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蝶迅速把电话挂断,八卦周刊也藏到床底下去,母亲正好在这时打开房门进来。
「晓蝶啊,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现在要去黄昏市场买菜。」
「我也要去!」晓蝶挽着母亲的手撒娇.「好久没去这附近的菜市场了,妈,我们一起去市场那家冰店吃碗爱玉冰!晚餐我煮给你吃,我知道你最爱吃芙蓉豆腐和蚝油芥蓝了,我现在手艺很好喔,这些菜都难不倒我!」
两年前,身为退伍军人的父亲病逝后,母亲就一直独居在眷村里这栋两层楼的老房子。每次看到母亲灰白的头发,晓蝶都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地照顾母亲,让她安享天年,绝对不让她操烦。
她拿起钱包,轻快地道:「走啊,妈.我现在陪你去买菜。」
「等等,不急。」郭馨如拉着女儿,在床畔坐下来,和蔼地道:「你这趟回来,妈觉得你好像瘦了点,是不是在台北工作压力太大了,没吃好也没睡好?」
「没有啊,我才没有瘦呢!你看,我的脸还是圆圆的。」晓蝶捏着自己的粉颊。「你也知道,我在表姊的洗衣店帮忙,店里的生意很好,表姊给我的薪水也很不错,我在那边过得非常好,你别担心。」
晓蝶不敢跟母亲说前公司倒闭的事,但又怕母亲从电视新闻上得知,因此含糊地说自己因为不适应那份工作,老早就离职了,没有被积欠薪水。所以,这几个月她缩衣节食,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按月汇钱回嘉义孝敬母亲,就怕她老人家担忧
「那就好。」郭馨如微笑地说:「其实你那军官退伍的爸爸去了天堂后,留了这栋房子给我,再加上我可以按月领你爸原来终身俸的一半额度,生活无虞,所以你真的不用每个月都汇钱给我,还是多留点钱在自己身上吧。」
「人家就是喜欢孝顺你嘛!」晓蝶撒娇。「妈,你好久没染发了,找个时间去美容院烫头发,再染个年轻一点的颜色,好好打扮一番,到时一走出去,人家一定会以为我们是姊妹,而不是母女喔!」
「别瞎说!」郭馨如被逗笑了。「你啊,都二十四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呢?我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当妈妈了。来,跟我说实话,有没有交男朋友?」
「没有啦!」晓蝶噘起小嘴。「妈~~人家「才」二十四岁,还很年轻耶!又不是老姑婆了,你别急着要把我嫁出去好不好?」
「妈不是催你结婚,只是希望你有感情稳定的男朋友,这样你一个人在台北,也有人可以好好照顾你。」郭馨如眼底精明地一闪。「对了,上次我打电话给你时,听到有个男人的声音,他跟你说『在跟安婕聊天吗?该出门喽!』,那个男人是谁?是男朋友吧?」
「呃……」晓蝶一愣,粉脸蓦地胀红,愁绪随之涌上。糟!她都忘了有这回事,看来只得胡乱找个借口搪塞了。「没有啦,只是一个普通朋友而已,你别乱猜。倘若有男朋友的话,我一定会带回来给你看看的。」
知女莫若母,郭馨如很清楚女儿眼底的慌乱和惆怅代表了什么?她看得出女儿应该是遇到感情困扰了。不过,既然她还不想说,她也不打算一直追问。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解决吧!
「好,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买菜吧。」郭馨如率先起身。
晓蝶跟着母亲站起来,望着她灰白的发丝,心情更加低落了。
唉,她觉得自己真不孝,都几岁了还让母亲操心。
她简直不敢想象,倘若传统保守的母亲知道她未婚怀孕的事,会有多么生气与失望……
晓蝶陪着母亲去黄昏市场吃冰、买菜,还下厨做了几道母亲爱吃的菜让她老人家开心。
吃完饭后,她洗好碗盘便回到楼上的卧室,拿出换洗衣物,打算进浴室洗澡,这时,室内电话响了。
「喂?」
她一接听,彼端就传来美纯表姊紧张的声音——
「晓蝶啊,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嗯……你的男朋友……就是聂仲尧啦,他已经从我这边问到了你嘉义的地址,下午五点就开车南下去找你,可能待会儿就会到了。」她很想撮合他们,让他们和好,所以才会告诉聂仲尧。原本是希望给晓蝶一个意外的惊喜,可又担心她看到聂仲尧时情绪会太激动,因此在家考虑良久后,才决定打这通电话给她。
「什么?!」晓蝶好震惊。
「唉,这件事说来话长。」美纯叹息地说:「自从你回到南部后,聂先生就一直来店里,拚命求我告诉他你的下落,我当然是不肯啊!后来,他好像又打电话给你的麻吉漪棠和安婕,被她们两人骂得狗血淋头,安婕甚至还警告他要好好处理这件事,倘若胆敢辜负你,就要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因为她们两个不肯透露你的落脚处,所以聂先生只好又回来找我,并且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很诚恳地跟我解释,说那个八卦杂志的报导根本就是子虚乌有,那天他只是礼貌上送周佩琳回家而已,不料却被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加油添醋地乱掰故事。当然,他也怀疑周佩琳是否有炒作新闻的嫌疑。」
美纯认真地劝道:「唉,这些都不是重点啦,重点是,聂先生一直跟我强调,他对你绝对是真心诚意的,他非常看重你们两个之间的感情,也很在乎你的感受。他不希望你只听信别人的片面之词就完全否定他。他还说就算要判他死刑,也要给他一个申诉的机会。」
「晓蝶啊,聂先生跟我合作这么多年了,有时他来拿衣服,还会跟我聊聊,所以我很清楚,他不是一个油嘴滑舌、只会甜言蜜语的花花公子。上次我儿子因为一些问题要转学,复杂的转学手续、跨学区之类的事搞得我头晕脑胀的,结果聂先生知道后,很热心地帮我查资料,还一手包办,我真的很感谢他。而且我长期去他家收衣服,发现他的私生活真的很规律,是个自律严谨的好男人。他非常在乎你,你的失踪让他如坐针毡,魂不守舍,所以……我就把你在嘉义的住址告诉他了。当然,愿不愿意出去见他,还是由你自己来决定。」
美纯的声音突然变得很紧张。「晓蝶,你不会怪我太多事吧?其实,我真的觉得聂先生对你很好,不希望你们之间因为误会就这样散了。」
「表姊,我明白,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晓蝶轻抚发痛的太阳穴。老天爷,表姊丢出的这个震撼弹实在太恐怖了,她居然告诉聂仲尧她家的地址!她说他是傍晚的时候开车南下的,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也就是说,他随时可能会出现在家门口!
结束通话后,晓蝶忍不住走到窗户前,打开窗户,紧张地左顾右盼,心脏激烈地撞击胸口,分不出是紧张还是期待?
眷村一到晚餐之后便慢慢恢复宁静,此刻,除了几户人家的窗口还亮着灯之外,很多上了年纪的老爷爷和老奶奶都已经准备就寝了。
她家门口除了停一辆红色的小客车之外,并没有其他车辆,而那辆小客车是隔壁孙先生的,他都固定停在那个地方。
他还没来吗?还是……他根本不会来?他其实并没有表姊所说的那么在乎她吧?
晓蝶轻轻叹息,随即低骂自己。「笨蛋!他不来最好,你不是不想见他,想要避开他,好好整理自己的心情吗?」
强迫自己关上窗户,拉好窗帘后,她抓起换洗衣物。还是赶快去洗澡吧,明天晚上就要回台北了,不要再胡思乱想。
其实,经过这几天的思考后,她的决定还是完全没有改变。她爱腹中的胎儿,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放弃这个孩子,她会好好地疼爱宝宝,就算再辛苦,也要好好地养育他,给他满满的爱。
进入浴室洗头、洗澡后,晓蝶慢慢吹干长发,然后拿起一本小说,躺在床上试着慢慢培养睡意。小说是拿在手上了,可是她的视线不知为何,竟一直偷偷飘向窗户旁,手里的书看了半个小时,却一直停留在第一页。
唉……她投降了,把书本丢到一旁,宛如困兽般,在室内走来走去,之后终于忍不住地走向窗边,悄悄拉起厚重的窗帘。
只一眼,她的血液就好像瞬间沸腾了,滚烫的情愫蔓延胸口,呼吸也变得紊乱。
他真的来了!
硕长的身躯站在那辆她熟悉的跑车旁边,抬头专注地凝视着二楼的窗口。
晓蝶吓得立刻放下窗帘,蹲下身子,好像小偷一样地躲在窗边喘气。
可下一秒,她又骂起自己。「神经病!我干么躲在床边啊?这是我的家耶,躲什么躲?根本不要在意那个人,他爱站在那边当柱子或是喂蚊子,那都是他家的事,别理他!」
嘴巴上说别理他,可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先是把室内的灯关掉后,再悄悄掀开窗帘的小角落,怔怔地望着站在底下的男人,心房涌上浓浓的酸楚。
他来做什么呢?他应该知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问题并不只是周佩琳,就算周佩琳的事是一场误会,可是,他不要孩子却是事实啊!
他不要孩子。
这五个字宛如无数根细针般,日以继夜地刺痛她的心。她永远无法忘记,得知她怀孕时,他脸上那震惊错愕的表情。
既然他觉得她是一个大麻烦,两人之间原本甜蜜的恋情已荡然无存,她又没有强迫他负责的意思,那他就应该走得远远的,不要再来扰乱她的心,不要惹出她的泪呀!她一个人也可以好好地照顾这个宝宝。
「你为什么要来?可恶……为何还要出现?」她握紧双拳,泪眼模糊地望着他轩昂挺拔的身躯,过往的甜蜜记忆宛如潮水般,一幕幕地涌入脑海。
她有多爱他,此刻的心就有多痛、多煎熬。
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爱他,他却不要他们的孩子?这是他们的爱情结晶,应该是受到祝福的小生命啊!
为何他不要?
泪水一发不可收拾,晓蝶抓起棉被蒙住自己的头,放声大哭,昏沉沉的脑门只不断地浮现最残酷的一句话——
他不要孩子、他不要孩子……
第8章(1)
也许是哭累了,晓蝶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昏睡过去,此时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扯掉蒙住自己的棉被,抓起面纸拭去一头的汗还有脸上的斑斑泪痕,晓蝶望着一旁的闹钟——
凌晨一点了?
他呢?
等了这么久,他应该离开了吧?最起码,他会去找间饭店住宿,不会一直留在那里吧?
双手迟疑地掀开窗帘,一看到依旧停在原位的跑车时,已经停歇的泪水又瞬间凝聚在眼眶。
晓蝶咬咬下唇,突然抓起外套披在身上,扶着楼梯扶手下楼。
到了一楼后,她望了望母亲的房间,一室寂静。她的动作得小声点儿,千万不能吵醒妈妈。
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轻轻地打开门后,她穿越小小的前院,拉开大门。
大门一被打开,聂仲尧就从车内出来,急切地抓住她的手。「你终于肯见我了!」
事实上,他早就发现她偷偷揭开窗帘的举动,虽然渴望见到她,可他也明白她跟母亲住在一起,因此,他不能贸然地上门按钤。
晓蝶甩开他的手,冷峻地道:「上车再说。」
虽然现在是凌晨,但万一被人撞见,或是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那可就麻烦了。
两人上车后,聂仲尧立刻道:「听我说,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生气,可是请你相信我,那本八卦周刊所写的全部是一派胡言!我根本不喜欢周佩琳,更不可能跟她交往!她的父亲是证券大亨,我跟她曾经在一些商业大老聚餐的场合见过几次面。那一天她说她的车坏了,请我载她到保养厂取车,当时我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再加上那间保养厂就在餐厅附近,所以我就送她过去了,没想到一出餐厅就被躲在暗处的狗仔拍到相片。」
望着晓蝶冰冷的脸蛋,他的表情更加焦急了。「相信我,我说的话全是真的!杂志一出刊后,我曾经打电话问她为何要对记者说谎?为何要说我们两人在交往,还说我们打算结婚?结果她竟恼羞成怒地对我大吼,还说反正这只是八卦而已,我干么这么认真?听到她这样说,我真的很愤怒,也更加确定是她故意设计这个局来炒作新闻,藉此提高自己的曝光度。倘若你不相信,我可以带你去和她对质。」
聂仲尧的眼神不闪不躲,十分坦荡。
晓蝶摇摇头,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幽幽地道:「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只是周佩琳。就算她的事只是一场误会,但,孩子呢?我并没有强迫你负责的意思,但既然你不要孩子,就不要再来打扰我,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因为这样只会让我更加痛苦罢了。」
「晓蝶……」他的黑眸凝聚着痛苦与压抑,声音沙哑地道:「对不起,我知道我的反应伤了你的心,但我并非不要孩子,我只是——」
她截断他的话,冷冷地说:「你只是不想被我这么平凡的女人给耽误了。想想也对,像你这么优秀的男人,是应该匹配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完美的女人才是,怎么可能会看上我呢?我既无傲人的家世.也没有显赫的学历,根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不要再说这种话,更不准说自己一无是处!」他低吼着,怒气腾腾。「你就是你,是无可取代的季晓蝶!是唯一可以让我大笑、让我烦恼、让我欢喜、让我魂牵梦萦的女人!如果我不爱你,就不会大老远地开车来这里找你,更不会像个傻瓜一样地苦苦守候!」
她终于转头看他,眼角却悬挂着晶莹的泪水,看起来无比凄楚。
「别哭。」他懊恼地槌着方向盘。「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吼叫,更不该让你哭……该死!我是混蛋,我真痛恨现在的自己!」
他的嗓音沙哑而破碎。「没错,我是个懦夫,我不敢为你腹中的宝宝负起责任,我不敢当一个爸爸,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好爸爸」,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幸福的家庭」?至少,在我二十七年的人生中,没有福气享受过这些。」
他望着远方,黑眸深不见底。「你还愿意听我说话吗?这是一个很长,也很无聊的故事。我的人生就像一出被编坏了的八点档戏码,我……曾经是个弃儿,在还没有被正式收养之前,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跟亲妹妹都是住在育幼院里的。」
弃儿?育幼院?晓蝶呆住了,无法置信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