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梓齐!」她咬牙,压低了声音。「谁要你自作主张!」
她现在真的、真的很不想看见姓关的,她会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些询问的眼神,他存心要教她难堪吗?
他还来不及回应,关梓修已经取了挂号单走来。「资料填一下,健保卡一个礼拜内补上就行了。」
没一会儿,她进去看诊,而兄弟俩留在外头谈话。
「怎么回事?你怎会和她在一起?梓群呢?」这两人不是很不对盘?由她的态度,看得出事态不单纯。
关梓齐轻叹。「暂时先别说这个。今天谢谢你,三哥。」转身走进问诊室,正好听到医生在问:「最近常会胃痛吗?晚餐有没有吃?午餐呢?」
她思索了下,摇头,再摇头。
太忙,忘记了。如果不是医生提醒,她还记不起有这回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关梓齐好像在瞪她。
瞪就瞪,怕他啊!
她用力回瞪过去。
「曹小姐,妳三餐要定时,再健康的胃让妳这样胡搞,也会抗议。」
护士替她量了体温,三十九度,医生背出陈年老词:「三个小时吃一次药,少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多喝开水、多休息。」
打了一针,领完药回到住处。
「你可以走了吧?我很疲倦了,需要休息。」这是逐客令,很明白的逐客令。
「睡妳的就是了,不必担心我会对妳怎样,我说过,通常只有女人强上我,没有我强上女人的记录。」
「……」她太累了,没力气和他辩。
也许是药效发挥作用,这晚,她终于能好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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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门外的人又一次深夜造访,她已经学会不惊讶。
「你又来干么?」她总是没办法端出好脸色。
「看看某个笨蛋把自己饿死了没。」答得很直接。
看,就是这样,你能对说这种话的人,有多美妙的待客之道吗?
他总是这样,买来宵夜,强迫她陪着他吃。有时她真的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
淋了雨,情绪失控那天,一觉醒来看见摆放在床头整理好的资料,她无法不惊讶,怀疑这人是哪根神经搭错线,居然这么好心。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手机电话簿里,多出一笔他的电话记录。
说来很可笑,认识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她居然从没有他的手机号码,反正他们一见面就起争执,平日也从没有想过与对方联络。
还有淋了雨生病那一回,他每晚往她这里胞,半夜闹她起来吃药,她快被烦死了,回上一句:「少吃一次不会死。」
「是不会死,只会烧成白痴!」
除此之外,他的存在其实也没造成她什么困扰,既然脸皮厚得赶不走,看在宵夜的分上,她也就随便他了。
这些,原本都该是很贴心的举动,但是若要说这是关心,那张嘴从不留情,非刺她个遍体鳞伤不罢休,口气从不掩饰对她的负面观感,一副很讨打的态度,无法让人对他心存感激。
那他吃饱撑着吗?没事过来刺她个两句,这样他也爽?
「如果是关梓群叫你来的,大可不必,我好得很。」不然她实在想下出其他原因了,他明明就很下耐烦看到她,何必勉强?
他张了张口,又无声紧抿,凉凉讽道:「我知道妳死不了,祸害通常可以活很久。」
「……」她还能说什么?
不过,扣除掉这些……好吧,她承认,他带来的宵夜还挺不错吃的,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地方的美食?
几回之后,她开了门,不等他说出口,直接先下手为强:「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还没饿死!」
他表情古怪,用「妳白痴啊」的眼神瞧她——
「自作多情什么?谁管妳饿不饿死了,我是看今晚夜色好,出来赏月,顺便赏妳个宵夜,恩准妳免了三跪九叩,不用太感激。」
赏月?一路赏到她家楼下?今年神经病特别多。
「好吧,那你慢慢赏,晚安。」她当着他的面甩上门,不过宵夜倒是没忘记拎进来。
也有那么几次,他进到屋内来,彼此出口没好话,倒也莫名其妙一同分享了好几次宵夜,然后不知不觉,大半夜就在针锋相对中过去。
原本看见他,想起那次的情绪失控,心中本有些许别扭,却在他每回的贱人嘴脸下,被怒火烧融殆尽,光是生气就够忙了,哪还记得其他。
这人简直有惹火圣人的本事!
习惯了每晚等他——的宵夜,对他的出现已不会太意外,也因此,他突然不来了,她反而觉得哪里不对劲。
当她发现,她下意识在留意时间,忍不住暗斥自己。白痴啊!真被关梓齐那一声声的笨蛋给骂笨了吗?他们又没约好,管他爱来不来!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以往这个时候,正是吃宵夜的时间,所以想吃宵夜时,本能地就会想到那个送宵夜的人,通常这种情况,在心理学上就叫制约反应。
更明确地细分,是叫古典制约。是心理学家巴夫洛夫在研究狗的消化腺时所发现。当他在喂狗时便会摇铃,久而久之,狗听到铃声就代表有食物可吃,想到有食物吃就会流口水,于是狗听到铃声会流口水。
换句话说,看到关梓齐就有美食吃,想到美食的诱惑会让人流口水,于是她看到关梓齐就会流口水……
停!她用力甩甩头。
妳疯啦,曹品婕?谁会对关梓齐流口水!
她敲敲脑袋,发现自己连胡思乱想都教条似的一板一眼,果然书读多了,连脑子都僵化了,塞满一堆无用的知识垃圾。
她发现,自己居然在认同关梓齐的观点,书读得更多依然是这样,重要的是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不是社会价值观要的是什么……
惨了,她怎么会开始觉得,这个人其实也不是那么一无可取?
一整晚下来,做什么都不对劲,最后索性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对着成迭的杂志发呆。
但是——好静。
以往从没觉得这屋子如此空洞,少了尖锐的怒火相对,静得连针掉落地面都有回音。
时间,突然变得好慢。
她蜷坐在沙发上,漫长的夜怎么也看不到尽头,空洞、孤寂的感觉悄悄袭上心房。
能不能,来点什么?就算是碍眼兼惹人嫌的关梓齐都好,此刻,她突然怀念起他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坏嘴。
结束一段感情之后,因为有他强势地介入生活之中,分手后的失落、寂寞,从没机会占据心房,他的处处挑惹,让她日日忙生气,没有闲工夫去胡思乱想。
而今晚,空下来的心,竟觉慌得可怕。
她没有办法,再一个人待在孤单无声的黑暗中。
跳下沙发,她抓了钥匙往外冲。
第四章 靠近
晚上十一点整。修车厂铁门半降,里头透出几许灯光。
「啊啊啊!痛、痛痛——老大,你下手轻点。」杀猪般的哀号不绝于耳。
「你还知道痛!」用力贴上一块撒隆巴斯,手劲大得很有恶整嫌疑。「早叫你管好你的头,少用下面、多用上面的思考,你有给我听进去吗?」
又是争风吃醋的戏码,每次都惹那种不该惹的人,早晚有一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与其老是半夜吓破胆接到求救电话,三天两头地干架,倒不如现在就一掌劈死他,省得这个荣幸落到外人手里。
「啊、呜——」哀号到几近呜咽,小顾抹了抹痛飙的几滴泪光。「我、我怎么知道……他、他又没说……他有男朋友了……」
「对方没说,你就不会用脑袋思考吗?那种小白脸的货色也值得你们争风吃醋,你还真不挑!」沾了双氧水的棉花棒用力给他涂下去,嘴角嗜血地紧抿。
「老大……你好狠的心……」目光含泪,无比哀怨。
「你死好。」以着无比残暴的手法处理完伤口,关梓齐收拾药品,任那坨废人像尸体似地瘫在地板上。
「关梓齐,你在里面吗?」外头传来轻细的呼喊,他动作一顿,上前查看。
「曹品婕?妳怎么会来?」稍微拉高铁门,让她弯身从下方钻入。
她正要张口,不经意瞥见瘫软在墙角动也不动、疑似死人的物体。
那个……还有生命迹象吧?她是不是……不小心撞见了什么「好事」?
关梓齐随便瞄一眼,就知道她脑袋里的东西很精彩。
「妳是要帮我处理掉他,还是想被我灭口一起处理掉?」他邪恶地勾唇配合她。
「啊!」她惊退一步。
「谁?老大,你说要处理掉谁?」小顾突然耳尖地抬起头,左右张望。不会是他吧?他不是厨余、更不是废物啊,不要处理掉他啦!
「喝!」尸体复活了。曹品婕小小吓到。
小顾眨眨眼,又揉了两下眼睛,目光定在她身上,然后垂死般的黯然目光突然大放光芒——
「姓顾的,你敢动一下歪脑筋,信不信我立刻踢爆你『那个头』!」关梓齐冷冷警告。有些话不适合淑女听,某人最好安分些。
哗!有酸味耶,老大好……「人性化」啊!他今晚真是赚到了。
「穿上,妳卖肉啊,身材再好,三更半夜也只有色狼会看。」关梓齐勾来外套往她身上扔,近来这举动都快成习惯了。「妳到底来干么?」
她一边穿,一边低哝:「哪有干么,不过就是拉杆子……」现在的情况,应该比较适合用心理学中的操作制约来解释。内容大抵是美国心理学家史金纳所提出的实验理论,将小白鼠放在箱子中,当小白鼠拉动箱子内的暗杆,就会有食物掉出来,于是小白鼠知道,动手拉杆子等于有食物吃,而她知道动脚来找他等于有宵夜吃……
这是什么鬼啊、她又在想啥?乱七八糟。
「嗯?」他挑起一边眉毛,说话没头没脑,听得懂头给她。
「没。我胡说八道。」她一点也不打算解释,要真说了,以此人的烂个性猜测,怕不嘲弄她个至死方休。
「关梓齐,我饿了,前天的蚵仔煎不错吃。」
「是不是再来碗鱼丸汤也不错?」他皮笑肉不笑。「点餐点得很顺口厚,当我这里是7-ELEVEN还是路边摊?需不需要猛男陪酒?」
「不要就算了。」她转身欲走,一点都没给他留恋。
下一瞬间,手腕被扣住,他没好气道:「要猛男没有,只有一只被扁得不成人形、在墙角扮死尸的猪头,委屈客倌您稍候了。」说完,拎起车钥匙往外走。
咦?他还真去耶!
她只是随口试试看,本来就没预期他会这么好说话,他是中了乐透还是怎样?今天心情特别好,有求必应耶!
等他回来的期间,她坐在矮凳上,和一脸青紫的猪头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那个……嫂仔……」
她左右张望了下,发现对方的目光是定在她身上。她狐疑地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以眼神询问。
「对,就是妳。嫂仔,麻烦一下……」
「等等,我不叫嫂仔。」事实真相要勇于还原。
「妳不是老大的马子吗?」
「不是。」更正确地说,是他老大的哥哥的前马子。
「啊,随便啦,那是早晚的事。嫂仔,如果妳不介意的话,请发挥一点爱心,帮我把手臂上的纱布重绑。老大刚刚好生气,故意给我绑得很痛……」逮到机会,立刻投诉兼扮无辜,如果能拉拢嫂仔,以后就不怕老大发飘了。
曹品婕移动步伐,替他拆了纱布重新处理。「那他为什么会好生气?」
「……」死穴。原来嫂仔也不是省油的灯。
「因为我让他好生气。」哀怨承认。
「他很常发脾气吗?」看不出来关梓齐有这么暴躁。
「不常,但是相信我,妳不会想看到他发脾气的。」
「他生气起来……很恐怖?」
小顾沉吟了下。「妳知道我和老大怎么认识的吗?三年前的一个夜里,我的情况就像现在这样!」指了指现下的死尸状态,她点头表示了解,他才又继续道:「倒在这家修车厂附近,然后,我们家英明神武、绝世无双、一出现就光芒万丈瑞气千条闪到眼睛睁不开的神人老大——出现了。」完全挪用脑残国的专利,不缴学费。
「你把他形容得像是从天而降的绝世高人……」她喃喃咕哝。
「妳到底要不要听我讲?」使点小性子瞪人了。在这一点上,他和脑残国完全不谋而合,谁敢诋毁老大一句,大家抄家伙见!
「是是是,请讲。」
「然后啊,他就踢了我两脚,确定我还有唉两声,就顺手把我拎回去,再然后啊,就包成像现在这个样子——」再指指现下的木乃伊状态,她再点头表示了解。「不过妳知道的,人都有叛逆期嘛,我那时非常地不受教,几天之后,没打声招呼就——悄悄地,我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但是有带走他抽屉里的两千七百五十块钱。」
「喔。」截至目前为止,她依然没能听出关梓齐之所以被当成神人崇拜的原因。
「妳知道的,那时的老大还没毕业,只是个穷学生,在这间修车厂打工,那个两千七百五十块,是他半个月的生活费。」停了下,小顾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妳没有什么感想要发表吗?」
感想?喔,有的。「刑法320条的窃盗罪,意图为自己或第三人不法之所有,而窃取他人之动产者,为窃盗罪,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五百元以下罚金。」流利背出法律条文。
「算了,当我没问。」喃喃自语完,再接续。「但是呢,报应是来得很快的。大约过了一个月左右,我又变成这个样子,趴在无人的暗巷等死。接着,他又刚好路过,顺势踢了我两脚,那时我想,我死定了,就算原来不会死,现在遇到他,也会被多补两拳,不是弃尸荒郊就是拎到警局。结果妳知道怎样吗?他还是把我拎回家去。」
「嗯……」感觉不出关梓齐居然是个以德报怨的圣人。
「再然后,依然是悄悄地,我走了,挥挥衣袖,带走三千两百块。直到第三次被他拎回来,接着——」
「轻轻地,你走了,挥挥衣袖,这回带走多少钱?」她完全背起来了,很顺地抢在前面替他接下去。
「没有。这回等我伤口稍微好一点,他很平静地问我状况O不OK,我才刚回答:『有好多了。』他就一拳给我卯过来,冷冷说了一句:『死小孩,不受教!」,那一拳打断我两根肋骨,伤势比被他拎回来前还惨。他说,他能够原谅第一次,不代表可以得寸进尺,明知故犯。」
一次生气,就断了他两根肋骨,所以呀,笨蛋才会去惹他生气。
但是,不晓得反骨还是犯贱,这一扁倒是扁出了他的全心崇拜和誓死追随。
他家老大是真正的男子汉,他可以很宽容地原谅你所犯的错,却也知道自己的容忍限度在哪里,一旦让他绝了心,便誓不回头,正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