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十二岁,不曾娶亲。清流名门的世家千金看他不上眼,因为替皇上做事的关系,让他恶名远播,而祖父和父亲不愿意将就低门小户,母亲这个前车之鉴让他们深感后悔。
至于永华公主,人人都说皇上有意将最宠爱的女儿许配给他。
是真的吗?他不信!他比较倾向相信皇上这是在抬高他的身价,好让他有更大的空间帮皇上做更多的事,也是在吊着他的胃口,让他误以为皇上信任他,不曾对他有过疑心。
他最擅长的就是观察人心,不至于忽略永华公主在对自己微笑时,眼底闪过的轻蔑。
这对父女合力演戏来欺骗他、欺骗众人,他便也顺势演出倾心公主的戏码,让皇上相信自己上钩了。
因此骄傲的他,不被女人在乎,也不在乎任何女子。
那天和二哥的谈话,重重地敲击了二哥的罪感恶,而他就是要这样的结果,他忍不住想起二哥对他说过的话——
“对不起,辛苦你了。”申瑀然道。
“二哥别担心,我会娶永华公主、会娶表妹、会当世子爷,所以二哥,回家吧,你离开后父亲对母亲的态度就大转变,祖父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心里其实是想你的,毕竟你是他一手带大的。”他依然说谎,只为了把二哥留下。
“等你册封那日,我就回王府恭贺。”他不愿意继母对他心存忌惮。
“乌蓝山之行,我恐怕得离家两、三个月,二哥就算不愿意回王府,也请二哥多方关照。”
“我知道,祖父的腿脚好些了吗?”
当时话题被转开,他不介意,因为这番谈话已经让他确定二哥会留在京城,只要府中有任何“变动”,二哥就会实时现身……
“璟儿,你怎么不说话?”见他迟迟不发一语,王妃有些担心,璟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吧,他可千万不能再闹出什么乱七八糟的状况,皇上和皇后娘娘那边好不容易才松了口。
被母亲的声音拉回神,璟然说:“让我当世子?我何德何能,文不成文、武不成武的,比起大哥,我连他一根小指头也比不上,何况我别的才能没有,打架闹事倒是常有,我这种人当世子,难道不贻笑大方?”
“璟儿别妄自菲薄,京城有几个亲王世子不纨裤?你的人品才学不算差的了,更甭说宫里还有个非你不嫁的永华公主。”
非他不嫁?讥诮浮上眼帘,望住母亲,他心道:无知的人真幸福。
王妃顿了顿后,续道:“过去你做的那些胡涂事儿,不就是年轻不懂事吗?前几天娘进宫去向皇后娘娘讨旨意,娘娘允诺,会找个合适的时机与皇上提提,尽快把你和永华公主的婚事给办了,等你尚公主,请封世子可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娘进宫请皇后娘娘赐婚?”
璟然闻言心惊,该死,他不知道母亲这么大胆,竟敢私自决定这件事,他双眉陡然皱紧,目光中透出一丝冷冽。不管皇上和永华公主的真心还是假意,他都不能让这赐婚一事成真!
“说错了,不是娘娘赐婚,是皇上。”她笑着更正儿子的话,一抬头才发现他的脸色不对。怎么了?她又做错事了?
更好了,现在皇上会怎么想?想他要邀功?想他已经不耐烦这种地下角色,想用“君无戏言”来逼迫皇上把公主嫁给他?
不行,他不能让母亲的无知破坏他的计划。深吸了口气,璟然跟王妃错身往外走去。
王妃见状连忙转身道:“璟然,你要去哪里?”
璟然没回答,不料站在王妃身后的胡雪芬被平儿一推,顺势倒进走过来的他怀里。
王雪芬欲迎还羞的仰头望着他,抿唇浅笑,露出满脸温柔的说道:“表哥,对不住,我脚软没站稳。”
璟然没看见她的温柔,也没发现她的欲迎还羞,他突然间又联想起喜欢自言自语的希帆,最近他常常这样一点点小事就会让他想起她。
希帆曾说:男人是天生愚蠢吗?心里老想着有便宜干么不占?老是相信女人的投怀送抱是碰巧,而不是有心的刻意制造。
她老是用老气横秋的口吻说:姊姊教你个乖,在爱情里,女人的手段和脑筋比男人更厉害,勾引你、挑逗你,给你几分甜头尝尝,图的是什么?是后续呀!女人是天生的商人,往你身上丢一分感情,便得拿回你的三分爱意,给不起爱?也没关系,就拿有形的东西来弥补,钻石黄金、美钞名牌包都行。
但每每她说一堆这种饱含讥讽的话之后,又会叹息的说:别理我,我只是在丑化爱情,唯有将爱情眨得够低,我才不会陷进去,因为……亲爱的海伦公子,我好像有一点点喜欢你。
突然想起这些对话,璟然忍不住脸红心跳,他很满意希帆那么早就喜欢上自己。
满屋子的女人并不晓得璟然到底想起了什么,只见他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明亮迷人的笑脸。而还待在他怀里的胡雪芬近距离看见,心儿怦怦乱跳,脑海里不断的绕着一句话——表哥很喜欢我呢……
于是她抓住他的衣襟,试图更靠近他一点。
璟然对气味相当敏感,胡雪芬身上的浓重胭脂味把他从回忆中拉回来,她身上的味道和希帆自然散发的淡淡馨香真是南辕北辙。
璟然脸上的笑意在瞬间消失,眼睛里的冷冽瞬间将她冻结,教人害怕的目光让胡雪芬不自觉的颤栗,他没有出手拉开她,光是眼神就让她吓得退开几步,软掉的脚瞬间变得有力。
鄙夷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像是在掸灰尘似的,他丢下话,“下回再发生相同的事,别怪我不客气。”说完拂袖而去。
什么?!那是表哥对她说的话吗?不可能啊,表哥对她一向很好,怎么会说出这么残忍又恶毒的话?刚刚表哥明明还笑着啊,表哥到底怎么了?像是被雷轰到似的,胡雪芬被震得动弹不得。
第十四章 君臣互玩攻心计(1)
“恕微臣万万不能从命!”
长揖,额头贴在地板上,璟然不慌不乱,藏在衣袖下的脸孔甚至带起微微笑意,因为他知道今日自己会大获全胜,让皇上依从自己的心意行事。
然而御书房里的气氛凝重,皇上板着一张脸,定定看着伏在地上的璟然,随侍太监快步走到门边挥退站在两侧的侍卫,侍卫们往外退开几步后站定,太监这才退出门外并关上门。
站立在旁的镇北王申晋融额间布满冷汗,脸色铁青,视线不敢离开儿子,他不明白,璟然一去两个月,回到京城竟搞出这等动静,他以为替皇上办成几件差事就骄傲自满,连皇上的脸面都可以扫了吗?
蠢!当年父亲替大赵保住半壁江山,也不敢这般自骄自满,不敢和皇上对着干,忠言直谏是一回事,拓皇上耳光又是另外一回事,聪敏颖慧的他怎么可能分不清楚?
申晋融身侧有一张椅子,是皇上赐座给老镇北王申老太爷的。
常年打仗,他身上落下大大小小的伤,年轻时还不觉得如何,年纪大了这才一一出现毛病,他站不久、跪不了,一双腿虽然还不算废,却也好不到哪儿去,因此每回进宫皇上定会赐座给他。
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子,申老太爷脸上有藏也藏不了的骄傲。
他虽然希望孙子顾全大局不要驳了皇上的面子,但却也不得不大赞孙子的聪明睿智和胆识过人。他没想到孙子竟敢当面拒绝皇上的赐婚,这可是他爹娘千辛万苦求来的大喜事呐,他这副模样不但扫了皇上的脸,也扫了他爹娘的颜面,日后恐怕里外难做人呐。
视线转向儿子,发现儿子的局促不安,他忍不住微微摇头,儿子的心机城府确实远远不如孙子,当年自己卸下职位,待在家里教养孙子,这件事还真是做对了。
“想来,朕的公主还配不上你呐,怎地,看上哪家千金?说说,朕替你们赐婚!”
“传言赐婚”这件事原本就是用来钓申璟然的伎俩,没想到申璟然却先来说不能从命,就算这事是假,自己的龙颜也拉不下来,他的宝贝公主是有哪里不好,要这样让人驳颜面?!
赐婚两字从皇上牙缝间迸出来,带着一股凛然的寒意,如果璟然抬头,将会看见皇上眼底射出的杀意,这会儿要是璟然和哪家有仇,直接把人家千金的闺名报上去,报仇定能顺心遂意。
不过……这一切都是假的!璟然清楚得很。
那不过是皇上想哄他——朕如此看重你,你居然还托大不依?
皇上正摆着一道局要让他走,如果他能说得动皇上“回心转意”并且不惩罚他,便能对大家证明皇上对他的重视远远不是一般人所能及得上的,皇上要的就是往后他得加倍卖命为他办事。
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办差立功无赏更不能赏的原因是此功太阴私,不能言明,他卖命挣得的就只能是几句没啥用的“看重”。
他能够理解皇上的矛盾,皇上既想用他,又怕镇北王府坐大,所以不给他升官,不为他封爵,然后搅烂他的名声。认真想想,皇上对大哥不也如此,若以大哥立下的功劳论较,大哥不该只是五品小将。
只是一年、两年尚可,长年下来,对他和大哥未免有些不公平。
为人作嫁那么多年,他是该收手了。
“皇上误会了。”
“误会?你的意思是朕的耳朵不中用,你没有求朕收回赐婚旨意?”
“臣是求皇上收回旨意,但原因不是皇上想的那样,而是事关……”他抬起头,瞄了父亲一眼,一脸欲言又止的。
这对君臣默契十足,见璟然在申晋融身上飘过一眼,却没将眼神继续往老镇北王身上延伸过去,便能理解他想说的是什么事。
皇上目光转向申晋融,“申爱卿,你先退下。”
申晋融心知长期以来儿子一直在替皇上办些能做不能说的事,皇上既然不欲让自己知道,他本该回避。
他很清楚自己的才智不如儿子和父亲,能力也平庸,但也就是因为这样,皇上才容得他承爵位,不过他处事待人极为圆滑,眼色相当好,虽不营党结派,但与群臣百官交好,便是太子也得敬他几分,所以他自觉还是有几分本事能够替儿子谋前程。
申晋融退下之后,皇上又是一双冷眼对上璟然,大有一副“你讲不出好说词,就提头来见”的态势。
璟然不怕皇上的怒气,他只知道在面对一个好戏子时,自己能做的就是比对方更入戏。
再度一个长揖,额头直抵冰凉的白玉石地板,他没有被皇上的肃然吓到,再抬起头时脸上带着盎然笑意。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微臣已经找到宝藏的所在。”
“什么?!”皇上击桌而立,脸上又惊又喜,表情变化之快让人咋舌。他不敢置信地望向璟然,手往前激动地指向璟然急急道:“你说什么?!再讲一次!”
“臣已经找到宝藏了,只是……”话说一半,这种吊人胃口的把戏璟然使得炉火纯青。
“只是什么?”
“微臣只花几天便解开藏宝图之谜,只不过这一路上危机重重。”
“好,你站起来慢慢说,把过程从头到尾说清楚。”
皇上曾经派许多人去寻访宝藏,不但没有结果,还死伤无数,这回他根本不敢在申璟然身上抱存希望,没想到他居然办成了!
“是,回禀皇上,三个月前我查出舞毒娘子接近我和宝藏有点关系,于是我便杀死舞毒娘子,找一名容貌极其相似的女子假扮她,想钓出她身后的大鱼,果然挖掘出一个令人意外的事实。”
“什么事实?”
“原来宫里有人也想要这笔宝藏,他在三个月前事先找上舞毒娘子,要她将我掳走问出宝藏的下落,之后再和假的姜媛联系,于是我们将计就计的配合着演戏,花了些时间把那位图谋宝藏之人钓出来。”
“是谁?”
璟然不回答,却从袖里抽出一封信交给皇上。
皇上打开信封,只瞧一眼便恨恨将信揉成团,往火炉里丢去,纸团一下子燃起,冒出几缕黑烟。
璟然静静等着皇上的反应,他信里面写的是小太监李铎,他是贤惠妃的人,而贤贵妃是涂伯障的女儿,依皇上的疑心病,牵丝攀藤,早晚会查到涂伯障头上。
而为什么他不直接写涂伯障?说过了,皇上疑心病重,他真的写下涂伯障或贤贵妃,说不定皇上会怀疑他在替皇后铲除对手。
“启禀皇上,和那女子接头的是李铎,口风极严,我让她探探李铎背后的主子是谁,但他个性谨慎,不多久便换人接头,微臣深怕风声走漏,便先按兵不动。”
“好,想吞下宝藏,也得有那个命享。”皇上眼中闪过凌厉杀意。
“那日出宫,我跟舞毒娘子……”
第十四章 君臣互玩攻心计(2)
接下来的故事编造的成分占八成,他从和假姜媛韩希帆离开京城讲起,说希帆聪明睿智、家教不凡,两年前他无意中救她一命,她立誓以此生来报答他的恩惠。
是她找出藏在《大辽史记》里的藏宝图,是她把破碎的图片拼凑而成,是她与他胼手胝足,在蛮荒的山区里到处寻找宝藏。
山里有蛮族、有擅长蛊毒的高手、有天险、有瘴疠、有野兽,当时他带了一百七十余名手下,到最后逃出来的只有他和希帆两人。
然而他身中奇毒,目不能视、口不能说、耳不能闻,若非希帆运用智慧,沉着冷静的助他躲开无数次的危险,恐怕他无法活着回来见皇上。
“是谁解开你身上的奇毒?”
“是微臣的二哥申瑀然。二哥无心世子之位,早在多年前离家出走,他不愿意留在府里成为微臣的阻碍,为此璟然心存罪恶。多年来,我到处寻访二哥下落,终算诚心动天,让微臣查出二哥以金神医的名号到处济世救人,于是派人暗中保护二哥,恰也因为如此,救下自己一命。”
“韩希帆呢?现在何处?”若璟然所言为真,他倒真想见见这个奇女子。
“她将我交给二哥,报答过救命之恩之后便音讯全无。”璟然叹息,“臣蒙皇上赐婚,将掌上明珠交到微臣手里,臣只有感激涕零的分儿,哪有推拒之理?只是即便二度前往宝穴,希帆已经为微臣画下详尽的地图,但臣依然没有十足把握再次入宝山能够全身而退。
“皇上的赐婚美意原是镇北王府求也求不来的喜事,只是寻宝一路艰险万分,当中变数太多,倘若臣有个万一……、水华公主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不该为微臣耽误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