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赞许的笑道,“好,年纪轻轻就立下此大功,来人,赐酒一杯。”看着崔开平的眼神流露出一抹热切。
二十年了,他终于再见到这孩子。
殿上这么多将领和大臣,崔开平没想到自己只答了一句就被赐酒,一愣之后,咧嘴笑着,躬身一揖,“谢皇上赐酒。”
他心忖定是皇上见他长得英武不凡,又战功赫赫,才会赐他酒。
一名内侍太监领着另一个太监端上一杯酒,崔开平端起酒杯,仰头一口饮下。
内侍站在一旁,不着痕迹瞥了他的拇指一眼,待崔开平饮完酒,在太监端起空酒杯退下前,内侍朝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微微颔首,这才离去。
皇帝见状,脸上掩不住一喜,抬手召唤,“崔开平,你上前来,让朕看看。”
崔开平有些纳闷,不知皇帝要看他什么,难道是见他长得俊,想看得更仔细一点?他回头瞅了包老将军一眼。
包老将军横眉坚目的喝斥了句,“皇上让你上前,你小子还愣愣的杵着做什么,还不快上前去。”
“哦。”应了声,崔开平走到殿下,抬起脸直视着皇帝,适才他不好一直瞪着皇帝看,来到殿前,他与皇帝大眼瞪着小眼。
皇帝看着他,他也看着皇帝,觉得皇帝模样生得十分端正威严,双眉又浓又长,狭长的眼角微微住上勾,他心里嘀咕着,皇上那眉眼怎么瞅着有点眼熟。
皇帝仔细端详崔开平清逸的面容,在他脸上依稀瞧见了故人的容颜,他忍不住喃喃低语,“像,尤其是那鼻子那嘴。”抑住心绪的激动,看完后,他让崔开平退下。
接着当着众臣的面,皇帝赐封了包括崔开平在内的几名将领,其中将崔开平封为三品的镇国将军,是此次封赏的几名将领里品秩最高的。
侍立在殿下的将领和大臣们,对崔开平的破格封赏,都面露诧异之色。
他们原以为依崔开平立下的战功,最多封为四品的武勇军,没想到皇帝竟破格将他从一个六品副将,一下就册封为三品的镇国将军。
就连包老将军也有些吃惊,下一瞬心道,兴许皇帝见崔开平年纪轻轻便屡立大功,惜才爱才,这才破格提拔崔开平。
封了赏,皇帝再嘉许几句话便散了朝。而后他遣了宫人将崔开平领到御书房去。
被单独带到御书房,崔开平有些纳闷,但仍依规矩,躬身行礼。
“臣崔开平参见皇上。”
“免礼。”皇帝的嗓音里透着一抹亲近之意。
“不知皇上召臣前来有何事?”
阜帝启口想向他探询故人之事,“你娘她……”
不等他说完,崔开平便道,“我娘在我六岁那年就病死了。”
这事皇帝派去打探的人已禀告过他,而他想知道的是……
“她病逝去,可有对你说什么?”
不知皇帝怎地突然关心起他娘的事,但皇帝询问,崔开平也不好不答,想了想回道,“娘只让我要好听善有寺方丈的话,别胡闹闯祸。”
“她有没有跟你提起你爹的事?”皇帝试探的问。
“娘从未提过我爹。”崔开平猜测他爹不是死了,要不就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娘的事,所以娘才会独自带着他相依为命,还让他跟着她的姓。
闻言,皇帝神色一黯,接着不死心再问,“你娘她当真一句都不曾提过你爹?”
“真没提过,对了,我娘临终前将一枚玉扣交给我,说那是我爹留给我的。”见皇帝不停追问他爹的事,崔开平心忖莫非皇帝认识他爹不成。
“玉扣?”皇帝听了他的话,神色一愣,下一瞬间想起什么事,轻喃道,“难道是她从朕衣裳上拔走的那枚玉扣?”
崔开平没听清他的喃喃自语。
皇帝看向崔开平情急的再追问,“那枚玉扣呢?”
“我送人了。”提到这事,崔开平咧着嘴,笑露一口牙,迫不及待的想赶回须州去见白蕴惜。
“你怎能把你娘给你的玉扣随意送人?”皇帝不悦的呵斥。
“既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为何不能送人?”崔开平反问。
“你就不会留下来当个念想吗?”斥责了句,接着想到他小小年纪就失了双亲的照料,皇帝轻叹一声,摆摆手说道,“罢了,这事也怪不得你。”
望着他那张有几分肖似母亲的面容,忆起过往与崔开平母亲之事,皇帝放缓气再说,“西边的战事定了,如今东南方的流寇还未能清剿、朕打算派你领一万兵马去剿寇,你可愿意?”事实上他日前已接到奏报,东南方的流寇已被围剿得泰半,他此时让崔开平去平寇,是有意想让他领了这功劳。
他自然也不会亏待真正有功的将领,不过是想藉此机会给这孩子封候,他亏久了这孩子和他母亲,碍于他母亲的身分,他无法光明正大的认回开平,只能这般来补偿。
崔开平一颗心早飞回了须州,听见皇帝又要派他去打仗,想也不想的便开口拒绝。
“臣要回乡,不能去。”
自己要平白送他功劳,他竟还不愿去,换了旁人皇帝哪容得下,但他对这孩子心有亏久,怒其不争的质问,“你为何不愿意去?”
“我要回去见一个人。”
“是什么人让你这般急着回去?
“就是我送玉扣的那人。”
见他提及这事喜形于色,皇帝心里一动,问道,“对方可是个姑娘?”
崔开平笑咧着嘴,朗声回道,“没错,对了皇上,依您看我这镇国将军配不配行上太守的女儿?”
“镇国将军是三品武将,太守是三品文官,自然是配得上。”回答完,皇上接着关切的询问,“莫非你看上的是哪个太守的千金?”
听皇帝亲口说他醒得上太守的女儿,崔开平开怀笑道,“是须州白太守大人的千金。”
见他已有意中人,皇帝一时兴起道,“你既有意中人了,不如朕为你指婚。”
“皇上要为臣赐婚?”崔开平大喜,有皇帝下旨赐婚,这可是大大的荣耀,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忙谢恩,“那臣先谢过皇上了。”
“朕为你赐婚可是有条件,你得去清剿东南的流寇。等你回来,朕就给你封候,你想想等你封后,再去迎娶白本守的千金,不是更为风光?”皇帝循循善诱。
“封侯?”崔开平瞪大眼,清俊的脸上露出疑惑,“皇上给我封候,这是为什么?”打一进御书房,他就觉得皇上对他有些另眼相待,如今还要帮他封侯,更让他起了疑心,他曾听过一句话“礼多必有诈”,但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武将,对方可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有什么可让皇帝觊觎的?
沉默须臾,皇帝未答反问也,“你母亲的闺名是不是叫崔允慈?”
适才见他一直追问娘亲的事,崔开平心中早觉有异,如今听他道出母亲生前的闺名,证实了他心中的清测,“我娘闺名是叫崔允慈没错,皇上可是认识她?”
注视着他,皇帝回想起当年的事,徐徐说道,“昔日朕未登基前,有次曾落难,幸蒙你母亲出手相助。”
他瞥了眼崔开平拇指上那块黑色的胎记。当时儿子出生后,他只待了两天就不得不离开,后未再回去寻他们母子早已人去楼空。
这些年来他一直暗中派人打探他们母子的消息,不久前才终于有了音讯,没料到崔允慈已亡故,而他流落在处的儿子竟在此番战役中立下大功。
崔允慈原是他身边侍卫长的妻子,因她身怀武功,女扮男装在外行走。十几年前,他因到皇兄害被父皇赶回封地,崔允慈便扮成男装随他们行。
去往封地途中,他遭到追杀,身边的侍卫泰半被杀,侍卫长护着他一路逃走,最后在敌人连番追杀下,为保护他也牺牲了。
当时他身边只剩下崔允慈一人,她忍住丧夫之恸护着他走。在患难之中,他对她动了情,最后两人总算抵达封地,不想在一次酒醉下,他与她有了肌朕之亲。
那时他以为她会留在他身边,没想到当她怀了孩子后,竟不告而别。
就在她生产前一日,他终于寻到地,当她产下孩子两天后,他因有事暂时离开,没想到她竟趁机带着孩子走了,这一次,她走得无影无踪,他没能再找回她。
他眼神幽幽的望着崔开平,没想到这一别,他与崔允慈竟是天人永隔,再见无日。
在崔允慈之前,他早已娶妃,有数名妻妾,还有几个皇儿,但这一生最让他刻骨铭心的,却是那段与崔允慈在患难之中生起的情。
她是那样飒爽的女子,直到她离开他,他始终不知她对他是否有情,抑或心有所怨。
听皇帝说起娘亲曾帮过他,崔开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说皇上怎地对我特别好。”
“看在你母亲的分上,朕想认你为义子。”虽然不能名正言顺的将他认回来,但他仍想给崔开平个名分。
先是要给他封候,现下又要认他为义子,崔开平万万没想到因为他娘,皇帝就如此恩宠于他,有些受宠若惊。
侍立一旁的总管太监见他似是傻住了,笑呵呵提醒他——
“皇上如此恩宠,镇国将军还不快谢恩?”
崔开平一愣之后,跑下叩谢皇恩,“臣谢皇上隆恩,但臣出身贫寒,身分低微,恐当不起皇上义子。”
皇帝沉声道,“谁敢说你当不起,朕肯认你,你就当得了朕的义子,何况你骑勇善战,足智多谋,年纪轻轻就替朝廷立下大功,足堪为众臣和百姓的表率。这样吧,朕先下旨认你为义子,等你此番前去东南剿清那些流寇,凯旋归来后,再给你封候。”
不等崔开平答腔,皇帝迳自兴匆匆再说,“既然朕认你为义子,那也顺便赐你一个名字吧,就叫……邹熙。”邹是皇姓,如此一来,也算是将儿子认了回来。
崔开平一愣,想不到皇上连姓给他改了,刚想反对,总管太监又笑呵呵的催促他谢恩。
“皇上赐国姓,这可是莫大荣耀,镇国将军还不快谢恩。”
崔开平有些恼,又不是他求着皇帝给他改姓,怎么还要他谢恩,但想起进宫前包老将军一再叮嘱他要守皇宫礼仪,不得不咬牙忍了,再屈膝跪下,“臣崔开平叩谢皇上。”
“镇国将军,皇上既然赐给您新的姓名,您日后可要用这新名字才成。”总管太监是皇帝的心腹,自然明白皇帝为何对崔开平一再恩宠有加的原因,好意提醒他。
崔开平顿时一惊,“难道我以后不再用崔开平这名字了?”他一点都不想改名,何况皇帝不只给他改名,连姓都换了。
瞧见他似乎不愿改名,皇帝也没太为难他,说道,“你若不习惯,暂时可再用原本的名字。”他心里苦笑,换了旁人能得他赐名早就千恩万谢,回去后恨不得把这荣宠昭告世人,偏生儿子一点也不领他这情,看那神情似乎是在埋怨他多事。
“皇上,这崔开平王的名字是我娘给我取的,跟了臣二十年,让臣改名实在不愿意。”
皇帝摆摆手,“罢了,那你私下里还是用这名字吧。”
“多谢皇上。”明明是皇帝多事给他改名,他竟然还得谢恩,简直是岂有此理,他一点都不喜欢宫里的规矩。
第四章 归心似箭(2)
出了宫后,回到驿馆,崔开平找仆从要来文房四宝,急着要给白蕴惜写信,半年多前他潜伏在敌营,没法寄信回去。
今日得了镇国将军的封赐,他迫不及待想告诉她这事,提起笔,一股脑儿的刷刷连写了几大张的信笺。
写完便差人查回城。
翌日,皇帝在大殿上,当着众臣的面下旨认崔开平为义子,并踢名邹熙。
如此圣宠,让不少朝臣既羡又妒。
两日后,崔开平点一万兵马,前往东南。
皇帝设下水酒,亲自为他饯行。
对此,大臣私下里,悄悄议论着此事——
“皇上对这位镇国将军可说是圣宠有加,不过只是领兵一万,竟亲自为他饯行。”
“皇上让他领兵前往增援东南的管将军,我怎么没听说东南那儿军情告急的事?”
“我记得先前管将军送来的奏报上,是说东南方的流寇已清剿大半,只消再一个月左右就剿灭那些流寇,莫非事情有变?”
就在大臣们私下臆测着东南军情是否有异时,一名太监在几名侍卫的保护下,带着皇帝的口谕悄悄前往东南。
数日后,管季方听完太监宣说完皇帝的口谕后,纳闷的与心腹军师商议皇帝那几句口喻的用意。
“皇上说他不会忘了咱们剿寇的功劳,那为何又要在咱们快剿完流寇时把镇国将军给派来,这不是让他来抢咱们的功劳吗?”辛苦两年多,好不容易快剿完这些流寇,突然有人来抢功,任谁都无法接受。
军师忖思片刻后,说道,“皇上这么做,怕是想给那镇国将军锦上添花,让他的功勋再多添一笔,既然皇上说了他不会忘记咱们所立下的功劳,那咱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镇国将军究竟是什么出身,皇上怎会如此恩宠于他?”管季方不解的问。
这事军师一时也回答不上。
然而当崔开平来到东南后,管季方见到他,依稀在他脸上瞧见一位故人妻子的身影,不由得脱口而出,“崔将军,恕我冒昧,敢问令慈的闺名可是叫崔允慈?”
崔开平诧道,“管将军也认得我娘?”
“你果然是她的儿子。”二十几年前管季方在禁卫军当值,与崔允慈的丈夫倪陶相识,也见过性情飒爽,身手不弱于大内高手的崔允慈。
他记得当今皇帝还未登基前,曾被先皇赶去封地,一年后被先皇召回京,听随皇帝回来的侍卫提及,倪陶在途中为保护皇帝牺牲了,后来全靠着崔允慈护卫着皇帝,避开追杀,一路抵达封地。
很知崔开平王真是崔允慈的儿子,管季方心忖,皇帝约莫是看在崔允慈夫妇的救命之恩上才对他恩宠有加。
他接着奇怪的暗忖,他记得当年他们夫妻俩送皇帝离京时,似乎并未有孩子,难道是后来才怀上的?而他为何会从母姓崔,而非从父姓倪?这其中莫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抑或是崔开平压根就不是倪陶的儿子?
下一瞬,不经意发觉崔开平有几分神似皇帝,管季方一讶之后思及一个可能,心下骇然一惊。
传旨太监抵达须州太守府衙,白鼎然连忙颔着衙内一众太小官员接旨。
须州离皇城有七、八日的路程,有些京里的消息还传到须州来,白鼎然在接完赐婚圣旨后,一头雾水的向传旨太监打听。
“请问公公,这位镇国将军邹熙是何人哪?”怎么皇帝会突然想到要把他女儿赐婚给这位听都没过的镇国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