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因为,与其花钱买古董,我宁可去买房子,日日见财,月月收租。”她一派包租婆口吻。
“古董固然不是日日见财月月收租,不过,若眼光精准,买进后隔个几年再出现拍卖会时,身价往往翻了好几翻,投资报酬率比起租金丝毫不逊色。呃……说到这里,前天我开车经过你租给超商的店面时,刻意放慢车速观察一下,发现进进出出买东西的客人还真不少。”
“是啊!每当心血来湖,我就会骑车过去,停在对街看着它,每次都觉得好像在作梦,不敢相信自己有幸成为忠孝商圈的房东,常常一个人想着想着……就站在大马路边开心地笑出声来,不知情的路人看了,都以为我是神经病。”
“哈……你真是傻憨得教人心疼。”他宠怜地轻轻捏了下她白泡泡幼绵绵的瑰颊。
第6章(2)
“嗳……停车!停车!快停车!”她眼尖瞥见一条行动迟缓的身影,急得大叫。
“怎么了?”平井泽将车从内车道滑到路边暂停的同时,有一辆当他从家里的地下车道开车出来,就一路保持三、四十公尺距离跟踪他的神秘黄色计程车见状,也跟着把车熄火停靠路边,虎视眈眈地监视着他们。
“请你等我一下。”胡翾没多作解释,捏着小钱包推开车门下车,她像在寻找什么似地伸长脖子东张西望,终于被她发现目标之所在,竟不顾危险闯进车阵中穿梭……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坐在车里的平井泽看得心脏快没力,脸色铁青地下车,正准备把她从车阵中抓回来,训斥一番时,胡翾正一手挽着一只编织竹篮,一手托住一名身材瘦小佝凄老妪的手肘,从车阵中迎面走过来。他隐忍住怒气,松开紧握的拳头,打量眼前这位脸上爬满老人斑以及写着沧桑岁月皱纹的老妪,不知怎地,竟感到眼鼻酸酸。
“阿嬷,您篮子里的玉兰花我全买了。”胡翾嘴甜的冲着老嬷喊阿嬷。
“按呢歹势啦!”老嬷咧着嘴笑,嘴里的牙齿几乎全掉光了。
“您免歹势,我数数看一共有几串,一、二、三……一共二十八串,每串二十元,阿嬷,这八百元给您。”她打开小钱包,抽出一张五百元和三张百元钞塞进老嬷手里。
“我找你四十元。”老嬷瘦骨如柴的手探入口袋一阵摸索。
“阿嬷!免找啦!”
“不行!每次你都把我的玉兰花全买走,连我要打折优待你都不肯,我当然也不可以占你便宜。”老嬷递给她四枚铜板,老眼泪光闪闪地向她致谢:“谢谢你。”老嬷拎着空竹篮,步履蹒跚地走了。
“阿嬷回家了,我们也走吧。”胡翾见他不发一语,知道他还在为她刚才穿梭车阵的危险行为生闷气,识趣地抓着满满一塑胶袋玉兰花,走在他前面,走了约莫二、三十公尺,就是不见他的车,只见到地上用粉笔写着他的车牌号码跟三口江保管场几个斗大的字,她懊恼地跺了跺脚,一脸歉然——
“对不起!我害你的车遭拖吊。”
“车子被拖吊,很稀松平常的事,跑一趟保管场取车就好了。”他站在路边拦计程车时,那辆停在不远处的神秘计程车内的司机眼明手快地打亮车顶上的空车灯,抢先另一辆计程车驶到他俩跟前,敞开后座车门,胡翾率先钻了进去。
“请到长春路的“合江保管场”。”平井泽跟着坐进去后告诉司机。
“好。”司机按下表开始计费。
“我知道我不该贸然闯进车阵,害你为我担心受怕,真的很对不起!如果骂我一顿能使你消消气,那就请你狠狠骂我吧。”胡翾硬着头皮向他认错请罪。
“我举双手支持你的善念善心善行,前提是你不可以莽撞行事。像刚才有多危险你知道吗?要是有哪个驾驶人一个闪神没注意到你撞到你,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充满指责的话语隐藏着焦躁与不安。
“我知道我错了,下次……”
“什么?还有下次?”他一听,气到只差鼻孔没冒烟。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下次我一定乖乖站在马路边等卖花阿嬷,绝不会像今天这样贸然闯进车阵找她,你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她的手心爬上他的手背安抚他。
“你最好记住你所说的话,并且要说到做到。”
“安啦安啦!我这个人浑身上下一堆缺点,唯一的优点就是信守承诺,绝不食言。”
“好吧,我就姑且信你一次。”他话锋一转:“对了,你似乎跟卖花阿嬷很熟?”
“是啊。”她点头,说:“我跟卖花阿嬷很熟,熟到光用一个字就可以道尽卖花阿嬷这一生。”
“哦?哪个字?”
“惨。”
“惨?”他的心往下沉。
“嗯。”她换了个坐姿,妮娓道来:“买花阿嬷叫林月足,二十一岁那年,经由媒妁之言,嫁给一名板模工人,半年后,她怀孕了,小夫妻俩欣喜若狂准备迎接小生命的降临。不料,就在她怀孕七个多月时,她的丈夫从十几层楼高的鹰架上失足坠落,当场摔死,大腹便便的她惊闻噩耗,哭得死去活来,含悲忍痛办完丈夫的后事。也许是悲伤过度导致早产,生下未足月的遗腹子:她的儿子从小体弱多病,卖花阿嬷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拉拔儿子长大,儿子找了份在酒店门口当泊车小弟的工作,也娶了媳妇,卖花阿嬷正欣慰苦尽甘来之际,谁知,媳妇却为她生下中度智障的孙子:更不幸的是,卖花阿嬷的儿子有一天在上班时,看见两派人马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从酒店内打到酒店外,卖花阿嬷的儿子上前劝架,却在混乱中遭人手执扁钻刺中心脏,血流如注送医急救,终告不治。卖花阿嬷强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着手处理儿子的丧事,然而作梦也没想到,她的媳妇竟选在儿子出殡之日,丢下智障的孩子一走了之。二十多年来,不曾回家探望孩子一眼。”她幽幽叹口气——
“唉!有一次,卖花阿嬷在沉重的生活压力下,一时想下开萌生带孙子一起烧炭自杀的念头,连木炭跟火盆都准备好了,当她边哭边用胶带密封门窗的缝隙时,她的孙子还天真地吵着要帮忙一起贴,她这才惊觉就算孙子天生残疾,可,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她不能、也不可以如此残忍地扼杀孙子的生命。卖花阿嬷将孙子紧紧搂在怀里放声大哭,孙子除了频频为她拭泪,还不断安慰她:“啊嬷!惜惜,麦搁哭啊。”从那天起,卖花阿嬷比以往更努力卖花,希望多攒点钱将来好留给孙子。”她发觉车内狭窄的空间气氛凝滞,令人快喘不过气,遂改以较轻松的口吻说:“去年的一个下雨天,我骑车经过,看见卖花阿嬷挽着竹篮在雨中卖花,却都不见有驾驶人摇下车窗跟她买花,我于心不忍,一口气全买了。
这一年多来,我三不五时就前来买花,跟卖花阿嬷渐渐熟稔,她才把埋藏多年、始终无人可倾诉的心酸说给我听。”
“以后,我会跟你一样,前来向她老人家买花。”
“太好了!我替卖花阿嬷跟你说声谢谢。”
“不客气。”他忽想起了什么,问:“这个周末,你要陪井灏上通告跑行程吗?”
“这波宣传期已暂告一段落,所以这个周末、日我休假,你这么问是不是要带我去哪玩?”
“我要带你去的地方,不仅有好玩的,也有好吃的,还可以发挥你的爱心。”
“一举数得,好耶!”她拍手叫好,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臂膀。
“井泽,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那是什么地方?”
“这个周末有一群企业家夫人,也就是一般人口中的贵妇,揪团做公益,要在“凯达格兰大道”举办爱心园游会,一百多个摊位,规划有吃的、玩的、穿的,应有尽有。园游会结束后,会将全部所得捐给慈善团体,我已经认购厚厚一叠园游券,希望你陪我一起去吃喝玩乐。”
“这么有意义的活动,我当然陪你去。”
“好!一言为定。”
嘎!司机将计程车停在“合江保管场”入口。
“不必找了。”平井泽递给司机两张百元钞,先行下车,胡翾单脚刚跨出车外又缩回去,从塑胶袋内抓一把玉兰花给司机,“送你。”
“谢谢。”司机回头接下玉兰花,胡翾友善地朝司机笑了笑才下车,与平井泽十指紧扣走进保管场。
“……”司机把玉兰花凑近鼻尖嗅了嗅,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意外触动他内心最底层的记忆……儿时,外婆家门口也种了一棵高大的玉兰花,每逢花开时节,玉兰花盛开似伞,而,浓郁的花香味儿,更是将四合院漫得满庭香。呵!这熟悉的玉兰花香……
扣扣扣!听到有人拍打车窗,司机一个猛回神,很性格地头也不回抛下一句:“我下班了,要坐车去搭别台吧。”随即发动引擎把车开走。
第7章(1)
天公作美。
湛蓝的天空上飘飞着一大朵一大朵白云,这种晴时多云的好天气最适合全家出游,无怪乎预定下午一点开锣的爱心园游会,才十二点半,会场的摊位前面已开始人潮聚集,空气巾充斥着各种气味,有棉花糖的甜味、新疆肉串的烧烤味、爆米花的奶油味……
“哇!好多人哦。”胡翾露出开心的笑靥,她跟平井泽很有默契地头戴棒球帽穿白棉T、牛仔裤搭球鞋,两人一派轻松的情侣装扮,手牵手出现在会场。
“这盛况完全符合我的预期。”
“园游会的盛况符合你的预期?敌情你这个理财达人还未卜先知呢!小女子我真是失敬失敬!”她淘气地朝他打躬又作揖。
“我不是什么未卜先知,只是摸透这些贵妇们的心理罢了。”
“哦?愿闻其洋。”
“主办这次园游会的贵妇团的老公个个来头不小,几乎全是上市上柜公司的大老板;而这些贵妇们平时除了喜欢比豪宅比收藏比珠宝,连办园游会也要超级比一比,私下暗自较劲,就怕自己认养的摊位人潮被比下去:于是发动自家公司员工携家带眷前来捧场,为会场制造出万头钻动的景象。”
“这样很好啊!人越多募得的善款就越多,这对自从金融海啸以来,一直募款不佳的慈善团体而言,不啻是一场及时雨。”
“说的也是。”他点头认同她的看法,随口问:“现在,我们该从哪个摊位开始?”
“民以食为天,当然从小吃摊位开始。不瞒你说,为了空出胃容量以便在园游会多消费,我从早上起床到现在只喝一杯牛奶,此刻的我已饿到前胸贴后背,得先吃点东西祭祭五脏庙才行。”她嘴巴说话的同时,两颗眼珠子也挺忙的在众多小吃摊位滴溜滴溜地转呀转的,蓦地,她的眼睛发直,大声欢呼:“猪血糕!”她雀跃地拉着他冲到卖猪血糕的摊位前,告诉老板:“一支猪血糕,香菜多一点。”
“好。”老板熟练地拿起猪血糕往沾酱里打滚一圈,再裹上厚厚的花生粉,最后沾满香菜,一支猪血糕大功告成递给胡翾。
“谢谢。”胡翾简直爱死了米血、花生粉与香菜在舌尖跳舞的口感,一接过猪血糕,马上迫不及待咬一口,再将猪血糕举高送至平井泽的嘴巴——
“你也吃。”
“这……我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这支黑色猪血糕裹黄色花生粉沾绿色香菜,平井泽怎么看怎么不可口,他搞不懂胡翾何以能吃得津津有味。
“什么?你从没吃过猪血糕?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它可是很多人念小学放学回家时,总不忘在校门口的路边摊,买一支猪血糕边走边吃的零食耶!虽然事隔多年,每当我吃它时,总会勾起小学时的美好记忆。”她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汪汪水眸,说:“为了弥补这个遗憾,今天,你非吃不可。”
“那……好吧,我吃一口试试。”他不忍扫她的兴,勉为其难地咬一口。
“好吃吗?”她再咬掉一角。
“呃……没想到看起来不搭轧的食材调配在一起,竟是这般出乎意外的美味。”他老实不客气地吃掉一大块,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猪血糕转眼只剩下一根竹棒。
“吃完猪血糕接下来吃什么呢?啊!有了!吃“彰化肉圆”!”胡翾一马当先跑过去买一碗,依然你咬一口我咬一口,两人甜蜜共吃一粒肉圆,接着四神汤、烤玉米、红豆饼、蜂蜜柠檬水……全部吃进两人的肚子里,胡翾打了个饱嗝。
“吃得好饱哦。”
“吃饱了就该运动运动促进消化。翾!我们来玩套圈圈,如何?”他在套圈圈摊位前停下脚步。
“好啊!”她俯视地上各种动物造型的陶瓷,什么鸟呀鱼呀狗呀兔呀,全都按照大小排排站。
“喜欢哪个?我套给你。”平井泽一口气换了十个圈圈,跃跃欲试。
“我喜欢最后一排中间那只招财猫扑满。”距离越近越容易套中,因此,摆在最前头的尽是一些小只的动物陶瓷,胡翾才没把它们瞅在眼里,心想:要套,就要套最远最大只的才厉害才过瘾,不是吗?
“只要你喜欢,我一定套给你。”平井泽一口允诺,先是将十根手指头拗得“喀啦喀啦”响,接着,屏气凝神,丢出第一个圈圈。
“噢!差一点点,没套中。”他丢出的圈圈一擦到招财猫的边边角角即弹开,胡翾泄气地颓下肩线,心知肚明这种藤制圈圈弹力超佳,稍稍碰触到物品就会弹开,想套中招财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技术,还要有一点运气。她眼巴巴看着平井泽一个接着一个丢,手上的圈圈很快就丢完了,他再接再厉再换十个,十个用罄再换……
“井泽,我不要招财猫扑满了,我们走吧。”他丢了半个小时圈圈,还是没套中,胡翾担心他丢到手酸不说,连面子也会挂不住,体贴地表示不要了,好让他有个台阶下。
“我答应要套给你,就一定说到做到,你若变卦不要,大可等我套中后,再决定也不迟。”平井泽不理会她好心为他搭起的下台阶,越挫越勇卯起来继续丢。就在这个时候,他丢出的圈圈首度套中招财猫,不料,圈圈碰到猫耳朵打转两下又弹了出去。
“好可惜!套中了又弹出去。”胡翾扼腕叹息。
“……”平井泽扯唇淡笑,以他丢掷不下百次的失败心得,好不容易才摸索到的窍门,拿捏好力道再次出手,只见圈圈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半弧,垂直落不时,不偏不倚套住招财猫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