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福实在很为难,只好又道:“爹,这些铜钱先给您,我再帮您问份不用体力的活儿好吗?”
这话根本就不是他要听的,“你这不孝女儿,你这是要爹去卖老命吗?不然你把你那件披风给脱下来给我,至少我还能换一点钱,再多活个几天。”
董小福拉紧了身上那件披风,“不行啦,这是少爷叫我要穿上的,如果不见了,我就不能向少爷交代了。”
董秀绂为之气结!那是什么理由啊,撂下了最后的狠话:“好!你就是要见死不救就对了,那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说完,头直往墙上撞去。
董小福见状,吓得立刻抓住自己的爹,“爹,不可以!”
董秀线用力地挣扎着,“你都不愿意帮我了,干嘛还救我!”
见爹这样一心寻死,她只好道:“爹,您再给我几天的辰光,我会筹钱给您的。”
董秀绂在心里得意地笑了,他哪会真的去死啊,又不是脑子坏掉了,装作不甘愿地妥协道:“好吧,希望过几天后,不是你帮爹收尸就行了。”
今天是书坊休息的日子,董小福当然是整天都跟在韩文尧身边,此刻的他们都在客栈里。
隔壁的人家又在整顿后院的庭园,所以啊,阿一和阿东只能多费工夫,苦哈哈地搬着那沉重的米袋,还不时地看着站在韩文尧身边的董小福,他们当然都看得出来,如今的董小福可不是当初的董小福了,极有可能会成为他们的少夫人。
可是从前虽然只有那么一天的相处,他们是多么怀念小福那天生的神力啊。
有些人情事故的态度好像长进了不少的董小福,本是愉悦地对他们二人笑着,但看了那表情,她意会到了,主动地对身边的人说:“少爷,我去里面接,把米搬到仓库去好吗?”
韩文尧停下跟尤侠的谈话,满意地笑了一笑,小福可是愈来愈值得嘉许了,能懂他的规则——客栈的女人是不许做苦力活儿的;笑虽笑,可回答的却是:“不行,这个月的帐簿你还没看呢。”即使小福是天生神力,他也会不舍的。
这边的对话早已传入阿一和阿东的耳里,他们哪想得到他们只一个眼神,小福就懂了,还立刻做了这样帮忙的决定,他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避开了小福那歉疚的眼神,他们可不敢惹少爷不高兴哪。
董小福心想,少爷说的也是很有道理,尤侠见状,则是赶紧将他所整理好的帐册从柜台内拿了出来,讨好地递给董小福,“董姑娘,给。”差点就改叫成少夫人了。
大家对她的态度为什么总是这么地奇怪,直当她是个上位者一样,让她好不习惯,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了,赶紧将帐册给接了过来。
尤侠还不忘再奉上一句讨好的话:“少爷,小福姑娘真是我所见过最聪明的姑娘了,也才学没几个月而已嘛,这帐算得可精了,连我不小心所犯下的错,都能纠正出来。”
既是少爷教的,她当然得尽全力地学,她也只想让少爷高兴而已,这话未免把她给说得太好了,她双手直摇,“没有啦,我没有尤掌柜说的那么厉害啦。”
好听的话谁不爱听啊,而且小福姑娘确实是真的学得很快;况且像小福姑娘这样朴实的姑娘家,真的是很难得的,而这原本看起来不怎样的样貌,可是愈看愈讨人喜欢了,少爷的眼光真是好哇,“小福姑娘,你太客气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尤侠的那张脸愈来愈靠近,原本觉得颇骄傲的韩文尧,眉瞬间凝了起来,五指一张,便将那张讨人厌的嘴脸给推了回去,并盯着尤侠的脸,嘴里却放柔了音量:“小福,帐册你先拿进去,我还有事要和尤侠说。”
小福看看少爷,又看看尤侠,刚刚不是谈得还满愉快的吗?怎么氛围一下子就弄凝了?不过,疑惑归疑惑,她还是听话地捧着帐册走了进去。
董小福走进去后,换成了尤侠嘿嘿嘿地傻笑着,他也仅是欣赏而已,不过却好像踩到了少爷的那条线,但这线未免也太浅了吧。
非要一直越线是吧?韩文尧冷冷地哼了一声,本来只想出一些难题的,现在,哼!“把下个月所拟的菜色给我拿出来,上次我看过后,后来仔细想想,发现有很多不妥的地方,我们现在重来一次。”
拟一份菜单要很久的,啊呀,就已经惹上了少爷,干嘛非要作践地嘿嘿乱笑啊。
董小福在文案前坐了下来,摊开帐册,拿了算盘,仔细地核对着,恍然间又想到了爹前几日那可怜的脸,看着帐册上的数字,她突然有了个念头——如果她作假的话,那不是就有了钱了吗?这念头刚冒上来,她马上用力摇头,气自己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这岂不是太对不起少爷对她的信任了?可是爹……唉。
唉!她的爹啊!董小福心里很是忐忑不安,每天她都把那一点点的钱交给了爹,几乎不会花钱零用的她,在这一边她都快瞒不住娘了;还有她的爹啊,那一点点的钱,根本就不够她爹用的。
现在啊……唉。
没正当的理由是不能来这里的吧,犹记得那一晚的后果,她丢了客栈的工作,现在想来还是会害怕的,毕竟她今天可不是来送书的。
已来过一次,这一回她已不需要人带路,只是担心着被人看见,走得有些偷偷摸摸。
轻轻地吁了好大一口气,在她要找的人的房门口站定,然后定了定神,敲敲门,走了进去。
琴声缭绕、幽香芬芳,美人儿置身其中,上一回不觉得有什么好比较的,可这一回她却感到自卑感好重,所以这样宁静的氛围里,明明有话要说的她,却是不敢打扰,静静地站在一旁。
感觉到有人进来的丁秋蝶,渐渐地止了琴声,抬起头来露出了浅浅的笑,“小福姑娘来了啊,请坐啊。”
有事相求的小福紧张地笑了一笑,连动也没动。
丁秋蝶的外表虽然平静,可内心却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掀起了阵阵涟漪,等了好几个月,终于等到回音了,问道:“可是韩公子让你带口信来了?”
这一点她也觉得很抱歉,受人所托,没能办个完善,但少爷一直没有个答覆,她也没那个胆子去问,歉然地回道:“对不住,丁姑娘,我有跟少爷转达了你的话,可是少爷好像还没有决定呢。”
丁秋蝶眼神很明显地黠淡了下来,随后又不介意地绽开笑颜,这一细瞧,才发现小福满是愁容,轻声地问着:“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来找我吗?”
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董小福先是憨憨一笑,然后才提起勇气来,“可以请丁姑娘借我银两吗?很多很多的那种,我保证不管多久,我一定会还清的。”说完了这么唐突的话的她,屏着息,紧张万分地看着丁秋蝶,这是她来到这个县城里,觉得最是有可能帮助她的人了,而且她再也没有认识钱很多的人了。
董小福的话音才刚落,丁秋蝶就立刻有了回覆,“可以啊,你说个数目,我拿给你。”
紧张过度的小福怕自己说得不够详尽,待还要再补充,怎知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爽快的回答,惊得她当场愣在了那里。
自从栽赃陷害不成之后,董家小姐沉寂了好一阵子;再加上她爹娘限制了她出门的自由,一个姑娘家天天往韩家跑,那成何体统明。
可是她实在是很不甘心哪,韩哥哥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那个董小福笨归笨,但总没有把柄可以让她抓,真是愈想愈气,只好也寻个笨方法,盯着那个董小福在外面会出什么差错,现在终于让她抓到了,而且是一次抓到了两个。
昨天爹娘不许她来,今天她偷跑总可以了吧。
新年刚过没多久,寒意仍是逼人,只有午后才稍微有了暖意,她人此刻正在韩府、韩文尧的房里,喝了口暖暖的茶后,撒娇地抱怨得:“韩哥哥,我今天是好不容易才扯了个谎才能来的,我爹娘限制我不能老往韩家跑,你怎么都不来看我呀。”
韩文尧也喝着热茶,笑笑地说着:“新年的时候,也是客栈最忙的时候,然后现在还得整理一些帐目,直到现在才好不容易闲下来,然后晓光你就恰好来了。”
董晓芙口一张,便要说那以前呢,以前哥哥不也是没来看她,但今天实在是有非常重要的事,实在没空再去计较那些小事,张开的口硬生生地转了个话题:“韩哥哥,我有看到董小福常常和一个老头子见面,偷偷又摸换地拿钱给他,而且董小福还不时地跑去凌烟阁,韩哥哥,你说,一个清白的姑娘家,又不是男人,跑去青楼能干嘛。”语意暧昧地暗指着什么。
这又是哪一招?造谣吗?韩文尧淡淡地说得:“谢谢晓光特意来告诉我这件事,据我所知,小福会去凌烟阁,那是因为她要替书坊去送书,还有那个老伯,我想应该是小福可怜他,在帮助他的。”
怎么会往那个方向去想?可恶!她不服气地说:“我跟哥哥你保证,小福姑娘跟那个老头子绝不是单纯的帮助,嘿……小福她都会拿很多的钱交给那个老头子,尤其是在她去了凌烟阁的隔天,就一定会给那个老头子钱,哥哥,你说呢,小福又没有钱,除非她是跟你借的,不然她哪来的那么多钱?所以她去了凌烟阁,一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这种不知检点的女人,你不能喜欢啦。”
他没有问晓光为什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对于情敌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但继上次的栽赃失败后,他知道这回晓光不会乱说话了,小福,小福,这个小福到底背着他做了什么事?
董晓芙以眼角余光偷偷地打量着韩文尧,暗暗地窃喜着,看他那深沉的表情,呵呵,韩哥哥一定不会再选择黑丫头了,常常上青楼的姑娘家哪会是什么好货,明天或许就会听到小福被赶出去了。
韩文尧等到了傍晚,等到了董小福回来,仍是在他的房里,他让董小福替他念着书。
书上内容的文字一个一个被念了出来。
第6章(2)
韩文尧听的是内容,暗暗地观察着董小福。
今天正好把钱交给爹爹的董小福,心里真是矛盾得不得了,她不认为爹收了这回钱后,就是最后一回了,虽然她是很认真地在念着书上的字,不想要让少爷发现她的心事,可是困扰实在是累积太多了,不论她之前装得有多好,终是——
清亮的声音不间断地从她的口中传出,韩文尧的眉却蹙了起来,因为他发现小福念得勉强,如果不仔细观察,还真感觉不出来。
韩文尧像是在闲聊似地开了口:“小福啊,你先停下来好了,最近你有没有遇到什么特脚有趣的事,我最近都忙得好累,你说来让我轻松一下好了。”
董小福放下手中的书,硬撑着脸上的笑意,侧着头认真地想了一下,老实地说:“对不住,少爷,小福最近没有遇到什么特别有趣的事。”
“喔,那你把你今天出了韩家,然后到回来的这一段辰光都做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人,都跟我详细说一遍好了。
董小福什么也没有多想,这些小事如果少爷听了能够开心,再细微她都会讲的。
不过董小福的生活就是这样,出门、书坊、回家,确实是乏善可陈得很,很快地就讲完了。
好在董秀绂昨天拿了钱后,今天便没再出现。
听不出话里有任何异样的韩文尧,心想:难道晓光说的都是假话?不会的,他刚刚观察过小福了,于是装作有趣地点点头,“那昨天呢?”
听到了“昨天”,她的神色明显一顿,有点点地开不了口。
韩文尧见状,只是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董小福快速地摇摇头,心里头有些发虚,回答得好快:“没有!没有!”
他想要听听小福是如何说的,带着笑意地轻催着:“我在等着呢,小福。”
不得不说的小福只好开口道:“我就出了门,见到熟识的人就打声招呼,然后——”突然顿住,不安地看了眼韩文尧,才又继续说得:“然后就到了书坊。”
韩文尧貌似听得非常入神,把后头的话也给听完了,“那前天呢?”
好险!她舍掉了与爹见面的那一段,没被少爷给发现异样,她暗自吁了一口气,放心地开始说起前天的事,很顺很顺地直到出了书坊,她又不自在地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下去。
韩文尧听完了,还是一脸的满意,“很好,看来小福的日子都过得很充实嘛。”
小福很是不好意思地陪笑着。
先不做任何预设立场,翌日晚上,韩文尧来到了凌烟阁,直接找上了杜明笙,这个有点熟又不会太熟的……也算是……朋友吧。
身为凌烟阁的主人,杜明笙住的地方便在凌烟阁的后院,那一幢独立的院落。
韩文尧也不多废话,“小福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杜明笙勾起了一个不关他事的笑,“她来不是来找我,她找的人是丁秋蝶。”
找秋蝶?除了送书外,他相信小福跟秋蝶是不熟的,难道……“是秋蝶找小福来的吗?”这就可以解释小福来凌烟阁的原因了;可是,钱呢?
杜明笙直言道:“你多想了,秋蝶不会利用小福来打探你的消息,过去的事,早已过去,秋蝶想了很多,对你的感情她早整理好了。”
好,那是他太看得起自己了,“那是为了什么事?她们要相见,要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
“我是这里的老板没错,可是她们到底说了什么,我总不能什么事都清楚吧,不如你自己去问还来得比较实际。”
不清楚?那怎么会知道是小福主动来找秋蝶的,也确定谈的不会是他的事?他的眉不悦地一拧,“我来光顾这里的钱,加起来岂止是一根柱子的钱,你这样待我对吗?”
杜明笙一点也没有对不住他的样子,反正主与客都是这样的,花钱的大爷谁不欢迎,只不过是韩文尧砸的钱比较多一些,他需要多配合一些罢了,也确实还满欣赏这人的,“就因为你是贵客,所以我正在回答你的话啊。”
韩文尧忍住了气,既然杜明笙有心要打哈哈,他自知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他站起了身,将手一拱,“你无非就是要我去见秋蝶就是了,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