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许胡说八道!”他的大计只差一步,不能让眼前嫉妒成狂的女子毁了。
“我偏要说,你敢怎样?”雪姬高高仰起头,倔强地挑衅。
“你也发过誓,要替你姐姐报仇的!”魏明伦剑眉深凝,狠狠地盯着她。
“我是发过誓……”她忽然语气软了下来。“而且是毒誓,所以,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知道就好。”魏明伦见她不在执着,放松了警惕,“收拾收拾,明儿个送你去奶娘那儿。”
“姐夫,我不想离开你……”雪姬眼里泛起恳求。
“由不得你!”他绝然地转过身去,衣袖轻甩,便有侍卫立刻涌到门口,笔直地站定。
“这是派来监视我吗?”她凄艳地笑,“怕我逃走?还是怕我再乱说话?”
“这是派来护送你离开的。”魏明伦冷冷答道。
“姐夫……”她垂下眼睑,喉间似有哽咽,“既然你执意要我离开,我走就是了……不过,临别之际,小妹有一番话,你可愿意听?”
“你说。”他依旧面无表情,没有丝毫依依惜别之意。
“姐姐已经去世多年,做人不必太过执着,何不为自己下半生多加着想?”雪姬黯然道:“本来,我指望陪伴你下半生的是我,可现在看来另有他人……姐夫,满目山河空望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怜取眼前人?不知为何,这句话让他胸中微微一动。
从来不喜欢雪姬,讨厌她讽刺嘲笑的语调,但这一句话,却像三月白雪栖落在他的心坎上,勾起凉意与忧愁。
他没有回答,迳自推门而出。
望着他似无动于衷的背影,雪姬在涩笑的同时,滴下一颗泪珠。
似乎不管她怎么做,这男人对她总是这么不屑一顾,那么她又而何必枉做好人,就换个方式让他永远的记住她吧……
她伫立房中良久,仿佛终于下定什么决心,缓步踱至屏风之后。
屏风后,有一道暗门,能通往屋外,是她趁着魏明伦不在山庄时,秘密挖掘的暗门。
步入暗门,她沿着蜿蜒小径,来到她曾经偷偷造访无数次的房间,这里的一桌一椅,皆有魏明伦的痕迹,在魏明嫣入住之前,没人可以任意擅入,包括她。
呵,明明“替身公主”的计划是临时起意的,他却早就在幽昙山庄布置了一个属于那个女人的地方,要说完全是为了复仇,她才不信!
显然没料到她忽然出现,魏明嫣吓了一大跳。
“公主,”雪姬勾唇一笑,“在干什么?”
“数星星。”定下心神,倚在窗边的魏明嫣又将视线调向天际。“你呢?这么晚来找我又有什么事?”
自从雪姬告诉她花园内的假山可以听到伦书房的动静,要说她还知道这座别业有什么暗门、机关、她也不觉得奇怪。
“星星?”故意忽略她的问题,雪姬话中有话地道:“这个我最在行了,因为在我的家乡,以星辰为神。占星拜星,皆是家常功课。”
“是吗?”浑然不觉不对劲,魏明嫣好奇地问:“你的家乡,是哪儿?”
“希伦。”
“希伦?”她咀嚼着这个名字,感觉似乎听说过。
“咱们希伦可是出美女的地方,听说先帝最宠爱的茹妃,便是咱们希伦人。”
雪姬盯着她。
“对了。”魏明嫣记忆复苏,“我就说嘛,好熟悉。从前如妃娘娘也喜欢占星拜星,果然是你们希伦人的风俗。”
“公主知道茹妃娘娘是怎么死的吗?”雪姬道出意外的问题。
“呃……”她四两拨千金,“那时候我年纪小,不太记得了。”
雪姬冷笑道:“红杏出墙,被先帝赐死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魏明嫣一怔。
“我还知道与她通好的男子是谁。”雪姬睨着她,“想听吗?”
“怎么忽然想起跟我说这个?”终于嗅出不对劲,她警觉道。
“茹妃原名克尔佩林.茹,而我的名字是克尔佩林.雪.公主,你不是说过,我跟她长得好像吗?就连水红色的衣衫、银粉色化的蝴蝶妆,还有唱的歌谣,都那么像!”她一步一步逼近,“公主,猜出我的身份了吗?”
“你……”心间一阵猛烈跳动,魏明嫣下意识瑟缩退后,“你到底是谁?”
“我是茹妃的孪生妹妹,”雪姬绽颜一笑,“否则,世上哪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砰的一声,魏明嫣撞到桌角,打碎一只茶杯。
她愕然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听到的一切,轻抚自己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做梦,不是幻觉。
“这件事……伦……他知道吗?”她心乱如麻地问。
“当然啦,否则他也不会收留我在府里。他照顾我,全是因为我跟姐姐有张一模一样的脸。”雪姬眼里迸现狠绝的神色,“他,就是那个跟我姐姐通好的男子。”
什么?魏明嫣整个人僵住了,半晌都会不过神来。
“你……再说一遍!”她怔怔地道。
“你的伦哥哥,就是当年我姐姐的相好。而那坛埋在夜昙下的骨灰,正是属于我姐姐的。夜昙,是我姐姐身前最喜欢的花儿,这个你应该听说过吧?”
没错,她听过,当年父皇替茹妃四处搜寻极品夜昙种子的事情,在宫里闹得沸沸扬扬,不知多少嫔妃嫉妒。
“可是茹妃早已葬在皇陵……”她咬唇反驳。
“呵,庆安王爷偷梁换柱,早就把它偷运出来,葬在这座山庄里,与他长久相伴。”
“不,不可能,”她执拗的摇头,“茹妃比他年纪大……”
“大多少?不过一岁而已,两人初遇之时,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雪姬继续说道:“知道他为什么要封住泪穴吗?因为我姐姐临终前,求他不要悲哀。”
“茹妃的奸夫是宫里的一个乐师,父皇早将他处决!”假如真的是伦,断不会留他到今日,还将朝政大权托付给他。
“乐师?”雪姬大声讽笑,“那是抓不着真凶,找的替罪羔羊吧?”
“不……不……”魏明嫣捂住耳朵,不想再听。
他爱的人,竟是茹妃,为了她临终前的一句话,他不惜封住泪穴,折磨了自己那么多年?
原来,她的情敌,不是活人,而是永远也不可能战胜的亡灵。这辈子,恐怕他都无法摆脱初恋的阴影,不可能一心一意爱她了……
“公主,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雪姬上前,用力掰开她捂住耳朵的双手,残酷地道:“你知道十二宫吗?”
十二宫?为何忽然提这个?
“你知道十二宫是什么意思吗?呵,世人的传言都不对,它其实是指天上的十二座星辰。”
魏明嫣怔瞪双眸,心间刹那失去跳动的频律,预感到最害怕得事情,似乎要发生了。
瞧着她惊疑不定的眼神,雪姬得意地笑了,“对,你猜对了。十二宫,便是魏明伦为了纪念我姐姐而命名的。他,就是十二宫的宫主!”
“不——”她发出一声嘶吼,拼命摇着头,“你胡说!”
“除了他,试问天下还有谁能集结如此强大的力量,拥有如此巨大的财富,与皇家作对?”雪姬讽笑道:“他,是在为我的姐姐报仇呢!”
魏明嫣一步一步地退后,摔坐在床榻间,已经无法言语。
“他把你劫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对霁皇下利。那个替身公主已经冒你的名进了京,执行刺杀霁皇的计划,如今恐怕已经得手了。”雪姬淡淡揭晓。
“他要杀二哥,何必假借他人之手?二哥对他从无提防,他只需找个两人独处的机会行事便可。”魏明嫣努力找出破绽。
“你错了,他并不想要你二哥的命,他要的,是整个霁朝的覆灭。燕羽已经爱上那名替身公主,派那女子前去行刺,可以离间燕羽与你二哥的关系,到时候,燕羽离去,兵临城下,霁皇将江山不保。”
果真如此吗?那些爱恋与缠绵都只是做戏而已?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俯下身子,长久地,深深地,喘息。
“你不信的话,可以回京亲眼目睹真相。”雪姬一耸肩,“魏明伦怪我多嘴,怕我坏了他的大事,命人明日将我送走。到时候你可以假扮我,乘车离开。这里有一瓶迷药,到了郊外,你可将那些侍卫迷倒,然后逃走。记住,打开瓶盖时,千万得捂住自己的鼻子。”
说着,将一只精巧的瓶子递到她面前。
魏明嫣怔愣着,不知该不该把手伸出去。
“放我走了,你呢?”她抬眸看向雪姬。
“呵,放心,他不会对我怎样的,毕竟,我有一张与姐姐一模一样的脸,他下不了手。”她笃定道。
魏明嫣咬唇不语,她知道,此刻做出的,将是毕生最大的决定,迈出这一步,就意味着与他永世决裂。
第5章(1)
站在悬崖上,与京城只是一线之隔,她却忽然驻足。
她害怕,前所未有的恐惧。假如,一切都如雪姬所说,她该何去何从?
一阵马蹄声急响,忽然有车乘倏至。
这么晚了,这荒野外,除了她,还会有谁?
魏明嫣回眸的瞬间,神色大变。
她认出那白色的坐骑属于何人,脚下不由自主一阵逃避狂奔。然而,柔弱女子毕竟赛不过男子的步履,一只强有力的大掌将她擒住,让她动弹不得。
“放开我!”她拼命挣扎,却反而被对方束缚得更紧,炽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窜,她忍不住大喊道:“魏明伦,你放手。”
没错,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她一心要逃避的人,魏明伦。
他如何千里遥遥准确无误地寻到她的?不得而知,她只知道,此刻已经无处可藏。
让她意外的,听到她这撕心裂肺的吼叫后,他真的缓缓松开手,神情忐忑望着她,充满担忧似的。
“你瘦了……”他轻声道:“长途跋涉,很辛苦吧?”
“你在乎吗?”她哽咽问:“我不过是你计划中的一颗棋子吧?”
“雪姬都对你说了?”他涩笑。
“她怎么样了?”不由得为那个倔强的女子担心。
“她……”他脸上忽然掠过一丝难过的影子,“已经身亡。”
什么?她一怔,“你杀了她?”
“是自刎身亡。她曾经发过毒誓要替她姐姐报仇,如今却因为嫉妒而违誓,她说自己死而无悔。”魏明伦语意中满是惋惜的味道,“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
雪姬死了?那个总是讽笑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子,自刎身亡?
虽然从初次见面,她对雪姬就全无好感,可是,这个消息依然让她揪心疼痛。
她们都是为了眼前男了毁了自身的苦命人,同病,相怜吧。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沉默半晌,魏明嫣再度开口。
“雪姬给你的那瓶迷药,”魏明伦摇头轻叹,“你大概不知道,从瓶隙里散发出的气味,虽然不至于把人迷昏,却能招蜂引蝶。沿着前往京城的方向,一路上,我观察蝴蝶聚集的地方,总算找到了你。”
是吗?呵,雪姬难道会不了解这迷药的奥妙?故意把瓶子交给她,是要她在看破真相后,再次与魏明伦相聚吧?
雪姬的在天亡灵大概在等待这一出他俩决裂的好戏。
残酷的雪姬,临死还不忘布置这样一桩恶作剧。
可是对于这样的雪姬,她一点也恨不起来,反而觉得她敢爱敢恨。
“我二哥还好吧?”她终于道出心中担忧。害怕得踟蹰不前,正好问问眼前的阴谋家。
“他……没事,”魏明伦涩笑,“若离不会武功,行刺是不会成功的。“可你成功离问了燕羽跟二哥的关系,”魏明嫣遥望京城的方向,渗出一颗泪来,“如今失去得力助手,二哥的皇位岌岌可危。”
他顿时沉默,不知因为内疚,抑或其他。
“雪姬说的都是真的?”她恨自己太不争气,事到如今,仍旧对他怀抱一丝希望,“你……真的是为了茹妃复仇?”
魏明伦咬着唇,过了徐久,方才开口,“是我害了她的。那天,如果不是我执意要跟她幽会,也不会被人发现,断送了她的性命。”
“所以你恨我父皇?”魏明嫣摇头,“再怎么说,他对你也有养育之恩,为了一个女子,你居然可以这样绝情?”
“假如光是为了茹妃,或许我不会,可我后来才知道,原来当年我父母是被他谋害的,他得不到我的母亲,就毁了她。他宠爱阿茹,也是因为她跟我的母亲长得很像。”他微微颤抖着,尘封往事翻开一页,便勾起他的痛楚。
“冤有头、债有主,父皇都已经去世那么久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开这段恩仇?”她嚷道:“你们的恩怨,关我什么事?关我二哥什么事?为什么你要毁掉我们的国家?毁掉整个朝廷?”
“不,关你二哥的事。”他却回答,“当年目睹我与阿茹幽会,将此事告诉你父皇的,就是他!”
他曾经怀疑魏明扬是念及交情才没把他也给供出去,可事情过后,他发现魏明扬对他的态度一如往昔,这才猜想,或许他根本就没看清楚与阿茹幽会的人是他。
“胡说!二哥不是多嘴之人!”魏明嫣坚决不信,“宫里多少嫔妃不甘寂寞,与男人勾搭,或者乐师,或者侍卫,或者御医,我二哥见得多了,可从来没把这些事情揭穿!”
“除了他,还能有谁?当年我与阿茹幽会时,惊觉有人藏在门外,回头之间,分明看到一个锦衣玉袍的少年匆匆离去。不是你二哥,宫里还有第二个年貌相当、衣着相似的少年?”
“如果这样,燕羽也有可能,他能自由出入宫廷,什么都可能看见!况且二哥经常把自己的衣物给他,只凭一个背影,难道就不会弄错?”她立即反驳。
魏明伦眉心一蹙,很明显,这反驳戳中他的心坎。
的确,燕羽也有可能,报仇心切的他为什么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想一想?
但现在,这些猜测还有什么意义?复仇有计划已如离弦之箭,霁朝很快就要在他的手一袅覆灭。
“当日在驿站中,劫杀我的人马,其实是你派去的吧?”眼睫渐渐湿润,魏明嫣的视野开始一片朦胧,“那副血流成河的情景,我永生永世也不能淡忘,我最贴心的宫女、从小伺候我的嬷嬷,都在你派去的刀下变成碎尸……为了报仇,你就这么残忍的伤及无辜?”
这番指责让他霎时无言以答。
是呵,开始是单纯的复仇,到了最后,已经变成复杂的政治。对于政治而言,血流成河是家常便饭。
然而,她不懂。像她这样衣食无忧的公主,是不会懂的。
“伦,你有爱过我吗?”她拭去泪水,忽然抬眸,道出意外的问题。
此时此刻,再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反正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可她就是想知道,她想知道自己飞蛾扑火的献身,是否能得到一丝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