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强行逼她走,他带著疑问的眼神看著她。
“虽说是原谅你了,但不好好惩罚你一下,我和孩子都不舒坦,”她故意藉著孩子的名义出口气。“所以我决定暂时住在朝阳这儿,要回去的话,你请便吧。”
收留她的好心小姑,她可得好好感谢水朝阳,只要她一走,难保水明月不会回头惩治自己的亲妹妹胳臂向外弯的行为,所以她留下,是惩罚他,也是保全水朝阳没事,况且她还想好好和小姑培养培养感情呢!
“美人……”她这惩罚可真是下了帖猛药。
“你不答应?”她故意拧紧眉头,雾气迅速漾满大眼。
瞧她泫然欲泣的表情,他怎么舍得说不?水明月牙一咬,闷声道:“你高兴就好。”
“那妾身谢过夫君罗。”娉婷的福了身,余美人欢送水明月离开。被请出骄阳楼的水明月只得猛叹,暂时忍受看得到妻子,却摸不到抱不著的日子。
正月十五,元宵。
在所有鼎沸的人声浪潮和艳城师父一致的肯定下,第一次的点妆宴选上了余美人这个名副其实的“美人”来担任“站台”的工作。
当艳城的师父们贴出告示,长安京的百姓无论是赌输还是睹赢、猜对还是猜错,各个都很兴奋开心,这个原本是艳府水家最宝贝的少夫人,在经过了许多事情发生后,俨然成了长安京的宝贝。
传闻,她是唯一能制得了水明月的女人,是唯一能和水明月平起平坐的女人,是能够从水明月手中夺回生意的女人,更是艳府水家实际掌权的幕后主事者……不过这些都比不上她所做的善事,和中秋前夕所引发的寻人暴动来得众所皆知。
长安京的百姓都庆幸水明月娶了余美人,如今她可是长安京最受人爱戴的人物,由她担任点妆宴的重头戏自然是当之无愧。众人都很开心,所有人也都很高兴,偏偏就是有一个男人脸色紧绷,一身阴霾晦暗的气息,吓得没人敢靠近他。
被迫得面对他骇人怒气的是艳城的四位师父;每一位都专有不同的长才,且眼光独到,他们由各方面评断一个美丽的女人需要具备的条件,最后选出余美人为最适当人选。
“她不行。”水明月直接拒绝。
眼下余美人已经怀孕足月,随时可能准备生产,虽然他不能寸步不离的守著她,但丫鬟下人们可是争相以伺候她为荣。每当她一个走动,身旁总是跟著一大堆人保护,倘若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惊动的可不止一个人,而是一堆人。
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让余美人站上去?
“主子,这点妆宴顾名思义即是钦点红妆,那么只要是女的,而且又是咱们几位师父一同决定的,可就没得反对了。”负责服装打点的朝师父没将他的怒气放在眼里。
虽然称水明月一声主子,但他们可都是被水明月花大把银两聘请回来的,自是有一番骄气。
“而且赋予我等这项权利的即是主子。”一脸冷漠的倚在门边的路师父开口。对,一开始是他赋予他们决定人选的权利……但该死的!他就是想反悔不行吗?
“总之不妥,依她现下的情况就是不行。”拿出当家的气势,水明月摆明了这件事没得谈。一边吃著桂花糕,负责打理妆容的苗师父提醒他,“可再过两个时辰点妆宴就要开始了。”
“当然主子也可以临时喊停,只不过少夫人可能会很失望。”
一手打掉苗师父手上抓著的桂花糕,负责膳食调配的温师父满脸不敢苟同有人能吃下如此甜腻的食物。
丹凤眼倏地放大,水明月无法反驳。
这点妆宴的确是为讨好妻子而举办的,只是他一开始的打算是让妻子安安全全的坐在艳城的最高楼阁观看,而不是站在高台任人观赏呀!
见主子神情苦恼,朝师父说:“我倒是有别的方法。”
不光是水明月,其他三位师父同时瞥向他。
“就怕主子不肯了。”朝师父露出别具深意的微笑。
向来算计别人的水明月对朝师父的笑容颇为反感,但眼下又没有其他的替代法子,姑且听听也好。
“说吧。”不管是什么方法,都好过让妻子站上高台。说穿了,水明月只是私心不愿让妻子供人观赏的成分占了大部分反对的原因。
点妆宴
艳府联合皇宫将整个长安京主要的四条大道点亮,以艳城所在的东大街为主,那儿的花灯更是新奇,种类繁多,不过到这儿来赏灯的人还有更想看的,那就是——点妆宴。
无论见过或没见过余美人的人,都想知道艳城将她打扮成怎生的模样了。
艳城大门外筑起一座高高的台子,台子底下四周围出约莫两个人的距离,避免人群造成的推挤会把台子推垮,台子的后方直接通往艳城大门,同时备了把坚固的梯子,让准备登台的余美人使用。
当然,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当整个高台上的灯火亮起,早已登上台子的美人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咦?那不是水家少夫人呀!”人群里起了骚动。
“对啊!那是……”另一边有人在猜。
“水当家!”看清楚后,众人齐声惊喊。高高在上的水明月一身女装打扮,长长的一束发披垂而下,部分梳起绾了个髻,上头插著随著他步伐而摇曳的金步摇,深紫色的绸裳衬托出他高雅不凡的气质,和与生俱来的尊贵威仪。
没错,点妆宴的人选是由四位师父会同水明月一起决定的,既然有人提出反对,那该名人选便会被推翻;但点妆宴从去年的中秋延到今年的元宵,势必不能再拖下去,于是朝师父提出的建议就是由原本他们同样看好的水明月来代替余美人。
初时他们便在水明月和余美人之间摇摆不定,他们夫妻俩可说是不分轩轾,由于水明月终究为男儿身,他们才敲定由余美人雀屏中选;当然,如果是中秋那时候的话,就不用担心余美人的肚子。
站在高台上的水明月对这身扮相当然不高兴,他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当女人看,如今却得穿上女装,站上高台展示自家的商品台,心里的不舒坦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形容的。
他丝毫不愿去多看底下的人一眼,惦念的只有妻子一人。
不想让她穿梭在人群里,他在艳城主楼的最高阁设立了观赏区,同时差人准备了许多她爱吃的甜品,希望她能在最舒适的情况下参与这场点妆宴。
水明月的视线直往特别设置的观赏区瞟,偏偏余美人并不在那里。
“该死的!”忍不住啐了声,他早该知道这种热闹宛如庆典的活动,她是决计不会乖乖待在他为她准备的地方。
那么她在哪儿?
将视线移往人群中,其实不用多加寻找,水明月很快便发现了妻子的踪迹。只见上一刻还对著他高兴招手的余美人,下一刻突然抱著肚子蹲下身,然后是一大群的仆人对他又是挥手又是呐喊的,只不过距离太远,他根本听不见他们想说什么。
不过,看情况也知道——她要生了!
水明月飞身窜出高台,底下的众人急忙让开,他使著轻功准确的落在余美人身旁,一把扶起她。
“呼……”余美人已经开始喘气,话也说得断断续绩,“夫、夫君……你来了……”
“疼吗?要生了吗?”水明月连声问,整个人是前所未见的慌张。她喘著气,虚弱一笑,“我想……是快了……”
水明月二话不说把她抱起,一旁的仆人早已替他们开辟出一条道路直通艳城,众家仆簇拥在他们后头,人人脸上都带著心急。他们的少夫人要生了,怎么可能不急!
水明月急切的走进皓月楼,产婆已在里头候著,他轻柔的将妻子放到床上,即使是命令人惯了的他也不得留下,只能被请出房外干著急。
等待的时间总是刻骨的难熬,葛京和惠舜禾陪同在水明月身边,两老一左一右的来回踱步。
水明月则是神情平静的坐在主位上,一杯温热的香片从他坐下开始就握在手中,直到茶水变凉他一口也没饮下,沉著镇定的外貌是费了好一番功夫伪装出来的,其实他心中也是一片乱糟糟,连换下一身华服赘饰都忘了。
折腾了一夜毫无动静,终于在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时,从旁内传来了等待已久的声音。
“是女孩儿!是女孩儿呀!”入内帮忙的杏梅在孩子的第一道哭声响起时,忙著出来报喜。
“生了……”水明月一脸失神,好半晌才恢复,急忙问:“可以进去了吗?”
得到产婆的首肯,向来呼风唤雨的水明月才得以入内。
满脸汗湿和泪痕的余美人正合著眼休息。
“水当家赶紧去看看吧!少夫人很努力,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说是怕水当家会担心,老妇未曾看过这么安静的产妇呢。”无怪乎半点声响都没有,葛京还直喊怪异,想当初葛大娘产子时呼天抢地的跟被抢了一样。
原来是怕他担心。唉,他的妻子傻得令人心疼,总是为他如此着想,要他如何能放开她的手?
来到床畔,水明月半跪著,紧紧的握住她软软的手。
手中传来的温热唤醒了余美人,眨眨眼睫,见着了他。
“同我回去可好?”他伸手替她拭去眼睫上残留的泪,问道:“很快就到花期了,孤芳自赏的感觉可不好受。”
“胡说……”噗哧笑了声,她轻摇螓首,“花期明明是在夏季,这会儿才早春呢!”
方才使力的汗滴由她的额际滑落,晶莹得有如朝露,耀眼的阳光破窗而入,把她映照得闪闪发光,令他著迷得无法忘怀。
“回去好吗?”他不死心的又问了一次。
此时,产婆将小女婴交到他手中,抱著甫出世的女儿,水明月胸中的感动涨得满满的,大掌轻轻拍抚著沉沉入睡的女儿,父女俩沭浴在阳光之中。
“起名了?”余美人美目柔兮,看著这一生她最爱的两个人——她的丈夫和她的女儿,鼻头一酸,眼眶盈满了泪珠。
“胭脂。”搔搔女儿软软的腮帮子,水明月回首看著她,“水胭脂。”
“胭脂水粉的胭脂?”
“嗯。”他颔首,抱著女儿回到床边,同时开口:“回去吧。”
他水明月的妻子怎么能不回家?没有她的日子他过得可不好。再说,他已经不想夜夜上妹妹的骄阳楼讨床睡了,不趁现在有女儿在捞些油水好处怎么行!
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她会同他回去吧?余美人伸手也摸了摸女儿小小的脸蛋、小小的手掌,脸上沁出甜蜜的笑。
“好,回去,我们一起回去。”回他们家去,回那个有他的家去,这次他们要带著一个小小的新生命一起回去。
又是花季。
今年遇上突如其来的骤雨,打断花期,也打落一地未开的花苞。生了对龙凤胎,如愿求得一子的余美人月子还没坐满,倒是整日盯著院子里的昙花,偶尔逸出几声低低的叹息,那模样让艳府上下所有人看了好不怜惜。
几个女儿瞧见,大的牵小的,小的拉大的,一群小萝卜头涌进父亲处理事情的书房,向父亲报告母亲的近况。
小脑袋瓜搁在案上,水珍珠明亮的眼睛盯著父亲正在翻阅的折子。
“娘成天叹气。”她嘴上不忘报告余美人的状况。
不够高的水绮罗跑到水明月坐著的椅子边,猛点头,附和道:“一直叹,一直叹。”
水明月将年纪最小还走不稳的水蔻丹抱上大腿,漂亮的凤眼扫过五个女儿。
“有用膳吗?”他问的当然是余美人。
水绮罗忙回答:“娘今日午膳吃得很少。”
“三日前的早膳也是。”水珍珠抢著应话。
“还有大大前日。”水青丝也帮腔证实。年纪尚小不太会说活的水蔻丹看著三个姊姊争先恐后的模样,咯咯猛笑。
合眼片刻再张开,水明月开口寻找少话的大女儿,“胭脂。”
“爹。”站在离门口最近的水胭脂小声。
水明月将小女儿放下,朝水胭脂招手要她过来。“之前交予你的事,处理的如何?”
“东西由葛叔亲自护卫,今儿晚上便会送来。”水胭脂和母亲最为相似的眼里,闪著和父亲同样聪慧的光芒。
水明月唇畔勾起笑,摸了摸大女儿的头,表示赞许。跟著水胭脂又将妹妹们领出书房,还水明月一个安静的空间。凡事喜欢追根究底的水珍珠,一出房门便问:“爹指的是什么?”
淡觑了她一眼,水胭脂不答反问:“想知道?”
几个妹妹都点头。
“待天色暗了,再告诉你们。”水胭脂硬是要卖个关子。
几个妹妹立刻相约今晚谁都不许睡。
深夜。
往年这个时候庭院里的昙花齐放,今年因狂雨打散了一切,徒留无法映衬花儿的绿色枝叶。
替一双刚出生的儿女哺过奶后,余美人趁丈夫还没回房前先来到庭院里,心疼的看著今年等不著的花儿。
“不睡?”醇厚的男音在她身后响起。
余美人轻巧的回过身,面对他,“吹吹风,房里委实热著。”她编派小借口。
水明月没有拆穿她,仅是牵著她漫步在月光下。
快要离开种满昙花的前院时,余美人依依不舍地回眸望了一眼,这些小举动都落在水明月眼底。
向来清冷的丹凤黑眸黯了黯,他向一旁随侍在侧的葛京使了个眼色。接到主子的暗示,葛京悄悄离开。
“今年真可惜。”水明月淡淡地开口。余美人听出他所指的,答腔:“天灾无法避免,我并没有很在意。”
才怪,她透明如水的心思全写在脸上。
水明月仍不戳穿她的口是心非,带著她信步往后院走。
入夏的夜,微风阵阵带来几许舒适的凉意,彼此之间没有谈话声,气氛虽静谧却不僵硬。
那是她和他相处的方式。
蓦地,一道小小的白影吸引了余美人的注意;
“那是……”水亮的大眼紧盯著黑夜中的一点白。那模样、像极了花季时常会看到的昙花,虽然只有一朵,却依然让余美人惊艳不已。
“还有没被雨水打掉的吗?”太过欣喜让余美人忘了自家后院没有种植半棵昙花,直往那方向走去。
水明月没开口,只是静静的陪在她身后。
绕过曲折的院道,她很快来到后院,那里的景象顿时让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是昙花,满满整个后院的昙花。余美人这才发觉不对劲,连声问:“昙花哪来的?是你买的吗?”
正值花季的昙花昂贵且不易取得,每年有大批的昙花在这时候送进宫内,更是让想赏玩这些花期短暂花儿的人们知难而退。
这些她都知道,所以才更讶异这满院的昙花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