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好受归不好受,这孩子的不听话才令人头痛,明明两小玩得感情最好,可牛脾气一上来,那真是大人看了都心惊,这孩子怎能心狠至此?
李夫人可没忘记女儿一身湿的被抱回来,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手脚冰冷,连灌了几碗姜汤都不能回暖,当天夜里就发起高烧,整夜梦呓的她要回去,拿拗云金牌。
那几天可把她吓坏了,千盼万盼才盼来一块心肝肉,女儿这是要回哪儿去?拗云金牌又是什么鬼东西?她还怀疑过女儿会不会是王母娘娘座前的莲花仙子,这是要收她回去当仙?她这个做娘的担心得几天几夜没睡,就怕一闭眼女儿就没了。
“好的,小侄会转述伯母对家父家母的关心,这些年他们也一直惦念着你们,就是不好上门探访。”孙子逸态度诚恳,句句都含着晚辈对长辈的真心关怀。
一想到几辈人的交情在他们这一辈的手中瓦解,李夫人的难过难以用言语形容。
“你有心了,我和老爷也常常想起过去……”抬头一瞧见他俊逸非凡的容貌,她又不禁回想起从前那个一脸倔强的白衣少年,“有空过来坐坐”这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事隔多年,她还是对他不放心。
“伯母,以前是我做错了,把事情想岔了,我知道我让你和伯父伤透了心,但是这些年在外地求学,见识了让我彻底悔悟的人和事,同样的错我不会再犯了。”他眼角一瞟掩嘴偷笑的小女子,眼中有着无奈和宠溺。
他这么努力的讨好丈母娘,她一点忙也不帮就算了,还挤眉弄眼的嘲笑他。
“嗯,知错能改是好事,以后别再犯傻了,你是好运遇到我们李家,若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只怕把你的命赔了也不够抚慰别人的伤痛。”哪个孩子不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谁舍得白给人糟蹋了。
孙子逸眸光一亮,咧开一口白牙。“这么说伯母是不怪罪我了,肯原谅我了?你的心胸真是宽大。”
“我哪有……”一见他明亮如玉的双眼,李夫人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瞒不下去,噎着自己。
李亚男适时插口道:“娘,我们还要去化金呢!”说完,她偷偷嗔了孙子逸一眼:你真狡猾,拦着我娘干什么?
你以前的所作所为太过了,我娘才不会原谅你,你死心吧!
不是狡猾,是诚心诚意的道歉,过去的事不能重来,至少我用行动证明,令堂不是铁石心肠,早晚会动容。
你慢慢等吧!等到地老天荒也许有可能。
原来你已经有和我耗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的打算,看来你我心意相通,迟早结成连理。
呸!你作梦,本姑娘的行情还没差到将就你。
小小,我的心受伤了……
孙子逸和李亚男两人以眼神较劲,你来我往无声的对阵,谁也不退让。
“说的也是,都忘了这件事了,化金炉在偏殿左侧。”早点化完金早点回家,省得被孙家小子缠上。
“娘,天顶寺我比你还要熟。”李亚男回道,等会儿她还要去找老和尚,秋茶该采了,再不采就老了。
寺里的几棵百年茶树约有人高,悟了大师十分重视,每年人湫总会倏倏整伙,好让来年的茶树开花结籽。
悟了大师很喜欢茶籽油炒的素菜,但量太少,一年能榨出个三、五斤就不错了,他很珍惜着用。
原本他也不知道茶籽能榨油,榨出的油还有养生的好处,他多年的老毛病因此有所好转。
李亚男把几棵茶树当成珍宝“占为己有”,老和尚才有好油可用,有好茶可喝,包括悟了大师本人,没有她的同意,谁也不能拿茶树的一枝一叶。
“伯母,我陪你们去吧,反正我也没事。”勤快点总没错,表面功夫要做足。
面对孙子逸的厚脸皮,母女俩相对无语,怎么有人这么不要脸,人家都摆明了不跟他同道,他还眼巴巴的缠过来。
“我们两个女人不方便吧,再说了,化个金有什么好陪的。”李夫人觉得很不安,这小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方便、方便,你们拿着这篮子很重吧,我来拿,别累着你们了。”他一手一只篮子,一边是供品,一边是香烛,他对自个儿的爹娘都没这般殷勤。
个夫人若有深意的看向女儿,压低声音警告道:“你给我离这小子远一点,他看起来不安好心。”
走在前头的孙子逸差点左脚绊右脚,跌个五体投地,习武的他耳力特别灵敏,李夫人说的话一字不漏的传到他耳里,他偷偷为自己喊冤,他哪里不安好心了,只不过心有所属,看中她女儿罢了。
他打小就喜欢小小,想着长大了好拐她回孙家,要不是他一时犯了糊涂做错事,原本把他视为小女婿的李家人哪会对他如此冷渎,不知道现在他要花多少功夫才能重得他们的信任?
“娘,你放心,女儿机伶得很,不会给他机会的,倒是你小心点别着了他的道,他这人贼亮贼亮的。”李亚男一点也不想跟故人打交道,她觉得太过危险了,他身上有太多秘密。
他被追杀一事,她不问不表示她没往心里搁,活了两世人第一次杀人,还一口气杀了四人,其实她不是不惊不惧,只是故作镇定而已,唯恐被杀之人的同伴找上门,所以她有一段时间不出门,都是让两个丫鬟去打探外面的动静,等确定风平浪静了才敢外出。
“嗯,贼头贼脑,一双贼目……”
孙子逸偷偷听着李家母女有志一同的唾弃他,他都要泪奔了,他的人品真有差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吗?
第八章 确实心乱了(1)
“小友,你心乱了。”
一壶茶、一盘茶饼,头顶点着戒疤的老和尚气定神闲地闻着茶香,淡而清澈的香气钻入鼻翼,他神情愉悦的闭目轻啜,以舌尖感受茶的甘冽和回韵,微苦后甘。
入秋的茶树叶脉粗大,不若早春的嫩芽,炒制成茶有种荒野大漠的粗犷,有点涩口,有点苦,但在口中含转一下,一股醇香冲了出来,使茶汤多了一丝古朴味。
春茶清香甘甜,夏茶雅致回甘,秋茶沉厚味浓,不论哪一个时节制出的茶叶,都有它独特的风味,教人爱不释手,即使是佛也下凡来,不肯日曰阿弥陀佛。
啊!起风了。
风吹起丝丝发丝,如瀑似云,黑亮得足以监人,李亚男面色凝重的低下头,手中拿着一块小方块,用雕刀细细的刻出纹路,她的手很稳,刻划出脑海中形形色色的图样。
“老和尚,你别吵了,刻坏了要你负责。”乱什么乱,她好得很,和尚、道士才是危言耸听的乱源。
“呵呵,听你的语气心浮气躁,肯定心里有事,你静不下心,所以来找老和尚沉淀心情。”小姑娘长大了,也有她不得不面对的烦恼,人生在世岂能无忧。
李亚男停下动作,抬头看了悟了大师一眼。“老和尚,你有一百多岁了吧,其实你是妖精变的。”
“老衲今年七十七。”离百岁大限还远得很,人生七十才开始,他也才过了七年。
“你什么时候圆寂?”都一大把年纪了,恐怕活不长。
他不恼不怒,无惊无喜的品着茶汤。“该死的时候总会死,老衲还能活到看小友的儿子娶媳妇。”
李亚男一听,眉毛、眼睛、鼻子全皱在一块。“你活这么久不累吗?徒子徒孙一个个比你早登西天极乐,被留下来的人会很寂寞,每天看着那些走来走去的光头小和尚都觉得面目可憎。”
“我有佛祖。”佛在心中坐,心存常乐。
她鼻头一拧,轻哼一声,“泥塑的塑像能陪你多久?而且它不会普降甘霖,不会走下神坛跟你说我佛慈悲。”佛祖悟道去了,不管人间红尘事。
“所以说小友你着相了,佛祖无所不在,就看你肯不肯相信。”她想得太多,要得太多,却从不停下来想一想她真正要的是什么。
人老了难免回想过去,和尚也一样,他犹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姑娘时,她大约七、八岁,寺外下着大雨,她浑身湿答答地走进寺里,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他,问道:“佛祖在哪里?世上可有神?人死了该往何处去?”
他指着她胸口说:“佛祖在这里。”
小姑娘冷嗤一声,“和尚骗人,不老实,真有佛祖把袖叫出来见个面,袖能让外面的雨即刻停了我就信。”
那一天,下了一夜的雨,小姑娘的家人找来了,带她回家,雨还是继续下着,让他也怀疑世间是否真有佛祖。
从那天起,她就成了他的小友,时时考验他的佛心,她就像上天派来磨练他心志的使者,让他更坚定向佛。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我还想着你登天的那一日,千万千万要留下遗言,交代你的徒子徒孙要把那几棵茶树留给我。”无利不赶早,她垂涎那几棵茶树己有多年。
世事无常,谁何时会死没个定数,前儿个还在她眼前走动的乳娘,过了一夜就不动了,她在睡梦中去得平静,人还不到四十三岁呢,比老和尚还年轻,这让她有点无法接受,人怎么能说去就去了呢?好歹留下话来,把后事交代清楚了再走。
因此她想到了老和尚,那一脸的褶子肯定很老了,若有人该寿终正寝也该是他走在前头,她不赶紧把百年茶树定下来就来不及了,顶多每年揉茶时在他坟头奉上一杯清茶。
李亚男不喜欢生离死别,她觉得太悲伤,老和尚是她除了家人以外唯一放在心上的“亲人”,她想提早告别,免得那一天到来她会承受不住。
“小友,它们已经是你的了。”寺里的僧人有谁不知她是茶树的主人,她每年捐赠的香油钱有数千两。
她还是不满意。“没有一纸契书或遗书为证,谁晓得你百年后的和尚徒儿会不会出尔反尔。”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连和尚也信不过?”小友的防心不是一般的重。
“你也说出家人,有个‘人’在就当不了神,人性是自私的,无可捉摸,当你以为你了解了这个人,可他转眼间又变成另一种面貌,让人很是苦恼。”镜中花,水中月,竭尽一生心力也碰不着。
“小友为感情事烦恼?”小姑娘的心事啊,无疑是自找的。
李亚男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差点弓着背跳起来,她龇牙咧嘴的道:“老和尚别像得道高僧般神神叨叨的,你不适合当神棍,我就是脑子里转的事多,一时想不明白而已。”
悟了大师笑着继续泡茶,眼神充满柔和的睿光。“听说老衲便是得道高僧,皇上老儿来请也能云游去,神神叨叨的神棍老柄做不了,倒能一解你心中的迷惑。”
“我不听,别说教。”她任性地摇着头,手里锋利的雕刀再次刻起方形的木块。
“其实你逃避的是你自己。”人过不了自己的坎,她就是想得太多才犹豫不决,要得太多反而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
“我很好。”她能吃、能睡,能让大哥认真的读书,弟弟不再顽皮,而且她娘现在忙着兄长的婚事,暂时忘了招赘一事,她更是乐得清松。
“你若是真的很好,就不会面露愁色,想着该如何逃避。”她很聪明,但太过聪明的人往往会陷入自设的迷雾中,走不出来。
“嗟!老和尚还会看相。”不如出去摆个算命摊子。
“你的心不相信自己,因为自恃眼力过人的你看不清你最熟悉的人。”太过熟稔反而失去距离,无法以平常心看李亚男心口一跳,显得烦躁,一片片木屑飞落在地,如同她纷乱的心。“老和尚,我看不懂他。”
“那是小友害怕了。”人不可能全无恐惧,只看隐藏得好不好,世人皆无惧了,世上无菩萨。
“害怕?”她不解的眨眨眼。
“你怕信任错了人,对方用你的信任伤害了你。”她的结结得很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老和尚确实一语中的,她的确不想将信任交付给曾经背弃她的人。“做人好辛苦。”
看她端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说出这么沧桑的话,悟了大师被她逗乐了。“小友,以你今日的成就,你在怕什么?”
怕什么?李亚男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不够多,她还可以再努力一点,让别人伤害不了她。
曾经,她非常相信说要保护她一生一世的秀逸少年,他说只要有他在,谁也伤不了她,可是他的话言犹在耳,他便成为他口中伤害她的那个人。
李亚男的身子无恙,她伤的是心,怎么也想不到最亲近的人竟是最狠心的人,她一脸错愕地看向那双推她的手,心里很希望不是他,他的这一推,摧毁了她对人性的信任。
自此以后,她想要变强,掌控一切她能掌控的事,年仅九岁就跟着叔叔进出当铺,每一件典当品都要本人签字画押,捺下指纹,白纸黑字写明活当、死当,何时典当,金额多少,赎回期限,赎金为几……有契书在手就由不得抵赖,她连典当品都画成图形以供对照,做成册子好方便翻阅,防小人用。
李亚男越想越心烦,索性不想了,话锋一转,“老和尚,你之前给我的丹药再给我几颗。”不拿白不拿,不用钱的她拿得毫不心虚。
“几颗?!”悟了大师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反正你又用不着,得道高僧有神佛庇佑。”药放太久了应该也会过期吧,她是在帮他行善积德。
“得道高僧也是凡身肉躯,同样有生老病死。”她不会以为他是金身菩萨,百病不侵吧?
“老和尚,你也着相了,不过几颗药丸子,没了再做就是,瞧你和我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你的佛呢?和尚都俗了。”佛门中人不该记挂身外物。
闻言,他笑得有点虚。“那是老衲用了三百多种药材炼制三年才炼出的丹药,总共只有五颗,一颗赠人,两颗给了你……”正确说法是被她硬抢了去。
“那不是还有两颗吗?都给我吧。”李亚男要得蛮横,理直气壮。
“小友,做人不可太贪心。”贪得无厌会被佛祖惩罚。
“你去找仁恩堂的大少爷讨吧,那两颗药我用在他身上了,让他用药材来抵。”不干她的事。
悟了大师了悟的双手一合掌,“阿弥陀佛,原来小友用于救人。”
“所以好人有好报,我做了好事你就得补我两颗,不然以后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