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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颂亚将杜莉咏送到公寓门口,停下车,绅士地看着她走进门,然后等待——三十秒后,三楼的灯亮起,然后,他还不走喔,再等——
又过了五秒钟,窗帘被拉起,窗户打开,杜莉咏的脸出现在那里,她看着他停车的方向,手指了指某方,意思是——还不快走?
他这才愿意走,重新发动车子,驶入黑夜里。
每次送杜莉咏回家,已经习惯这模式……等她上楼,然后等她开窗户赶他走。哈哈,温颂亚每回都想笑,她脸上那恨不得他快点离开的表情,让他觉得好玩,乐此不疲。
另一头,杜莉咏关上窗户,重新拉上窗帘。
她浅浅地叹了口气,靠在窗边,低眉看地板,眼色漫漫,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很清楚,那是每回温颂亚结束一段感情后,她心里头的那股说不出来的放心。
他又被人甩了哪……她很不想太过坏心的幸灾乐祸,但没办法,心里那股轻松无止尽地涌上。每回他恋爱,她就害怕他真的停泊下来,而那港湾不是她——
勾起唇,杜莉咏走向厨房,脚步轻快,打开冰箱,嘴边还哼着刚刚车上那首英文老歌,一手从冰箱上层拿出巧克力冰淇淋,回到沙发上,嘻嘻笑,打开冰淇淋盒盖,一口又一口吃着。
她喜欢温颂亚好久了。
喜欢他哪里呢?好几次她问自己。
是他面对工作的认真?是他每次推出新作品的才气?是他能与她笑闹的默契?是他每回送她回家都在门口等她上楼的挂心?是他那双眼睛……好认真地跟她谈着公事上的愿景时,饱含的严肃?
是,都是。
她跟温颂亚是大学时期的学长学妹,他们不同科系,他念设计、她念贸易,但当时她的直属学长正巧跟温颂亚同宿舍,常常拉一堆人出来吃饭,所以她也认识温颂亚,是不很熟的那种点头之交,一起大堆头地吃过几次饭,温颂亚毕业后,她一回也没想起这学长。
可,好巧,温颂亚毕业两年后,正逢她刚毕业要找工作,面试与面试的中间,她偷空到冰淇淋店吃冰淇淋,就这样巧,他坐在她隔壁桌。
莉咏永远也忘不了,他桌上那杯香草冰淇淋圣代跟他温柔的微笑,在她记忆里,一样甜腻。
“别那样看我喔,男人也可以吃圣代好吗?”
她因此笑了,为他那副坦荡荡的表情,那模样天经地义,那瞬在她眼中留下幽默的剪影;她想,这学长哪时这么宝了?之前都不知道。
然后他们聊起来,发现在这巧遇不是偶然,因为他们都爱吃冰淇淋,温颂亚认真地向她推荐一道吃冰守则——
“这家店的圣代,上桌后要先把脆笛酥吃掉,一分钟后冰会开始融,先忍住,不要吃它,真的喔,听我的,忍到五分钟后,冰淇淋的融化度又软又容易入口,不会让脑袋冰得吱吱叫……”他看见她哈哈大笑,补道:“笑什么?真的啦,难道你想被冰得吱吱叫?”
他说要等五分钟后才能开始吃,然后十三分钟内要吃光,莉咏记得好清楚。
那天她谨遵温氏吃冰守则,将桌上的巧克力圣代硬是在十三分钟内吃光光,吃得太快太急的结果,就是……被冰得吱吱叫。
为了淑女形象,她没有真的吱吱叫,只是皱着脸一副怪样,让温颂亚大笑。
她皱着脸好丑,他笑容满面真阳光,那一刻,他们是对比,这画面在别人眼中一定很奇怪,两个大人吃冰吃得唏哩哗啦,然后女的将脸皱得乱七八糟,男的呢——很不给女生面子地狂笑。
莉咏不生气,她也觉得好笑,最后也笑了。
吃完冰后,站在店门口,她有点不想走。这个下午太愉快,找工作的压力因为遇到他而不见了,她庆幸刚刚有转过街角来到这家店,遇见这令人愉悦的学长。
他喊她:“莉咏。”
是惊讶的,很惊讶很惊讶的,他记得她名字?他们不特别熟哇!她记得这学长人缘极佳,她则是低调再低调,就算对她有印象,又怎会记得她名字?
而且还很自动喔,舍弃“学妹”这称谓,减去姓氏麻烦,直接喊她名字,太……奸诈啦!
“我要自己出来创业,做手工珠宝,来当我助理吧!”
温颂亚说话时,那自信模样,轻嗓,萦绕着温暖语气,没用征询口吻,反而用一种延揽伙伴的语句,让杜莉咏臣服了。
她还有理智,在即将答应前,问了:“为什么找我?”
他笑了,在午后阳光下,亮出一口白牙。“因为你爱吃冰淇淋。”
“就这样?”
“不然咧?因为你刚刚被冰到吱吱叫吗?”
或许就是这一刻起,她的视线不自觉地绕着温颂亚转。
有次她记错交货日期,让他赶不及交货,温颂亚没骂她,只是在客人来拿货时,亲自道歉再道歉,杜莉咏永远忘不了,他高大的身体鞠着躬,目光谦恭,让客人气也生不起来,然后那夜他熬夜赶工,隔天将货赶出来,亲自登门送货。
这些,他自己做,一句也没怨她。
这就是爱上温颂亚的瞬间,她是在这天起,太感动太感动,没办法忽视他重视工作的态度,因为自己疏失而造成的愧疚感,却没受到任何责备,让这愧疚一直发酵,于是她更认真工作,努力不出错,越来越称职。
心,也是冰淇淋,遇到他就融化了,可是脸上不能表现出来,以免他压力大,怕他被吓跑。
明明自己条件也不坏,可是在爱情里她没有太大自信,他热情的温度融化好多女人心,但不能让他知道,其中有一颗——是她的。
巧克力冰淇淋在口中化开,杜莉咏一口又一口,眯着眼眸愉快地吃着冰淇淋,她想,温颂亚又单身了……她会有机会吗?
第2章(1)
虽然才决定暂时不再谈恋爱,刚单身的温颂亚,却还是桃花不断,先是参加设计展时模特儿对他频抛媚眼,再来是上门要求改造珠宝的千金小姐跟他要电话,还有知名杂志编辑直接邀约他来她家“认识”一下。
温颂亚一一拒绝,他这次很坚定,暂时不谈就不谈,恋爱太伤神,要花时间精神去照顾女朋友,自己又得到什么?
他很热中工作,一连几天都窝在工作室里,他的工作室位于店面后方,店里贩卖他的作品,但销路太好,有点供不应求;每样作品独一无二,标价很随兴,从三千九到三万九都有,当然,还有更贵的,锁在工作室保险柜里。
这天傍晚时分,店内难得一阵清闲,他走出工作室,闲闲倚在柜台,打了个哈欠,跟早班店员小琳闲扯。
“小琳,有没有男朋友?”
小琳闻言瞠目,她今年二十三岁,打扮时髦带点庞克风,跟店内的婉约气质很不搭,录取她也是温颂亚的想法,他觉得很艺术啊!跟光彩夺目的珠宝在一起,小琳是种冲突,再合适不过。
小琳戴着银制骷髅头戒指的手,往桌面一拍,讶异道:“老板,你失恋了?”
“为什么这么猜?”
“我在这工作三年,被你问过十一次有没有男朋友,每次都是你刚跟女友分手的时候。”所以以此推论,这次又是……
他挑了挑眉,没否认。“所以你有没有男朋友?”
“有啦有啦!讲过八百遍了,你都没在记。”
“交往多久?”
很啰嗦喔!小琳横了他一眼。“五年啦!”温颂亚从没摆过老板架子,她与他互动自然,向来不必拘谨。
“五年?这么久?有什么诀窍?”
“哪有什么诀窍?就爱到了,分不开啊!”
温颂亚一阵沉默,深邃眼睛眯起,他不明白,为什么连看起来没啥定性的小琳都可以拥有一段长达五年的恋情?这种稳定的交往关系,在他眼里像是雾里看花,很懵懂。
“老板你不懂啊?”小琳双手环抱胸口,一副跩跩地,看温颂亚沉思,那双剑眉越拢越紧,她早看穿啦。
他点点头。“我不懂为什么连你也会有这么稳定的感情关系。”
“连我?!”小琳嗓音转大,不愧是混过太妹的,她一脸恰北北,一手抓住高大的温颂亚,另一手指着他鼻头,像是要讨债一样。“老板你不懂就不要乱说!我可是花了很多时间跟心力维持这段感情,这是真爱!让我从水深火热的太妹生活转变成现在乖巧模样,全是真爱!”
“听不懂。”
“就知道你听不懂。”小琳松手,从抽屉拿出一张纸,在上面画圆。“当初喔,我十七岁就离家出走,去当洗头小妹,同事的男友是A学长,我常跟他们出去玩,后来又介绍B给我认识,B比我大两岁,一直想追我,但我不喜欢他,后来又有一个C学长,刚退伍……”
温颂亚看着纸上画了三个圆圆大头人,分别标示ABC,他保持沉默,听小琳继续说。
“C学长有一个弟弟叫D,通常我们一起出来玩D都没跟,我第一次见到D时,觉得他好矬,戴眼镜头发理短短的,穿得又土,但是好奇怪,我却觉得心跳加快,跟他对到眼睛时心情很紧张……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他哪知道?温颂亚摇摇头。
“我觉得好奇怪,明明他不是我的菜,但是我怎么会有种初恋的Fu?”小琳说到这,自己哈哈笑。
“所以你现在的男友是D?”温颂亚乱猜。
“老板你超强!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我只能说恭喜你。”听不懂欸……重点在哪?
“老板,你没抓到重点喔,我的意思是,我能跟他一起五年,是因为相看永不厌啊!第一次看到他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心跳快得不像话,后来我主动追他的时候,他还很害羞喔,第一次约会我们去电动游乐场,欧卖尬,他超会打电动的,这么一看他超帅,我发现我永远也看不厌他,到现在也是喔!”小琳落落长的乱说,眼色染上温柔。
温颂亚忽然笑了。“我从来没有看厌过任何人,还不是一样。”
小琳摇摇指头。“命中注定啦!说不定下一个进来的客人,就会让你有一种,轰!被炸中的感觉,然后你就发现,奇怪,这张脸怎么看也看不腻,还越看越可爱——”
正好,门被打开,进来的是——
“干么?你们两个干么这样看我?”杜莉咏手拿星巴克咖啡,倒退两步,这两只的视线很怪喔,被小琳盯着她无所谓,被温颂亚这样看着,她……心跳好快,觉得手中咖啡都拿不稳。
“啧,竟然是杜姐。”
“看到我这么失望喔?”杜莉咏走过来,打了小琳一下,将手中咖啡放桌上;她不喝咖啡,小琳也是,这杯是特别买给温颂亚的。
果然,温颂亚主动拿起咖啡,直接打开来喝,这也是习惯,莉咏总是贴心,出门洽公买回来的东西,往往投他所好。
杜莉咏边翻着包包里的东西,边说:“许先生说他求婚成功了,还说都是你设计的戒指的功劳,然后呢……我看看……这里。”她拿出一本杂志,翻到某一页。“这个模特儿戴的项链是你今年的新款,许先生想要跟一款一样甜美的项链,但是不能跟这款一样,又要能看出是你的作品。”
温颂亚只看了一眼。“一个月。”
“不行。”她翻出行事历,拿起笔,咬下笔盖,在某个日期旁边标了红圈。
“这天他要结婚,要赶在这之前,三个礼拜,办得到吧?”
“你觉得我办不到吗?”他挑眉,笑着看她。她风尘仆仆从外面进来,额前鬓丝微乱,脸颊被风刮得微红,他不自觉加深笑意。
“当然……办得到啦!我们温大设计师,找灵感有什么难?下个月不只要交许先生的项链,还有陈夫人的段小姐的郭女士的……啊还有,范先生的戒指别忘了!”
“有你在,怎么可能忘了。”每天早上他们在工作室碰面,杜莉咏都会不厌其烦的提起这个月跟下个月要交件的案子,加深他的记忆。
温颂亚头脑灵活,却几乎只用在设计上,他灵感一来,便狂热地陷入工作中,都靠杜莉咏替他接生意;她态度谦和大方,为了作品价值从不打折,但她懂得将他的作品解说成量身订造,将小优点放大,让客户觉得设计用心,付的钱值得。
他们俩,靠一内一外打响名号,不只是因为温颂亚的才华,杜莉咏的手腕也是主要因素。
杜莉咏笑了笑,从包包拿出矿泉水喝,她的包包很大,常常要跑上跑下见客户,里面装的东西又多,长久以来已经习惯这重量,她常笑自己好像变成女金刚,可是看在温颂亚的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
他心疼地看着她,说:“给你经费以后都坐计程车去谈工作好吗?”
“浪费,我坐公车捷运哪里都可以去。”她笑眯眼睛,忽然道:“不然年终奖金买辆车给我?哈哈……”
他丝毫没迟疑。“没问题。”
她微愣,一会儿恢复笑容,说:“你傻啦?什么没问题,说得这么简单,如果我真的跟你要车怎么办?”
“那我就真的买给你啊!”
“笨喔,我家又没车位停。”她还是笑咪咪地,又说:“开车多麻烦?停车位难找,路上横冲直撞的驾驶又这么多,更别说还有一堆摩托车,我是疯了才在台湾开车,给自己找麻烦……”
温颂亚听着,她满口麻烦麻烦的,其实他知道,自己才是个大麻烦,他工作起来六亲不认,什么也不管,多亏莉咏帮他张罗吃的喝的,盯他吃饭睡觉,买维他命给他吃……其实啊,她多有耐心!
杜莉咏话锋一转,忽然道:“说来说去,还是结婚最麻烦,你们听过裸婚吗?”
“裸婚?!”小琳惊叫,看着杜莉咏的眼神像看着怪物。“杜姐,你这么开放?全裸也OK?!”
“哈哈,就知道你会想到那里,这是大陆很流行的结婚方式,就是只去登记结婚就好,什么钻戒、蜜月都不要。”
“那还结什么婚?”小琳毫不苟同。“女人给男人表现的机会,尤其是在婚礼上,要让男方表现爱意,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好像被捧在手心上,不然干么当女人?”
“才不呢!”杜莉咏笑着,目光闪动。“我就觉得结婚是两个人的事,什么宴客之类的都好麻烦,我啊,可以连戒指都不要,蜜月宴客聘礼什么都不要,只要两个人牵手去登记,结束后去吃顿麦当劳就好了。”
“麦当劳?!杜姐,没想到你这么容易讨好喔,我看错你了,还以为你一定要金山银山才追得到。”
杜莉咏的手机响起,她微笑,走到角落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