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把他的摆设转了方向?清扫公司忘了摆回原位吗?
他皱眉,想着进门后得吩咐管家摆好,才拿出电子感应锁,轻轻在门口刷了一下。
「噗吱——」
一踏进门内,他听见一个刺耳尖锐的声音,吓了他一跳,立刻把脚挪开。
低头一看,一个橡胶制的玩具在地毯上晃动,明显是被他踩了一脚而引发的反应。
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他弯腰捡起玩具,拿到眼前仔细端详——黄黄胖胖的身体,扁扁的嘴和圆圆的眼睛,尾巴还有点跷……鸭子,这是一只黄色的塑胶鸭,按一下还会发出尖锐的噗吱声。
「噗吱——」单天齐皱眉,这回用手捏鸭肚子,发出声音的同时,鸭嘴也喷出水柱,让他头脸被喷湿还一脸错愕。
这什么鬼东西!
「啊!单先生,你回来了。」卫静甫从小孩房走出来,看见他站在门口,一身手工制西服,合身的窄版剪裁衬得他更加高大挺拔,精英气息浓厚,头发梳得油亮,但手上拿着小朋友的玩具小鸭鸭,脸上有水渍和错愕。
如果没有那个突兀的玩具在手上,她会用欣赏的角度看待单天齐,他很年轻,长得很好看,这是事实。
但是现在她得很忍耐才没有笑出来,因为黄色小鸭跟他的霸气,很不搭。
「懿懿的黄色小鸭鸭在你那里啊。」她没有笑出声,但也没有办法掩饰上扬的嘴角。
单天齐很想低咒出声,但骂出来就表示他输了。
特别是在她面前,他更不想表现自己糗呆的一面,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没出息。
「这是什么东西?」他一脸嫌恶,手里还捏着那只小鸭。
「黄色小鸭鸭啊,你不知道吗?洗澡的时候放在水盆里,让小孩玩水。」她微笑解释,没有接过的意思。「单先生,懿懿洗完澡了,正准备上床睡觉,难得你今天这么早回来,就麻烦你把懿懿的玩具拿给她,『顺便』说说话,你们父女俩一天没见面,应该有很多话可以说。」
她笑容恬静,带着鼓励的意味。
现……现在?
他一流露出迟疑神色,立刻被卫静看穿,加以攻击。
「你忘了我们的赌约吗?单先生。」
「我没有忘。」单天齐硬气道,虽然有些错愕,感觉事情不在他掌握之中,但,他不会让她露出瞧不起的表情。
「太好了,单先生,我很希望我会输掉这个赌约。」
她什么意思?太瞧不起人了!
「我若办到,就要你把话全部吞回去!」他愤愤咬牙。
卫静轻笑摇头,一点也不怕他的恶形恶状,像他是个爱捣蛋的孩子,她拿他没办法。
这比被她斥责还要无法忍受!
随手把公事包丢给正好经过的管家,他握紧手中的黄色小鸭,橡胶玩具再次发出「噗吱」的尖锐声,水这回直接喷溅在他的西装外套上,让他更显狼狈。
「Shit——」难能可贵的,寡言又惯于压抑情绪的单天齐,低咒出声。
卫静很有风度的没有嘲笑他,摊开一掌做出「请」的手势,半逼迫他走向女儿的房间,跟女儿好好说话。
站在女儿房门口,单天齐向内探视。他那五岁的女儿刚洗完澡,黑亮的头发吹干了,蓬松柔软的垂在身后,半跪坐在小床上,拍打枕头,动作很缓慢可爱的钻进被窝里。
但是一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他,她就呆掉了,表情仓皇不安。
「Papa?」
单天齐皱眉走进房内,站在女儿床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女儿仰望的小脸。
然后他拿高那只黄色小鸭。「懿懿,这是你的?」看吧,他也可以心平气和的对女儿说话。
单懿慈看见父亲手中捏着的玩具,怯怯地观望父亲的脸。
不能说谎,所以,必须承认。她点了点头,承认了。
女儿没有回答,仅用点头代替,这样,应该不是有来有往的对话吧?
「为什么不说话?」单天齐语气平板,没有掺入情绪。
仰望他的小脸缓缓垂下,被黑发覆住,看不见表情,只依稀看见小小的肩头,开始轻颤。
「单懿慈,说话。」单天齐自认情绪控制完美,否则平常这时候,他已经生气了。
但他连名带姓地喊女儿的名字,只让她娇小的身子颤得更加明显。
「呜……」破碎的啜泣,像病中小猫似的,让单天齐皱眉。
「单懿慈,你哭了吗?」语气同样冷淡。
「对不起……」突然,小小孩整个崩溃。「爸爸,对不起……」单懿慈哭得可怜兮兮,像是做错事被责备,拚命的道歉,希望用一连串的对不起,让父亲原谅她。
「为什么道歉?抬起头来,说清楚。」哭泣不在他的预期,单天齐语气不禁硬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但是小朋友慌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拚命的道歉,连哭泣都压抑的咬着下唇,好像怕哭出声来会惹爸爸更不高兴。
「不准哭,单懿慈!」单天齐握着女儿肩膀摇晃,在他的恫吓之下,女儿确实止住了眼泪,但恐惧害怕的表情却表露无遗。
女儿止住眼泪,是因为身为父亲的他,粗声恫吓——该死,心平气和的十句话,没三句就破功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他没有办法做到?
他不解又挫败,松开女儿瘦小的肩膀,她像是得到了救赎似的,连滚带爬的立刻跳下小床,慌慌张张奔出房间。
他的女儿看见他……落荒而逃……
「懿懿,怎么了?」外头传来卫静温柔的声音。「好,乖乖乖,没事了噢。」
「静姨……呜哇哇哇哇——」
单天齐闻声,脸色阴沉的走出房门,在长廊上看见不敢在他面前哭出声的女儿,抱着保母放声大哭。
他突然想起堂妹早上说的,单家子女虽不允许软弱,但并不制止撒娇,可他从来没有女儿对自己撒娇的记忆。
他是她的父亲,养她五年,对她来说,却比不上一个陪她半个月的保母。
说没有被打击到,是骗人的。
可打击更大的是在他出现后,女儿的崩溃大哭蓦然休止,原本环抱住卫静的小手也立刻放开,站离卫静身边两步远,怕怕地站在远方,不敢靠近任何人。
「懿懿,过来没关系,来静姨这里。」卫静朝向小女生招手,对她微笑鼓励。
因为单天齐的表情不是自信满满,而是像是突然宣布破产似的,大受震惊,所以她不认为他还会再开口。
可怜的男人,终于发现看似简单的事情,其实做起来非常困难。
正因为平时没有交集,没有好好听对方说话,因此没有办法说上十句话,哪怕是再普通的小事都好,可就连最普通的小事,他也不了解。
他一开口,孩子直觉想到的是责难,所以习惯性的道歉,而且除了对不起,孩子也不知该对父亲说什么。
「来,静姨带你去睡觉,嘘,别哭喽。」卫静安慰小女生,告诉她爸爸没有生她的气,要她下回一定要说明白,不能老用哭泣解决事情。
单懿慈抱着她的手,大眼无声乞求她留下来,回房后还环抱着她的手臂很久才睡着。
一直等到她睡熟,卫静才离开小孩房,一出门,就看见站在小孩房门口,一脸阴郁的男人。
他脸上没有刚下班时的自信满满,手里仍握着那只未拿给女儿的黄色小鸭,正在自省着。
他从来都不知道,小朋友洗个澡也需要玩具。
他知道卫静出来了,但现在他不想看见那张得意的脸,他输了,彻底的输了,他连跟女儿说十句话都办不到,这算什么?
「没关系。」卫静伸手在他肩上轻拍两下,温柔地笑。「没有人天生就知道怎么当父母,现在开始关心,还来得及。」
他一愕,总算看向她。她没逮住机会嘲弄、践踏他的尊严,反而安慰他、鼓励他,这个女人,她是笨蛋吗?
没有人有这样的机会,却不逮住他挫败的一瞬间而加以攻击,她……跟他打赌,不是为了要给他好看?
「那个赌约没有有效期限,我想,你若理解我刁难的理由,就不会向我要求赌赢的奖励。」
「你赢了呢?你又能得到什么?」他忍不住反问,这女人难以理解,他无法掌握她的想法。
「我说过我不希望赌赢,如果我赢了,那么我会非常难过。」
「你从来没赢过吗?」他回想,据天恩的调查报告指出,卫静入行至今,加上懿懿,是她带的第五个孩子,前四任雇主都对她赞不绝口,甚至愿意帮她写推荐信担保。
口耳相传下,她一直在富豪之家工作,从不曾间断,当小少爷、小小姐们的保母。
他出身豪门,再清楚不过豪门生态,九岁被伯父带在身边之前,他印象中就一共换过十二个保母,因为没有一个能忍受压力,待满十个月。
因为薪水虽然惊人,但难搞的富太太们会把所有的事情都丢给保母,他的母亲就是一例。
「我很庆幸从来没有赢过。」她说自己没有赢过的表情,带着欣慰。
那表示她提出的要求,富太太们都了解她如此做的含意。
那么小时候……他跟自己的父母亲一天有说上十句话吗?
并没有。
他一直将提携自己的伯父当成父亲般敬爱,难道伯父对他只有严厉的教导?
不,还是有轻松的时候,伯父会抓他去打球,带他去运动,跟他比赛,每一次比赛伯父从来不放水……
他闭了闭眼。怎么会忘了呢?光严格是不够的,他因为逃避现实,而不愿面对自己的女儿,卫静骂的对,他这个父亲当得不及格。
「卫小姐,很抱歉,姓单的,向来不爱输的感觉。」既然想通,他的语气更是霸气。「你会保持完败的纪录。」无论再忙,他也要跟女儿说十句话!
听见他这样的说法,卫静不但没生气,反而很开心。
「我会拭目以待。」她轻轻一笑,转身离去,没发现单天齐表情诡谲地盯着她的背影,深思很久。
久到在公司加班的单天恩都回来了,他仍站在走廊,凝望她消失的方向,没有转移视线。
「哥?」单天恩觉得奇怪,轻叫恍神的兄长一声。
「恩恩,我问你。」单天齐勾了勾手,唤堂妹过来。
「咦?」
「小时候伯父规定你要做到的事情你没办到,伯父对你说过『没关系,努力还来得及』这种话?」
「哥,你在作梦吗?」她那严厉得比他更像恶鬼的父亲,最好是会说这种话。
父亲会疼、会宠,可以任她撒娇依赖、谈天说地,但要求她和哥要做到的事,比如学业、运动、比赛、虚拟投资、企划,全都是因为他们能办到才会有所规定,所以没有办到就会被狠狠斥责,就算她那时只有十岁,父亲也绝不宽待。
「我也从来没听人对我说过这种话,就算懿懿的妈妈也没有。」和卫静有同样婉约气质的女人,他的前妻。
曾经他们有段恩爱的时光,前妻总是带着仰慕的神情,像他是无所不能的 Hero,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
「没关系,还来得及,加油!」这类对一般人来说很正常的加油打气,对单天齐来说,是不可能听见的。
他从未失败,也从没人鼓励他。
所以忍不住,他对卫静离去的方向,再看两眼。
这个女人在他的印象中,已不跟软弱画上等号,而是满满、满满的问号。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这一晚的卫静,作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一栋有着红砖瓦的老旧房舍内,执着花器在花园里浇花,身后的红瓦老屋门前,坐着一个五宫不清楚的小孩。
那个小孩又瘦又小,穿着红色衣裤坐在门前,即使看不见五官,但她依旧能感觉得到,小孩的视线紧盯着她。
她不知道小孩的性别,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这个小孩不会走路,他很想向她走来,却不敢迈开步伐。
「快一点,我不理你了哦!」她假装生气,吓一吓小朋友,要他快点过来。
小朋友焦虑的站了起来,急急想冲向她,但才迈开步伐却跌了一跌,急急想站起来,又跌得乱七八糟。
最后他哭了,哭得好可怜好难过,卫静于心不忍,只得走向那个孩子,伸手牵他,鼓励他快快学会走路。
「放手,没关系的,我不会离你太远,只是一步而已,你要练习才能一个人走啊。」
但是小孩握住她的手不肯放,说什么都不肯放开,她不顾小朋友的摇头哭喊,硬是要抽手,但是下一刻,小朋友的手又紧揪住她的裙摆。
「怎么可以这样呢……」
这个梦,清晰得她醒来后还很清楚,她记得老式上海式建筑,在胡同深处的红砖瓦屋脊,还有花园内盛开的白色花朵,以及小孩身上素面的红色衣裤。
但她就是看不清那小孩的五官,只记得那个孩子又瘦又小,紧抓着她的裙子,不肯学走路……
第4章
「哇——静姨,呜呜——」崩溃爆哭的单懿慈奔出自己房间,冲到她房里抱住她,吓坏的哭泣。
当单天齐第一百零一次弄哭自己的女儿,惹得她泪眼汪汪跑来寻求保护,卫静也只能叹息。
「不要用面对下属的表情面对懿懿。」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点这个缺乏笑神经、没有小孩缘的父亲。「懿懿已经够怕你了。」
单天齐穿着工作时的笔挺西装,倚着门揉太阳穴,难搞的女儿让他感到挫败。
长到三十三岁才连续尝到挫折,这样的经验……还真是少有,尤其这挫折感还是女儿给他的,感觉更加五味杂陈。
他一连一个月,每天把女儿惹哭,唯一的进步是——他可以讲五句话才惹得懿懿爆哭逃走。
可每当他走出女儿房间寻人,就会发现女儿松开环抱救星的小手,站离她倚靠的人,畏惧地看他脸色。
「你现在的表情会把小孩吓坏。」卫静看小女生离她远远的,害怕地望着父亲,又忍不住开口。
没看过这么笨的家长,都一个月了,还是没有办法跟女儿好好对话,可他总是端着扑克脸面对小孩,难怪小孩会看见他就哭啊,真是的!
单天齐只要眉头一皱,懿懿就会不停颤抖,害怕显而易见。
「懿懿,爸爸没有生气。」单天齐尽可能让语气有温度,不是冷冰冰的命令口吻,但他发号施令惯了,实在不懂要怎么对孩子温柔。
「呜……」
所以,就算听见他说没生气,小女生还是吓得要死,咬着下唇忍住呜咽。
「过来。」他不自觉的又用了执行长模式的命令口气。
「今天就到这边吧,单先生。」端着一张笑得僵硬的脸,卫静不得不出面打圆场。「很晚了,你也累了,懿懿明天还要上学,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