府一趟,每次审视帐目都在余美人的眉间添了几道新痕。既深刻又无力,模样令人见了好不心疼,多想将她捧在手心怜惜,抹去她眉心的痕迹。
“少夫人,听说外头人人都在猜艳城会选出哪家的姑娘呢!”
杏梅开了话题,企望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嗯。”余美人漫不经心的应了声。已经有好一阵子她都是这样,虽然她还是笑著同所有人说话,却变得心不在焉,不论是行进间或是用膳,她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少夫人,您觉得呢?”杏梅不放弃又问。
“嗯。”她仍是用同样的回答敷衍杏梅。
“话说这中秋就快到了呢?”做出愉悦兴奋的表情,杏梅继续自弹自唱。
“嗯。”
连三次得到冷淡的回应,杏梅一脸灰败,现在谁都好,她只希望有人能够让主子一展笑颜舒展眉心。
才想著,眼角余光瞄到水明月经过窗外的身影,当下杏梅便知道那个人来了。
在水明月踏进书房前,杏梅一马当先的替他把门打开,恭候他大驾光临。
“少爷。”她福了个身,随后退至一旁。
没听见余美人甜腻的嗓音呼唤,水明月开口询问:“她怎么了?”
“回少爷,少夫人正忙著看帐册。”杏梅将显而易见的事实告诉他。
他当然看得出来,所以他问的是她失常的原因。
好一段时间了,她的反常行为是越趋严重,不单一个奴仆同他说过这件事,且就算不用别人说他也看得出来。
水明月手一扬,在场的仆役轻手轻脚没发出半点声音退出书房,自动替他带上门。
偌大的书房只剩下他俩,以及翻页声和偶尔从红润的双唇间逸出的几声叹息。
“为何而叹?”
清朗的嗓音一出,打破了满室岑寂。
“嗯……”分辨出是水明月的声音后,余美人忙不迭的抬起头,“夫君,你来了。”
“已近午时还不休息?”他的目光由她柔美的脸蛋往下移至隆起的腹部,“我让人将午膳送进书房。”
日子逐渐过去,余美人的肚子一如充了气般不断膨胀起来,水明月除了加派人手伺候她,更舍不得她劳累自己,已经到了能不让她动,什么事都会替她做得好好的地步。
“不了,咱们到饭厅去吧。”倘若真在这儿用膳,她铁定食不下咽,满心悬挂在茶庄的生意上头。
水明月来到她身旁,小心翼翼的帮忙她起身,举手投足间尽是护著她的温柔宠溺。
夫妻二人漫步在曲廊上,水明月放慢了速度,配合著她的步伐。
“你最近吃得少,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日子久了,他不再提起使她忧愁的问题,因为那是他造成的。
“甭麻烦。”她淡然地拒绝他的好意,脸上的笑容比平时少了些,一双水眸直视著前方,却没有焦距。
“今儿若没事,不如上艳城去看一下。”
“上艳城?”看啥?
挑起眉,他道:“不是说要到处走走?最近很少看你上艳城。”
或许就是都让她窝在艳府里,才会使她心神全绕著余家的生意打转。
余美人失笑,反问:“不是夫君要我待在府里的?”说要好好休养的是他,这会儿要她出府走走的也是他。
“我怕你闷坏了。”
“闷是不会……”只是烦了些。
会整日锁眉也不是没道理,眼看长安京分号的生意几乎剩下到五成,教她这个当家的如何不心烦?
水明月将她凝重的表情全看在眼底,仍选择闭口不言。
他的心头也很矛盾,很犹豫,数度想收手放弃,却又放不下,只能僵持著,任由两种不同的想法在心里分庭抗挣,面对她时还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以往他用计谋使心眼的时候,未曾感到心虚过,可近来每每直视她的眼都会让他下意识的撇开视线。
是他陷自己于这种左右两难的困境中啊!
两个人同样满腹心思,好不容易来到饭厅,水明月先让她踏过门槛后,才撩起袍子跨过去,桌上早已搁著甜汤,先让余美人开胃。
见她坐下后也没动箸,水明月端起碗,舀了一匙甜汤递到她嘴边,“多少吃一点。”
事实上他也没胃口。
“夫君。”听话的喝了一口,她突然问:“点妆宴上,可以请你帮我展示余家的茶叶吗?”
水明月绝美的脸上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手边的动作明显停顿了片刻。
余美人灿亮的眼儿注视著他停顿的手,随即笑言:“我只是打个趣儿,夫君别当真。”
她怎么可能是在打趣开玩笑,若非真的很烦恼,她不可能会去求人。
当然她亦清楚虽然嫁进了艳府水家,但两家的生意基本上还是划分的清楚,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有往来,也是银货两讫,互不相欠,其余的并没有太密集的来往。
如今要不是她实在想不出应对的办法,否则她决计不会把主意动到他的点妆宴上。
“茶庄出事了?”水明月明知故问,半点心虚不安都没有显露出来。
一提到茶庄,余美人抿紧了唇,柔美的脸上重新覆盖一层阴影,点了下头,“嗯。”
敛下眸心的精光,他又问:“很麻烦?”
“……嗯。”犹豫了一会儿,她又点头。
“是……”水明月话还未落,葛京匆匆来报,说是有要紧事要请他回艳城一趟。
余美人更沉默了。
但他并没有匆忙的离开,仍然慢慢用膳,不忘盯著她吃下厨子特地替她烹煮的补身膳食。
“夫君不赶紧去吗?”两人都有要背负的家业,有时难免忙碌了些,彼此倒也都能体谅。
“不急,用完膳再去即可。”什么事也比不上她。
打她有身孕起,他学会的不只是放慢脚步等待她,连同好多事情都可以等,只要是为了她,也只能是为了她。
余美人嫣然一笑,笑容一扫持续了好些日子的阴霾,甜美得醉人。
瞧见她的笑靥,水明月有一瞬间心软,几乎想停止对余家茶庄的打击行动,但随即心一凛,收起妇人之慈,告诫自己不得心软。
为了顺理成章的接收余家茶庄,他耗费的心力和投资在刘家茶庄上头的银两可不少,当然不能说收手就收手,否则先前做的努力全付诸东流,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