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的好意,但真的不用了。”织宁婉拒。“其实我下榻旅馆附近的生活机能很方便,不论要吃饭还是要搭车去观光都很便利。”
“真的?你住在哪里?”
“在XX路上的青年旅馆。”
“那太好了!”严书浩积极地道:“真巧,待会儿我要到那边去拜访客户,干脆一起吃晚餐吧?晚上七点,我在青年旅馆的门口等你,我知道那附近有一家很棒的餐馆。”
“可是……”织宁真的很不想麻烦他,从小到大她都习惯自己解决问题,实在不愿增添任何人的麻烦。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还要赶着进去开会,先这样,bye!”
织宁还在迟疑之际,对方却已收线,她只好默默地合上手机。
好吧,听起来,这位羽珊的表哥真的很热情好客,并不觉得她的造访会变成他的困扰,那就跟他一起吃个晚餐吧。
晚上十点。
专卖德国菜的餐馆依旧人声鼎沸,笑语喧哗,严书浩推开大门,笑容满面地跟着织宁并肩走出餐馆。
织宁得体地道:“真不好意思,今天晚上让你破费了。”
“不,千万别这么说。”喝了一点啤酒后,严书浩的笑容更加爽朗了。“能够跟来自台湾的朋友痛快地用国语聊天,我好开心呢!虽然我长年待在国外,不过还是最喜欢跟来自故乡的朋友聊天了。一起畅谈台北的小吃、观光胜地,甚至聊聊政治人物的八卦,这些都会让我觉得好有亲切感。”
坦白说,严书浩很喜欢织宁,上次回台湾第一次见到她,他就惊为天人,被她古典婉约的外表,以及外柔内刚的气息给深深吸引住。无奈表妹羽珊明白地告诉他,她早就名花有主了,而且两人的爱情坚定不移,警告书浩不要去搞破坏。
可是,这一回在西雅图看到织宁,他清楚地感受到原本萦绕在她眉宇之间的甜蜜气息已被浓浓愁绪所取代。
她还是那么美丽动人、清灵脱俗,只不过,秋水盈盈的美眸却承载着太多的无奈。
从羽珊那边,他知道织宁主动要求跟交往多年的男友分手。
严书浩不明白为何她会主动提出分手,而且还形单影只地来到异国?可她浑身散发的哀伤让他不忍,也更激起他浓烈的保护欲。倘若这是上苍愿意给他的机会,让他得以接近织宁,那他绝对会拿出最大的诚意和耐心,好好地追求她。
正打算明天再约她出来喝咖啡时,手机却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后,苦笑地道:“真糟糕,是我的老板打来的。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下。”
他接了手机,因为讯号不良,脚步往街口的另一端移动,以流利的英文交谈。“乔治,什么事?对,那个案子我有跟进……抱歉,讯号不良……嗯,你继续说,对,我知道下个月开庭,证人方面没有问题……”
织宁默默地站在原地,有几滴雨丝飘落在她的脸上。咦,下雨了?缓缓地把手伸到半空中,感受雨滴沁凉地落在掌间的触感。
台北也下雨了吗?他……过得还好吗?
他有没有按时吃饭?她知道他只要一忙碌,连三餐都会忘了吃,还常常吃冷便当。可是他的肠胃不好,常常要吞胃片,希望他懂得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不要让她这么担心,放也放不下。
幽幽地闭上眼,任雨丝坠落在她的发梢、她的眉间、她的脸颊,假装自己还在台湾,跟他处在同一个城市,还在那个也常常下雨的城市,两人的距离并不遥远。
雨丝带来寒意,她感觉有点冷,下意识地渴望御寒的东西。下一秒。她酸楚地提醒自己——他不在这里,不在她的身边。
不会再有人宠溺地跟她分享同一条围巾,也不会有人提供最温暖的怀抱给她。
家在万里重云外,这里离台北好远、好远,真的好远。
她知道自己要独立、要坚强,因为往后的日子没有杰修了。
没有……
沉溺在忧伤情绪中的织宁没有意识到一个可怕的危机正朝她袭来。
有一辆跑车以惊人的速度歪歪斜斜地冲过来,车上载满奇装异服的年轻男女,他们拿着酒瓶恣意地大笑,鬼吼鬼叫,连驾车的人也边开车边喝酒,一路上险象环生。
叭叭叭——
已经喝到醉茫茫的驾驶胡乱按喇叭,把马路当作自家的乱开,明明前面已经是红灯了,还猛踩油门往前冲。
跑车冲到十字路口时,有另一辆轿车也冲了过来,酒鬼驾驶的跑车来不及反应,“叭叭叭叭”地狂按喇叭,眼看闪避不及,要撞上了,驾驶反射性地把方向盘大幅度往旁一转——
吱吱吱——
整辆跑车发出尖锐的煞车声后,还是撞入了人行道。
站在街角的严书浩首先反应过来,惊骇地看着那辆跑车笔直地撞向德国餐馆的门口!
“不——织宁,快跑!”他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扔开手机奔过去想救她。
听到碰撞声和喇叭声后,织宁转过头,只看见两道非常刺眼的灯光照过来,当她意识到危险想跑时,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路边好多人的尖叫和更刺耳的煞车声响起。
然后,她好像被狠狠撞击了下,身躯被抛向半空中,难以想象的痛楚迅速蔓延。
她惊惶地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东西都抓不到,身躯无助地下坠、再下坠,及至完全失去意识,迎接她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三章
三年后
香港赤鱲角国际机场,华航VIP会员专用休息室。
巩杰修边低头审视财务报表,边注意电脑上不断跳动的数据,此时旁边的秘书恭敬地递来电话。
“总裁,英商利得福集团的执行长希望能跟您通话,亲自讨论一个台币二十亿的投资案。”
接过电话,巩杰修一心三用,轻松地看完手上的财务报表,签名后交给秘书,再以纯正的牛津腔英语流利地与英商集团的执行长进行讨论,争取更多合作优势,手上也没闲着,严苛地浏览股票期货的交易,记录下打算并购的集团,写在便条纸上交给秘书去汇整资料。
这三年来,他把“御鼎集团”经营得有声有色,他夜以继日地疯狂投入工作,一天当四十八小时在用,常常早上在台北开完早餐会报后,中午就到了东京举行合作记者会,晚上又赶飞机到新加坡签订新的合约。
他的投资眼光精准独到,而且敢拚敢冲,所以“御鼎集团”的总营收已呈倍数成长,股价也一路狂飙。
事业方面非常风光,只不过,他的私生活却乏善可陈。除了工作、开会,就是开会、工作。他几乎没有任何高低起伏的情绪,整个人宛如一潭死水。
当然,刚开始的第一年,并不是这样的。
最心爱的女人毫无预警地失踪了,就在他们预定要去法院公证结婚的当天。
巩杰修永远无法忘记,当他一早醒过来,兴冲冲地想拥抱心爱的织宁却扑了个空,然后在床头柜看到他的求婚戒指的情景。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那枚戒指应该在织宁的手上,他们在月老庙里面虔诚地交换戒指,她还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取下来的。
可是,除了戒指,还有一张短笺。
他迅速看完短笺后,脚下的世界立时裂开了、崩毁了,脸色也由灰败转为苍白。
他死命地瞪着那寥寥数语的短笺,严重怀疑自己的视力出现问题。
他看不懂。
不可能的,他最心爱的织宁不会扔下他的,他们已经是结发夫妻了啊!
绝对不可能的。
之后,又把短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他以最快的速度胡乱套上衣服,抓起车钥匙和手机就往外冲。他要立刻找到她,不管她有任何理由,他都不准她离开,不准她由他的生命中缺席。
因为,她已经是他的妻子。
她是他唯一认定的人生伴侣,要陪他一起走过数十载悠悠岁月,他们还计划要养一屋子可爱的孩子,一起慢慢变老。
找她的那一段日子,可以用浑浑噩噩、生不如死来形容。
他疯狂地寻找织宁,不惜财力、不计时间,用尽他所有的人脉疯狂地寻找,就算上天下地,他也要找到她。
他不相信她会变心,他认为她一定有什么苦衷。
很快地,手下透过关系查到他要的资料,他得知织宁已经搭机前往美国的西雅图了,但,自从入境西雅图后,不管他耗费多大的精力,却无法更进一步地找出她的下落。
她没有出境纪录,美国境内各州也找不到她的落脚讯息。没有旅馆的入住资料,也没有任何信用卡的消费纪录,她就像是由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还是坚持要继续寻找,甚至亲自飞到西雅图好几次,找遍了美西的所有城市,从西雅图往下寻找,找遍波特兰、旧金山、洛杉矶,一直到南端的圣地牙哥,甚至找到墨西哥去。
美西找不到,他又不死心地找到美东,甚至往上找,进入加拿大。
可是,没有。
铁铮铮的事实摆在眼前——蓝织宁消失了。
杰修知道她不会突然人间蒸发,因此在一次又一次的期待落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后,他终于不得不面对一个最残酷,也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她不是失踪了。
这么大规模的寻找,不管她身在何处,一定可以知道他在找她。但,她却选择躲藏起来。
织宁在躲他?千方百计地在躲他?为什么?
难道……难道那短笺上写的是真的?真的是她的心情?她爱上别人了?
一开始,杰修压根儿不相信织宁会因为外界的压力而离开他,他相信她定是有什么苦衷。可随着岁月慢慢流逝,他的心情也由焦虑、烦躁、失望,慢慢转为冷冽、麻痹。
他的眼眸仿佛结了一层冰,黑瞳里没有半点光亮。他快把自己逼疯了,还是无法得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织宁怎么舍得抛下他?虽然还没有正式去法院登记,但他们已经交换了结婚戒指,他们是夫妻呀!他们还虔诚地在月老庙前求来红线,发过誓言的!
这一生无论贫贱富贵,我们都患难与共,不离不弃,永不分离……
她忘了那些誓言吗?两人七年的感情又算什么?
……我选择了逃避。因为我不想把女人最灿烂的青春全部赌在你身上,我好累,想走一条比较平静顺遂的道路……
你可以说我变心了,我不否认。毕竟,人的心与感情随时会变,曾经深爱你的人,很有可能在明天就改变了初衷,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永恒”这一回事,不是吗?
她把戒指还给他……
她以为把戒指还他。就可以潇洒地一走了之,就可以一拍两散,两人就可以当作没这回事,没有爱得死去活来,没有以灵魂来爱恋对方,可以走得云淡风轻,非常潇洒吗?
她是故意躲他的,因为她觉得跟他在一起很困扰、很累,而她已经厌倦了。她要去走一条“比较平静顺遂的道路”。
她要扔下他,忘记两人一起发过的誓言,忘记这两千五百多个日子的相知相惜,忘记只属于两人的秘密,忘记只属于两人的缱绻柔情、喜悦与欢笑,忘记两人一起编织过的美好梦想?
她不要了。
当他努力地跟父母沟通,想要让家人认同她这个儿媳妇,并且疯狂地投入工作,想拿出顶尖的成绩来向家人证明织宁是个贤内助,拚命地打点一切,舍不得她吃半点苦,舍不得她听了什么闲言闲语时,她却潇洒从容地脱下戒指,转身就离去。
她退缩了,毫不留恋地抛下一切,甚至……甚至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那,他的忙碌究竟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织宁真的爱过他吗?爱过他吗?倘若以前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可以非常骄傲,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她是最懂我、最爱我的女人,我们就像是两个相契的半圆,缺一不可。
可三年来,每个冷清孤寂的夜里都逼他看清真相,看清他一直不肯面对,却又无比清晰而残酷的真相。
也许,她真的是累了,只是想选择一条比较平静顺遂的道路。也许,她并没有他所想象的爱他,没有爱得那么深。
也许……她根本没有爱过他。
根本没有……
否则,她怎么会走得这么狠心、这么绝情?明知他疯狂地寻找着她,她却可以不给他半点音讯。
他常常在半夜惊醒,醒来后一身都是冷汗。
凄然地望着床头柜,望着曾经摆放过那枚戒指的地方,他的心脏仿佛再度被人以锐器狠狠敲击一遍似的。他不知道自己这颗心还能承受多少伤痛、承受多少折磨?也不知道心脏是否还在跳动?会不会……真的裂出血来?
他由一开始的焦虑、惶乱不安,到慢慢学会心死,学会不再对任何人、任何事物有期待。
当然,他更不再相信爱。
可他依旧坚持要继续寻找蓝织宁,无论如何,她欠他一个解释。
就算他的心已变得严寒冰冽,他仍执意要一个答案,要听她亲口告诉他——是的,她变心了!她后悔认识他,她不再爱他!
所以,他有一批手下负责在世界各地寻找织宁,有任何消息就会在第一时间呈报给他。
巨大情变让他宛如死过一回,仿佛他已置身在荆棘遍地的地狱。他由原先的温文儒雅变得沉默寡言、冷峻无情,他的眼神不再有任何温度,总是犀利无情地看着一切,不管与任何人都保持最遥远的距离。
没有任何人可以影响他的情愫,更无法接近他的心,他把自己严密地保护在层层冰山底下。
他的事业非常成功,“御鼎集团”在台湾、香港甚至中国大陆,都有大规模的投资,在华人世界拥有无可取代的尊贵地位,执金融界之牛耳,影响力之大,连两岸三地的政府也要礼让三分。
可是,巩杰修的心是空的,空荡荡一片。
最近他刚完成一个很大的并购案,击败虎视眈眈的新加坡和日本等大财团,顺利拿下香港“宝盛银行”的经营权,打了漂亮的一仗,把“御鼎集团”的版图藉由香港这个跳板更成功地延伸到中国大陆内地。
全世界的钱财都流向中国大陆,“御鼎集团”能够抢先一步进驻,并迅速在各大省分布局,前途不可限量,未来的获利更是难以估计。
他的手下个个欣喜若狂,狂开香槟庆祝,可是巩杰修却感觉不到任何喜悦。他困惑地摸摸胸膛,是热的,他的心也还在跳动;喝喝香槟,是甜的,他的味觉也没问题。那么,为何他感受不到半丝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