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自动地拿出令牌。
“多谢公公。”
“难得大人进宫,这是一定要的。”哈腰哈腰再哈腰。
扣除晁无瑾大人是集陛下三千宠爱于一身的人不说,他的丰神俊秀也是整座宫殿里无人能比,有幸见到他真面目的人都有同感,那简直就是如沐春风。
即使他有严重的洁癖,不靠近人,也不让人靠近,想跟他说上话还得遵守相距五步的距离,也无损众人对他的景仰。
“请问公公,这司粮库要怎么走?”他很少为银子这种东西烦心,所以官员们赖以养家活口的微薄收入,他压根一次也没领过,自然不知道领取地点在哪。
平常他所有的花费用度有道观供给、有师父负责、有皇上赏赐,太多的赠与,这对毫无物欲的他来说早就远远超过需求,若非看到汝鸦在抄书,他决计想不起自己还有俸禄这件事。
“大人从没去过司粮库吧,不如小的叫人带大人过去。”
于是,从来不曾踏进过司粮库的晁无瑾,在小公公的带领下来到了位在皇宫右边角的库馆。
库馆门口跷着二郎腿喝茶磕牙的官员们起先没注意到晁无瑾的到来,虽然只是小小司库官,可朝廷里大小官员都得看他们脸色领月俸,因此官虽小,气焰还是很大的。
但是总有人眼尖,看见了大红人,陆续站起来。
朝廷的恩宠得看运气,身在此处的文武百官更不敢疏忽,今天谁受宠、明日谁被打入冷宫都不一定,受宠的要努力抱大腿,备受冷落的众人则要打听清楚,他家门口五条巷子以内,绝对不要经过。
皇宫是吃人的地方,要想待得久,就得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谄媚阿谀,做得到这些,包准你的官僚生涯一路平坦。但要是不谙此道,哼哼,那就走着瞧了。
而荣宠长久不衰的晁无瑾正是个中翘楚,众人最需要巴结的对象,上自皇帝陛下,下至后宫的那些娘娘们,都对他诸多赞赏,因此这些人又怎么能不看他眼色?
“无瑾大人是来领俸禄的。”小公公很自动的担起发言之责。
官员们都凑了过来。
“好像还要领份工资凭证是吗?”晁无瑾很自动的退到柜子前面,伸出一掌,阻止那些过于热情的人群。
“哪来这么多麻烦事,大人是什么身份,领取工资凭证这种小事下官来就好了。您稍微等等,下官马上就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看到晁无瑾淡淡蹙起好看的眉毛,平常有事就推的司库官竟然主动把事揽上身,很狗腿的勒令下面的人即刻办理。
晁无瑾被恭敬的请到上位,他看看自己满是灰尘的衣袍,实在不想应酬这些人,觉得赶快回家沐浴更衣比较重要。
“其实大人只要吩咐一声,下官就会派人快马把您的俸禄送到府上,不需劳您跑这一趟的。”司库官一面喋喋不休,一面就近的偷看着气质如仙的无瑾大人,今天能一饱眼福,回去他应该能作许多天的美梦了。
晁无瑾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
对司粮库的众人而言,无瑾大人来领俸是破天荒的大事,下面的人谁敢不动起来。不到半个时辰,银两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送过来了。
不过晁无瑾一点笑容也没有,当他看到他的“薪饷”是用小车送来的时候,表情和那笑得脸上只剩下眉毛的司库官相比,着实难看得多。
因为没有经验,他不知道朝廷官员的薪饷分俸和薪两种,俸是禄米,薪是白银,有兑换现钱的,有领取实物的,实物又有衣帛、粮食等分别。
拿了一袋银子,他转头就要走,同时说:“这些酒肉要是各位不嫌弃,就带回去吃吧。就当帮无瑾一个小小的忙,感激不尽。”
垂泪啊,天下哪来像无瑾大人这么替他们这些小官设想的人?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司库官们差点翻了天。
不过没多久,皇帝派来传达旨意的内侍公公满头大汗的到来,上了年纪的公公停住脚步时一口气还喘得提不上来,差点厥在门口。
只见他高举着明黄色的圣旨道:“圣旨到,无瑾……无瑾大人请出来接……接旨。”他可是从御书房一路狂奔,绕过大大小小的宫殿花苑,来到最远、最偏僻的司粮库的,谁来给他一口茶喝?
听到“圣旨”,忙着搬货据为已有的司库官马上跪了一地。
“无瑾大人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内侍公公的公鸭嗓都分岔了。
“就是刚才。”
“还不快点去把人请回来!”
乱成一团的这当头,太子一路人马也派了人来寻。
“无瑾大人——”
“这位公公,你也来晚了。”
对于晁无瑾这次数月就回来,汝鸦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想确定这不是梦,她一直提着自己的脸,捏出一块块红色印记出来。
“啊,这是做什么?”怎么跟个孩子一样?晁无瑾觉得好笑,一手将她颊边的发轻柔地拢到耳后。
汝鸦感觉他在耳边的手指凉凉的。“我下厨煮了几样菜。”
“看来我回来得恰是时候,有口福了。”
“没有什么大鱼大肉,只是为了感谢你之前的照顾,聊表一点心意。”
“跟我客气什么,这只是举手之劳。”他一笑,光华倾世,有如珠宝光泽般的迷人丰采,根本无人能及。
她连忙转过身,按住怦怦乱跳的心,给自已心理建设——不能看不能看,不论他的眼睛还是笑容都不能。你是妇人,要学着端庄,端庄端庄……
唉,端庄真是难学。
她换上笑脸转回身来,赶紧添饭摆碗递筷子。
“我有一阵子不会出远门了。”两人同桌面对吃饭,他看似不经意的说道。
她很意外,一口饭含在嘴里急急问道:“是要长住吗?”
“也许吧。”说着他放下碗筷,掏出一个荷包递到她手中。“这是我的月钱,我支了一年的银子,家里要有什么花用,你自己看着办。”
她只觉得手中发沉,“好重!你一年的薪俸到底有多少?”
“我也不清楚,”他笑得有些腼腆,“银子都放在司粮库,我很少进宫,也就忘了有薪俸可以领这回事。”
听起来好像很无稽,但是汝鸦知道这的确是晁无瑾会做的事。
“这个……我不能拿。”手里捧着银子,她的心酸酸的。
都借住人家家里了,现在还要拿他的饷银当家用?她的脸皮再厚也不到这等程度。
“我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所有开支自然算我的,开销我不出,难道要你养我?”眼里有着低叹,他会不会无意间伤到她了?
“谢谢。”她咽下无谓的自尊,低声说。
晁无瑾看着她,平静的眼中卷起一片深沉,她有这么娇小吗?那肩膀看起来好像一捏就会碎。
比起那些他见过的被捧在手掌心上的官家千金,同样的年纪,她实在太安静也负担太多了。
拿起碗筷,他不动声色又莫名的小心翼翼转移话题问道:“玛瑙可来过?”
“玛瑙是谁?”她一脸茫然。
“我忘了跟你说,玛瑙是李旭的字。”
“呵,他的字倒是很符合他金光闪闪的身份。他娘亲生他的时候,很缺银子首饰吗?”她吐了下丁香小舌,一想起那个凶神恶煞,胳臂还会起一层疙瘩。
“顽皮!就你的脑袋能想出这种东西来。”
“我只是实话实说。还有,为什么你们都互相称呼彼此的字,不叫名字?”
“我只让好朋友叫我的字。”
汝鸦的心跳了下。偶尔她也会喊他抱璞,那么,她也算是他的好朋友吗?
记得以前第一次叫出口的时候,他的不悦是显而易见的。
“这不是你能叫的。”他这么说,
“抱璞、抱璞、抱璞、抱璞、抱璞——”她完全不管,简直是耍赖了。
他大皱其眉。“你都几岁的大姑娘了?”
“反正我年纪就是比你小。”她干脆跑去抱住他的手臂。
那次他走后,她软软的倒在竹榻上,觉得子方才好像在摸老虎的胡须,好在没有被揍得屁股开花。
那年她才几岁,他就已经当她是个大姑娘了,那么现在的她,是残花败柳了吗……
晁无瑾在东厢房住下了。
他将就着原本的家具,什么都没有添购,还是汝鸦看不过去,才请木匠做了个朴实牢靠的书架和衣柜。
岁月如流,表面上,他们认识的时间可以追溯到她的幼年,可是其实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并不多,是直到近来她才真正开始认识他。
他的生活很简单,说是一杯水也无不可,平常不是在厢房里看一天的书,要不就带着一根竹竿,去不远处的溪边钓鱼。
他文韬武略,真的很不得了,武学、文学、历史、治国、阴阳术、医书都有涉猎,桌上常常出现这些书籍。
至于溪边钓鱼,虽常常一待就是半天,可从来没见他带渔获回来过。
汝鸦常常会觉得他太空灵了,仿佛一个不注意就会腾空飞去,回到仙界。
不过,他还是有像人的地方。
她发现他不善整理自己的头发,嫌烦的时候就用一条葛巾随意把头发束起来,要不然就任由它披在背后不去管。
有一回见他的发湿得不成样子,她终于自动出马。“我给你梳头。”
“你不需要做这些,头发散着自然就干了。”
“等头发干了,你也生病了。”
她让他坐好,不去看他脸上略显局促的神色,替他擦干发后,拿起竹篦梳理起有些打结的黑发。
他的发丝柔软,她细细地顺着往下理,背后留下少少一缯,再用黑金玳瑁扣住额前往后梳的部分,最后以一支玉簪于横穿过玳瑁固定住。
一个活色生香——呃,不,是风流倜傥的美男子就活脱脱出现在眼前。
那时她看得色心大发——又错了,是情难自禁——算了,怎么说都错,总之,替他梳头这件事,以后不能再做了。
第4章(1)
两人淡然又舒服的日子过没几天,皇帝派的人来了。
“哎唷,我说无瑾大人,您不住在陛下赐的玺善楼,倒是屈居在这个小官舍,让小的好找,差点跑断两条腿啊。”宣读完了皇帝要见晁无瑾的旨意,内侍太监瞧着自称“寒舍”都不会有人反对的宅子,为晁无瑾抱起屈来。
这么寒酸的地方,怎么摆得下这位有经天纬地、颠倒乾坤能力,朝堂都当他是一块宝的无瑾大人?
“请公公回禀陛下,微臣梳洗过后就进宫面圣。”晁无瑾根本当这位在内廷有着呼风唤雨能力的内侍为无物,直接忽略对方的话。
而且,太多经验告诉他,他要是再找借口不进宫,那个皇帝大概会不惜丢下政务登门来访,那更教他不得安宁。
“大人的话,小的自然会带到,可是这地方……”
“我爱住哪就住啦,公公管太多了。”声音冷了下去。
只有汝鸦知道,他们家这位大人要发火了。
“是是是,小的多嘴。那小的在这里等大人一起进宫。”
晁无瑾的脸板起来了。他不喜欢宫里那些斗争与规矩,一向是宁可避开也不多参与,今日得进宫,他已经很不高兴了,偏偏这位内侍又太黏人,太不知进退……
内侍公公咽了一口口水。“对不住啊无瑾木人,可小的要来的时候,陛下再三叮咛,务必要候着大人一起进宫面圣,不得有误。”
要不是无瑾大人的年纪当陛下的儿子都绰绰有余了,他们这些当人家奴才的早怀疑主子君臣之间有奸情……啊,这拿脑袋山来玩的话怎么能说,是内情、内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去吧。皇上是君,你是臣,千万别忘了,要是有什么行为被人抓住了把柄,岂不是更麻烦?”汝鸦假装为他整理衣带,悄悄说。
“你以为我希罕这个位置?”
“不是希罕不希罕的问题,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你现在是和尚,就得做得像个和尚。”
“我是道士。”
“是是是。”
这个男人时而犀利似矛,也可以厚重如盾,有时又飘缈如烟,但最古怪的地方就在这里,他有一种似是而非的坚持。
于是,在简单梳洗后晁无瑾准备进宫了。
“无瑾大人,您神机妙算,可否为小人指点一二,不知道小的一生福禄寿喜运如何?”内侍摩拳擦掌,嘿嘿直笑,好不容易讨来这美差,他怎能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一个人有多少祸禄天注定,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你可是得拿别的东西来换的。”晁无瑾一语掐灭内侍的贪心。
他从不随便给人算命,不是自视高,而是他只推天命。唯一的破例,就只有汝鸦。
“要不……那秤秤骨也可以。”
这年头听不懂人话的人为什么这么多?真令人厌烦。
“那把你的生辰八字报上来吧。”晁无瑾挑了挑眉说。
内侍公公很愉快地报上自己的生辰。
“你面泽赤而耳无根,后骨不隆,二两二的命,身寒骨冷苦伶仃,此命生来行乞人,劳劳碌碌忙度日,终年打拱过平生,此命推来骨自轻,求谋做事事难成,妻儿兄弟应难许,别处他乡做散人。还要我继续说吗?”既然那么想知道,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吧。
内侍公公面色铁青,摇头摆手,迭声说不必了。
终年打拱过平生,真是该死的铁嘴,瞧瞧自己这太监嘴脸;妻儿兄弟应难许,他连老二都没有了,哪来的妻儿?
心服口服的服侍晁无瑾上马车后,公公再无吱声。
皇上派来的云头马车宽阔舒适,一坐上去只听得车轮声辘辘,不到半个时辰,就进了皇宫大门,一下车,轿辇已经在神武门内候着了。
下车入轿,又是一番摇摇晃晃。
眼看皇帝议政的溁央殿就在不远处,刚下轿的晁无瑾却碰见了皇后的仪仗。他想避开,可守在皇后风辇旁边的大侍女却莲步轻移的过来挡住他的去向。
“无瑾大人,请留步。”
他神情木然,不发一语的看着侍女。
“无瑾大人,皇后娘娘请大人往前一叙。”
“叙?有什么好叙的?”他的语气里有一种长久的压抑和厌弃。
声音传入皇后的耳中,她在轿内有了动静,一时间,侍女们掀帘的忙掀帘,搀扶的忙搀扶,娉婷袅娜的皇后优雅的跨出轿辇来了。
七彩金丝缎织金宽袍,层层叠叠的袍服领口盘旋着凰鸟,头上的凤冠昂天含珠,在在表现了她贵不可言的身份。
皇后一挥保养得宜、十指修长的柔荑,让下人都退了去。
等所有的人都退到一丈远,她这才轻启红唇,“无瑾大人如今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了,权力滔天,就连本宫要见上大人一面都难如登天。”
“我跟你没有话好说,也不需要碰面。”
“你好狠心。”
“我狠心?”晁无瑾嗤笑,一抹邪佞狂狷浮上了他满是压抑的眼,嘴角微勾,“要比狠心我怎么比得过您啊,皇后娘娘?”那皇后娘娘四个字,几乎是咬碎了牙吐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