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凌烟阁的门面上点亮了所有高挂起来的灯笼,门外正停着无数的奢华马车,不时有着肩披薄纱、酥胸半露的姣美年轻女子走了出来,勾着一个又一个大爷,甜腻笑着地走了进去,入了男人迷醉的仙境。
韩文尧一下马,便把缰绳丢给青楼里的小厮,然后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站定大堂里的一角;想想自己真是好久没来了,这里的生意仍是那么好啊。
彷若全都知晓了韩文尧是何许人也,没有一个姑娘愿意靠过来,因为她们都知道从他身上是捞不到一个子儿的。
韩文尧刚要开口问杜明笙在哪,却刚好看到一名肤色偏黑的姑娘穿着不怎么合身的衣裳--似是某个青楼姑娘借给她的,还好并不是太暴露,头发倒是让人给仔细梳理过了--正端着一个酒盘走近一桌客人,有些笨拙和扭捏地将酒壶和酒杯放上桌,就在屈了个膝要退下时,她的腰却被男客给搂住,尽想往她脸上亲去。
韩文尧觉得自己是愤怒的。既然甘愿来到这里……谋生,作践自己,又何必编那种可怜的故事,好搏得工作的机会?
正当他的不悦才刚升上来,那个肥胖的客人已发出杀猪似的凄惨嚎叫,摔落在地。
而只不过是吓到,推了胖客人一把的董小福,见到自己所闯下的祸事,也只能呆呆地站在那,根本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短暂的静默过后,突传来一阵尖叫,不知是真吓到还是假装,青楼姑娘们柔弱地各自扑至身旁男人的怀里,以寻求保护,眼眸还不时偷瞄那闯祸的丫头,看着好戏呢。“那肥胖的男客,可不是好惹的呢。”
很快地,在混乱还未扩大前,青楼的管事已带来几个小伙子过来处理了。
这时一个长相阴柔的年轻男子--凌烟阁的老板,不知何时已无声地站到了韩文尧身边,嘴角轻扬地看着这一场闹剧,轻嘲地说着:“怎么,你有好一阵子没来了,是薛家姑娘入不了你的眼吗?”
青楼是个消息灵通的地方,韩文尧不意外杜明笙能清楚他今日的事情;只是那姑娘长得如何,在他脑海里确实模糊一片。整天都没回府的他,来这儿也只不过是想暂时躲避娘亲的盘问罢了,他知道懂他的杜明笙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专注地看着那一桌,董小福正被几个楼里的壮硕小伙子给一左一右押住,而那个肥胖的客人被扶起来后,脸上的肥肉气得一抖一抖的,冲上去就是一个巴掌扇下,打得董小福的嘴角淌出一道血痕来。“你这个贱丫头!”
看得韩文尧不悦地将眉一皱。“把她带到轩一房来。”来这儿从不找姑娘陪睡的他,每次都指定这间房纯睡觉。
杜明笙看了一眼那毫不起眼的董小福,没有多问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因为这个县里的事,还没有他查不到的。已有多久没看到文尧插手管姑娘家的闲事了,就不知道后续的发展会如何?饶富兴味地将唇一勾,说的却是不相干的事:“丁秋蝶回来了,她说她想要见你一面。”
走离的脚步一顿,那背影看起来是僵直沉重的,却是头也不回地道:“把她带到房里来。”
听到曾经爱过的人的名字,居然一点激动的反应都没有。唉!当年的事能怎么评论呢?于是道:“好,随后就到。”
韩文尧刚坐下没多久,杜明笙便亲自带人来了,将一壶酒给放上桌,道:“你向来就只有点这么一壶酒,我也给你带来了。人在这儿,我先走了。”
杜明笙走后,心情正低劣的他沉着一张脸,自斟了一杯酒,很凶猛地灌了下去,严厉地对董小福说道:“明天你不用再来客栈了。”
董小福的双颊都肿了,很显然后来又被补了一巴掌,而嘴角的血丝似乎也来不及擦掉。她先是看了那酒壶一眼,一听这话,原本憨憨求好的笑瞬间冻结住,很紧张地问道:“我有很认真地做活,没有偷赖,为什么不可以再去?”
韩文尧又倒了一杯,一口灌下,却是冲也冲不掉丁秋蝶那说着抱歉的倩影,因而丝毫没有转圜余地的说:“你人在这里,就是不可以。”
怎能这样喝酒呢?可目前还是自己的事最要紧,她不解地问道:“我在这里一样很认真地在做活,也不偷赖,为什么不可以?”
听了这天真的话,他心里更觉厌烦,杯中酒又一仰而尽。“客栈重的是良好的名声,我怎么能请一个在青楼陪笑的姑娘做事。”
她的手先是一伸,显然是想拿开那瓶酒,但随后听了那话,她还是不懂,便停了动作。“少爷,我只是来劈材、打扫,不是来……陪笑的。”
韩文尧的耐性已几近用罄。“劈材?!那你现在做的又是什么?反正你已跟青楼沾上了边,不行就是不行!何况刚刚有不少人已经看到了你,你说什么都没用了!”
她渐渐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急得解释道:“我真的只是来劈材、打扫的!是杜老板跟我说前头送酒的人手不够,要我临时去帮忙的!我是头一次来这里,好不容易才求得杜老板给我这个机会。要是知道不能到前头来,给大家看到我在这,我一定会推辞掉的,请少爷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下次一定不会再犯了。”
想也知道这个董小福一定是用死缠烂打的方式求杜明笙的,而杜明笙则是用这个方式赶人。但这又与他何干?额上青筋突突跳着,一锭银子丢在桌上,喝道:“这是今天的工钱,拿了就给我走!”
这一声再也没有转圜的话,让她吓得立即跪倒在地上,慌了。“少爷!求您了,求您别赶我走,我家里实在是不能没有钱,我娘病了需要看大夫,我还有个弟弟要照顾,不能不工作,少了一份都不行的!”
她不住地在那儿磕着头,可怜得就像只被遗弃的小狗,用无辜的眼神努力地哀求着,只差没尾巴可摇了,只祈求主人不要丢弃她。
可恶!坏了他原则,这么地求就有用吗?真是烦人!跟丁秋蝶一样的烦!又倒了满满一杯酒,紧握着酒杯,就着唇狠狠地灌下去。
突然间董小福不知哪来的胆子,一把就抢了过去,酒水洒了一地。
因为被赶走,哀求不成,换成要来闹吗?韩文尧怒道:“你马上给我出去!滚!”
小福惶恐地退到了一旁,诚挚地说道:“少爷,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喝酒对身体不好,您又一直喝得这么猛,我爹喝了酒,就会打人,会咳嗽咳到直不起腰来,我只是不希望少爷也变成那样而已。”
娘病了,弟弟呆了,看来沾了酒的爹,一定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他看董小福的眼神有些许地软化了。“你还是不能再待在客栈,不过我会另外介绍工作给你。记住,这里你一样也不能再待,懂吗?”呆呆傻傻的丫头,没有才艺,最后还不是只能沦为男人的玩物。
一听到这话,她不住地连声道谢:“谢谢少爷!谢谢少爷!晚上的活儿我会另外找别的。”
第2章(1)
在青楼睡了一夜的韩文尧,大清早便回了府,精神有些委靡,不过一见厅里坐着的娘亲,他立刻挺起了胸,“娘,孩儿回来了。”
韩母闷着张脸,为了等一个答覆,“那个薛姑娘你觉得如何?”
他笑笑地对着娘亲说道:“我要我未来的妻子是最美的。”
言下之意就是人家不美了,对吧?“好,你要最美的是吧?八年前你跟娘说有个董小福,娘信了,可是如今董小福在哪里?”哀叹了一声,“文尧,把秋蝶忘了吧,你跟她是再也没有可能了。”
韩文尧的心一痛,眼种一沉,“我明白的,娘。”
明白?要真是明白了,就不会一直放不开了,“文尧,秋蝶虽身在青楼,可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只卖艺不卖身,当初要不是发生了那种事……唉,算了,不提也罢,娘还是那么一句话,把她给忘了吧,韩家就等着你传后呢。”
往事总是痛苦的,韩文尧难受地闭上了眼,不过他很快就回复了正常,“娘,这事您不用急,您啊会活到一百岁的,曾曾曾孙都还能抱得到呢。”
她对没那个雅兴跟儿子说笑呢,忘不掉丁秋蝶那就忘不掉吧,“文尧,要不凌烟阁的姑娘那么多,漂亮的你就多挑几个带回家,纳为妾,给咱们韩家传后,好吗?”
放在青楼里是欣赏,放在家里天天看不腻吗?
董小福被介绍到一家书坊去当伙计,身上穿了件新衣裳,那是少爷买给她的。
只要是掌柜交代的事,她一律都很认真,也忙得很快乐,仅只一天,就跟大家很相熟了,甚至当她下工,走出店门外,在店外摆摊的那个慈祥老伯还给了她一串冰糖葫芦,“小姑娘,这是今天卖剩的,给你,别拒绝,你只要天天笑得这么有朝气,老伯看了仿佛就年轻了好几岁呢。”
不顾她的拒绝,老伯将冰糖葫芦强塞入她手中,她低头看了眼那色泽艳丽又诱人的冰糖葫芦,想着自己到底有多久没吃了呢,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憨憨地笑着,想收下又不好惫思。
老伯就像疼孙子那般,笑笑地将她的手推了回去,贪念终是战胜了理智,她笑了,“谢谢。”
走在路上,手拿着冰糖葫芦,她一直看着,脚步愉悦得好像要跳了起来,然后实在是忍不住了,便一口咬住了那香甜,甜先入了口,随后便是酸得让她皱起了那张小脸;不过即便是酸的,她也是酸得很快乐。
转过了一条街,她摸了摸鼓鼓的腰间,走进了如春客找,眼儿往里头一看,咦--少爷不在吗?
此刻人潮还不是最多的时候,阿一和阿东先后踱了过来,熟稔地道:“小福,你今天怎么没有来?身子不舒服吗?”
阿东也附和道:“对啊,小福。”
不擅说谎的小福尴尬道:“因为发生了一些事,少爷帮我引荐了一份新的活儿,所以我不会再来了。”
阿东的心眼是比较多的,她那态度让人不好奇也难,于是悄声问着:“是什么事啊?小福。”
昨晚所发生的事,依少爷的脾气,似是不该张扬的,不然她在书坊里的工作可能就会没了。
可如今阿东在问,没照实说的话,她又觉得过意不去,她该说什么才好呢?嘴巴张了又合的,就是一个字也没能蹦出来。
身为掌柜的尤侠是知道内情的,也很是同情,白天的薪饷不够,晚上居然还得再找一份。
“喂,你们自己的事管好就好,问那么多干嘛,去去去。”
是好奇也是关心的阿一和阿东全都乖乖地噤了声,散了开去。
松了一口气的董小福感激地对着突然插话的尤侠笑了一笑,根本没想到尤侠会知道内情,她走了过去,“尤掌柜,这个请你们吃,这是今天有个老伯送我的,刚好还剩三颗呢,我特地留下来的。”
那糖葫芦对她来说是个宝,平日她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可买。
尤侠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下,叫他一个大男人家吃这种女人、小孩的玩意,岂不是很好笑吗!遂道:“阿一、阿东,还不快过来,小福专程拿来给你们吃的。”
这话说得小福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不是专程,是顺便,因而老实道:“其实我是有事来找少爷的。”
尤侠答道:“少爷啊,今天已经来过了耶。”
突然韩文尧就出现在门口,天还没黑呢,韩母就急着赶他出门选妾了,问题是凌烟阁的姑娘都还在睡呢,而且丁秋蝶也在那,唉!他不想再去了。
无奈的眼神一入了客找,不知为何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不起眼的董小福,不是让她去了别处吗?怎么还在这?难道还想哀求回来吗?
眼神瞬间转为不悦,正想斥责——
不太会看人脸色的董小福见到来人,很是高兴,急急地冲了上去,弯腰行了一个好大的礼,“少爷,谢谢您介绍了一个很好的活儿。”
顺势把手摸进了腰中,以双手呈上了银子。“少爷,这是我昨天向客栈预支的工钱,我今天已经向书坊预领了,所以这些钱我该拿来还的。”
韩文尧的眼一扫,扫向了尤侠,才来不到一天,底细都没查清楚,竟就这么地支出去了,未免太失职了吧?
尤侠知错地低下了头,少爷怎么又来了啊!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少爷不也一样吗?经过了昨晚,确实是不让小福再待在这儿,但还不是介绍小福去了书坊。
她哪里又做错了吗?少爷为什么还不收下她的钱,于是不安地道:“少爷……”
韩文尧这才从她手中拿走了那些钱。
呵呵呵,她没又做错事就好,憨憨地露出了纯朴的笑,“谢谢少爷,还有尤掌柜,阿一哥、阿东哥,你们都对我这么地照顾,以后我会尽量抽空来帮忙的,不过现在不行,托书坊客人的福,我又寻得了一份活儿,我回去吃个饭后,就该去报到了,谢谢你们大家。”她向大家——行了礼。
晚上!又是晚上!昨晚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手一伸,便抓住了她纤瘦的手臂,寒声道:“站住。”
她不解地抬起无辜的眼,畏惧地看着韩文尧。
韩文尧突然的动作让客找里的客人全静默了下来,也包括了尤侠他们几个,少爷这是怎么了?当众抓着一个姑娘,这可是会让人非议、影响客找名声的。
察觉了异样的氛围,韩文尧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手一放,脸上绷紧的表情未变,命令道:“跟我进来。”
董小福听话地跟进了一间小房,是韩文尧查帐时用的,刚入房的韩文尧倏地回转了身子,让董小福差点撞上,惊得赶紧止步后退,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头也不敢抬。
韩文尧烦躁地问道:“说!你晚上又想去青楼劈柴、打扫了吧!”这小福怎么总把世上的事想得如此简单?
董小福急得将双手在身前胡乱挥着,“我没有!我没有要去青楼!是有一户养猪人家正缺人手,我去帮猪仔洗澡、喂食,然后清理猪圈,就这样而已,因为我的力气很大,不怕吃苦,求了很久才求到的;不然那位客人本来看我是个姑娘,还不肯呢。”末了不放心地问道:“少爷,这样也不行吗?这一回我有先问过书坊老板的,她说可以的。”
明知书访老板是跟他有交情的,他还是不放心地要问,口气当然是不怎么好,“猪圈的主人是谁?”
立刻答道:“阿荣啊,少爷,我不可以去吗?”
他这到底是怎么了?即便小福再去青楼,又被欺负了,又关他什么事了?难道连小福拿刀杀猪他也要管吗?叫董小福又怎样,那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