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喜欢的,我也喜欢。他在心里想。
经过近两个月的奔波,他们终于到了雪山脚下。
上天垂怜,他们找到了银草,而且雪山山顶虽然终年积雪,但山脚下现在还没降雪,他们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山脚冷到出现冰霰时,就能采得冰霰草。
卓翊将马车留在最近的镇上,背着姚清绣走到雪山下,在山脚向猎户租了一间小屋。雪山即将降下大雪,大部分猎户都忙着下山过冬,他们却要在这里等待,等待上天宣判他们的命运。
如果这几天没有冰霰,如果在最后一次发作前采不到冰霰草……随着日子一天天逼近,这些念头总是纠缠着卓翊,可是他绝不说出口。不到最后一刻,他都要抱着希望。
等待的日子特别漫长。每天天将露白时,卓翊就会跑到银草所在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冰霰出现。失望而归后,他们却又若无其事地聊天,然后,把希望放在明天。
可是,明天就是第六十四天了。这一天的清晨,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卓翊说,他今天晚上不进屋了,他要守到天亮。
她没有留他,如果他觉得这样最好。
卓翊在一片黑暗中等待,他不敢点火,他怕炽热的火会驱散冰霰,而且,再亮的光也无法照亮他心里的黑暗,只有闪着银光的冰霰草,能为他点燃心中的光亮。
他恭敬地跪了下来,俯伏在地。以前,他不信鬼神,现在,他诚心悔过。
伏地良久,他忽然觉得一阵冰凉,他摸摸自己的脸,是泪吗?借着天际透出的淡白,他看见不远处,有一片银光。
虽然知道冰霰草可解毒,却不知用法、剂量,卓翊将它研碎,一点点、一点点小心地让姚清绣服下。
一阵凉意,顺着冰霰草汁滑落的地方透出来。有没有效,到下次发作时就知道。
冷与热的交会,姚清绣的身体成了另一座战场,进行着生与死的交战。
她咬牙苦撑。
大战过后,姚清绣睁开双眼,卓翊的紧张与等待,在这一刻得到纡解。
“还好吗?”卓翊帮她擦去汗水。
“很好。”她回答。“刚刚我以为,我就要死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卓翊将她拥进怀里。他衷心感谢上天。
“你知道死前的一刻,我在想什么吗?”
“嗯?”
“我想要亲亲你的脸。”没有亲过这么完美的脸就死,那多遗憾啊!
“这种事,该由男生主动。”卓翊轻轻的,将自己的唇覆上她的。
连服了六天冰霰草,副作用一次比一次轻,姚清绣的身体也一天天好了起来,只要再休养些时日,就能回复过去的模样。
卓翊心上的大石终于能够放下,开始计划他们的未来。
他要和清绣成亲,一生一世在一起。
不知清绣可否想过嫁给他?虽然他以前常常逗她,可是她应该不会记仇吧!他们已经共患难了,患难见真情啊!可是,他又不希望清绣是这样才对他改观的,他要她真的喜欢他。
“清绣,等你身体复原了以后,我想跟你去拜见你师父。”任凭卓翊能说善道,他也没有勇气直接问清绣喜不喜欢他。
“为什么你要拜见我师父?”姚清绣却慌了,师父最讨厌官府中人。
“我想请她让我照顾你。”卓翊脸红了。
“照顾?我不用人照顾啊!”姚清绣不解。
“一岁以后,我就会自己吃饭、穿衣、如厕、洗澡;两岁以后,我就会自己读书、练字、纫针、烧水,三岁以后……”她开始如数家珍起来。
“我不需要人照顾的。”
这是结论。
“我说的不是这种照顾。”卓翊有点头痛,她不是冰雪聪明的吗?
“不然是哪种照顾?”她不解。
“像陪你聊天解闷儿……”
“可是师父也可以跟我聊天,而且师父最喜欢跟我聊天了。”姚清绣一脸幸福小孩的模样。
“还有别的,师父不能做的……”
“师父不能做的?”
“像是帮你画眉毛……”
“我不画眉毛的。”
天啊!那是闺房之乐的意思啊!她怎么不懂呢?
“像是这样……”说不清楚,卓翊干脆动起手来,两条手臂轻轻圈住她。
姚清绣脸红了,“还有吗?”
“像是这样……”卓翊搂住她,亲了亲她的脸。
姚清绣的脸更红了,声音细不可闻,“还有吗?”
“像是这样……”卓翊捧起她的脸,原来只打算轻轻的吻,却不知怎么变长了起来,长到两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姚清绣觉得卓翊忽然变得好热。
“还有吗?”真的还有吗?
卓翊停下动作,放开了她,冲到屋外去,他怕再不放开她,他就要做出会让她“散了全身功力”的事。
“卓大哥,你怎么了?”姚清绣叫他,外面正飘着鹅毛大雪呢!
看卓翊半天不进来,姚清绣追了出去,雪地里,只见雪花落了卓翊一头一身,而他却非常开心。
“清绣,你愿意让我照顾你吗?”卓翊对她大喊。
姚清绣笑了,轻轻地点了两下头。卓翊冲过来,紧紧把她抱住。
“卓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经过半个月的凋养,姚清绣已经完全复原了。
“回去?回哪儿去?”
“回江南郡啊!”
“我已经辞职了,你忘了吗?现在的我,是无事一身轻,犹如闲云野鹤。依我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拜见你师父。”
“师父是一定要拜见的,”姚清绣说,“可是,要先把该做的事做完。”
“我不会回江南郡的,我也不会再当捕快,现在的我,只想过清静的日子。”
他不想再谈这件事。清绣为什么这么执着?
“你真的能完全放下?”
姚清绣绕到他面前。
“你看着我。”她捧起他的脸,“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清绣,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膛这浑水?为了这件案子,你几乎送命。”
“如果你是为了我才不回去,我答应你我会保护好自己。”
“这件凶案的关系人都死了,线索已断,再查下去没有意思。”卓翊回避姚清绣的眼光,因为他言不由衷。
“卓大哥,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姚清绣说。
“当初我几乎没有活命的机会,你却执意要救我,是什么原因?”
“我怎么能看着你死?”
“你不愿看着我死,除了因为你待我好,也正说明了,你不肯放弃。你曾经跟我说,如果我死了,一切就永远不会结束。为什么?因为我的生命已经跟这件案子连在一起,这件案子是你人生中的重大挫败,你不想永远背负它。
“要真正卸下它,就必须面对它。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
姚清绣一眼就看穿了他,他再不能逃避。他看着她,她的眼中映着他的影像,他发现,以前的自己原来一直藏在那里。
他拥住了她,也拥住了过去的自己。
第6章(1)
“我们再把案子重新检视一遍。”卓翊道:“那天,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你们走了之后,我越想越不安,总觉得我可以做些什么。于是,我换了夜行衣,跟了出去。
“本来我不知道钱焕他家在哪儿,可是我看到一个黑影,我立刻跟上,我想这人很可能就是师姐。黑影带我到了那儿。
“天色太暗,黑影突然没了踪迹,我忽然觉得左臂一麻,好像中了针。我起身想找师姐,就中掌了。”
“钱焕前一晚被杀,再依你所说的来看,黑衣人像是事先就知道我们的部署,故意引你去那儿,想借我的手除掉你。”卓翊道。
“可是,黑衣人如何能知道我们的计划?”
两人心中都想到了这个问题,可是却沉默了下来。这种感觉很不好,因为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出了内奸。
长久以来,一帮兄弟跟自己出生入死,是过命的交情,卓翊绝不愿怀疑他们;就是姚清绣,跟众捕快虽然只有一个多月的相处,也相信他们是铁铮铮的汉子,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可是若不是他们,这件事又是如何泄漏出去的?
这条线到这里,算是已经到了尽头。卓翊将注意力转向凶手,“假定凶手就是你师姐范紫绣,我记得你说过,你师父没有教你师姐任何武功?”
“师父一开始不会教我们武功的,女弟子都是由玉女神功练起。可是师姐不知为何,玉女神功始终练不起来,有几次甚至走火入魔。”
“或许她领悟力不够,也可能功夫本身不好练?”
姚清绣摇头,“玉女神功不过是一种导气的法门,像我这样对习武没什么天分的人,也是一接触就能学会,只要按部就班练习,假以时日,每个人应该都能有所成。”
“可是你师姐使的确实是武功,而且照你所说,她从你们师门带走的,也是玉女神功。”
“对啊!我也觉得奇怪。那晚看她和你过招,使的身法确实像是从玉女神功中变化出来的,可是玉女神功是修养心性的,不能伤人;师姐却能以它来伤人,实在令人想不透。”
卓翊也注意到,范紫绣和姚清绣的轻功身法有相似之处,可是姚清绣使来飘飘若仙,范紫绣却让他联想到鬼魅。
一门内功,如何能正反互易?卓翊像是忽然捕捉到了什么。
“你想到什么了吗?”
“我有一个想法,可是还不具体。”卓翊苦思。
“清绣,你还能不能想到什么?任何有关你师姐的小事都可以。”
确实还有一个秘密,可是师父交代,千万不能说;可是,看卓翊苦苦思索的样子,姚清绣想了想,决定把它说出来——
“有一个关于师姐的秘密,师父要我千万不能跟别人说;可是,这件事或许会有关系……”
“什么事?”卓翊直觉,这可能会是关键。
“好,我告诉你,但你千万不可以跟别人说。”
卓翊郑重点头。
“师父说,师姐已非处子之身。”
卓翊脑中轰的一声,许多片断霎时连接起来。这可能性他不是没想过,可是范嫣在命案发生时才十二岁,进入神针门时才十四岁,如果事实真如清绣所说,那真是惨绝人寰之事!
可是唯有这样,才能解释范嫣得以存活的理由。严长发可能已经垂涎范嫣一段时日,在范府命案发生之后,他带着范嫣躲到了乡下,他当然不会拿她当大小姐伺候,范嫣的遭遇,一定悲惨至极!
但是她终于逃了出来,遇到了清绣的师父,入了神针门。可是,如此的血海深仇,又怎能说忘就忘?
卓翊忽然明白,范嫣练不成玉女神功,不只是因为复仇心切,也因为她的体质已经改变。
玉女神功不能伤人,可是如果在修习的过程中,颠倒阴阳进退,它也有可能成为伤人的魔功。
玉女神功是清心寡欲的内功,是以需要处子之身来修练;颠倒了之后的玉女神功,加上范嫣悲惨的遭遇,它可能会助长人的欲/望。
范嫣可能在走火入魔之后,发现了可以逆练玉女神功的秘密;而日渐高涨的欲/望,使她无法再留在一向祟尚清心寡欲的师门。
在强调女子贞节的时代,似范嫣这样的情况,唯一能够栖身的地方,只剩青楼。
彻查江南郡所有青楼,极有可能得知范嫣的下落。
看着卓翊的眉头由纠结到舒展,一直保持安静的姚清绣,这才问道:“你已经想到什么了,是吗?”
卓翊点头,“我已经想到了新的调查方向。”
“真的?怎么想到的?”
“关键都在你说的那句话,使我想到范嫣可能逆行经脉,倒练玉女神功,因此习得了一身与玉女神功恰好相反的内功。”
“逆行经脉?那不是很危险?”
“是,但危险也不是完全无法避免。前段时间我每夜逆行经脉,虽然有些不舒服,但重行修练,还是能够恢复。”
“你为什么要逆行经脉?”忽然想到自己的伤势好得特别快,“你是为了助我疗伤,对不对?”
“都过去了。”卓翊一笑。
“难怪那段时间,你气色很不好;到雪山脚下后,你每夜打坐练功,原来你为我伤了自己。”心里又感动又难受。
“好在我的努力也有了回报,”卓翊一笑,“我们终于走过来了,不是吗?”
姚清绣抱住他,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答应我,以后不可以再为我伤害自己。”
卓翊喜出望外,“你这样会害我不专心喔!”抓住她手不让她走。
“而且,你亲了我一下,我没亲你,这不公平。”
“好吧!也让你亲一下。”姚清绣红了脸。
卓翊却亲了两下。
“你赖皮,多亲一下。”
“好,好,还你一下……”
两个人进行着这种幼童程度的对话半天,才言归正传。
“就算师姐是以逆行经脉的方法练了玉女神功,可是我也曾经不小心让内息走岔过,却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功效啊?是我特别笨吗?”
“因为你们体质不同,你不是说,你师姐已非处子之身了吗?”
“是啊!”姚清绣说。“可是那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卓翊有些吃惊。
“不懂。”姚清绣摇头。
“你不是跟我说,修习玉女神功的人,成亲后就会散掉一身功力?你师姐就是那个情况。”
“可是师姐没有成亲啊!”
“不是指成亲这件事,是指成亲后做的那件事。”卓翊有点头痛。
“是哪件事?”
“就是和男人……很亲密很亲密的事。”卓翊试着解释,舌头却像打了结一样。
“多亲密?”姚清绣红了脸:“像我们这样吗?”
“是……比我们最亲密时,还更亲密!”解释这些真是难为卓翊了。
“什么意思啊?”姚清绣一头雾水。
这样迂回的解释要解释到什么时候啊?卓翊一咬牙,下了决心——
“简单地说,就是阴阳交合。”说出这四个字,让他几乎咬到舌头,他一直觉得在姑娘面前说出这四个字是非常失礼的事。
“哦!阴阳交合,早说嘛!不过就是阴阳交合。”姚清绣笑得很得意,显然已经懂了。
卓翊的眼珠差点掉出来。“你你你……你听说过?”她竟然能说得这么溜。
“‘两气相感,阴阳交合’,书上都是这么写的嘛!”
“那你懂得那是什么意思?”
“不懂。”望着卓翊,“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是你问我的。卓翊一咬牙,把她扑倒在床上。
“我现在示范给你看。”
卓翊眼中忽发异光,姚清绣慌了,一把把他推开,“不要。”展开轻功滑了出去。
“下次再问就这么处理。”卓翊终于松了一口气。
姚清绣惊魂未定,这才发现卓翊也有很可怕的一面。忽然想到,自己也有跟他很亲密很亲密的时候——
第6章(2)
“卓大哥,我们曾经……那样……那样,我的功力,会不会已经一点一点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