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美年纪尚小,还请二爷不要跟她计较。”她垂低眼帘,无法与他目光相对。
“年纪小,口气倒不小。”那声二爷,让阎晨全身张扬着一股阴气。
“深夜来访,二爷,有事吗?”楚环贞问得客气又疏离。
阎晨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表明来意。“楚家庄在南城西方有一处庄园,那个庄园我要了。”轻软的嗓音,却有着不容抗拒的霸气。
微弱的烛火昏暗,她抬眼看着他,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看见他仍是一身惯常的白,仍映照出他那斯文俊逸的好容貌,只是那股阴森的气息,让她胸口沉甸甸的。
“这……”以往都有楚天凤在,这会……
“楚总管说要经过你的同意。”阎晨从怀里抖出一张纸,摊在桌上。
“捺个手印吧。”
“这……”她仍不明白楚天凤为何要她做主,她虽假扮成楚天凤,却是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
“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同意要把楚家庄一半产业转让给丽谷的。”
阎晨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笔墨砚台,亲手磨了墨。
“我没忘。”她表面镇定,小手却已紧紧在裙侧握成拳。
“那好。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先审阅买卖契约内容。”
“这……”
“你还坐在床上干什么?想跟我欢爱是吗?”阎晨的话依旧很轻很柔,但勾动眼尾的模样,却带着几分邪魅及嘲讽。
“不是!”她慌乱地跳起,只着袜子的小脚在接触冰冷的地面时,寒冷的凉意让她缩瑟了下。
“你说不是,那就偏是了。”阎晨停下磨墨的手,看见她微缩脚底的动作,他起身,往她移动两步。
“你……”
看他步步走近,那一夜的恶梦再次席卷而来,那是难堪到几乎令她死去的恶梦。
她快步离开床边,不顾脚底的寒意,来到圆桌边。
阎晨眸色暗沉,以为已这么久未见,对她的感觉会淡化些,可是她那悚然而惊得双眸是那么惹人爱怜,又勾动了他的心思。
他曾对自己立过誓,绝不会重蹈大哥的覆辙,爱上仇人之女;他对她只能是仇恨,绝对不会有情意。
楚环贞拧紧柳眉,努力掩饰心中的慌乱。“这些事一向由楚总管作主,我可否问过楚总管再答覆你?”
“楚总管说要问你,你却说要问她?”阎晨走回桌边,与她之间近到彼此的气息交融在一起。
她连退两步,玉容蓦地变得苍白。“我想听听楚总管的看法,我无法出丽谷,那么可否请楚总管前来丽谷一趟?”
“丽谷是任人说来就来的地方?”阎晨步步逼近。
“这……”她只好再一步步后退,直到腰背抵到墙边矮柜。
“你想毁约?还是你记忆不佳忘了条约内容?我可以拿出合同让你审阅。”他的语调依旧轻柔,看着她的退缩,反而笑了。
她猛摇螓首,看着逼近眼前的俊颜,气息猛地一窒,只能匆匆道:“不用再看合同,我捺印便是。”
“很好。”他这才倒退回桌边。“这是地契买卖,你可看清楚了,别说我诓你。”
直到他退开,她才敢喘口气;而混沌的脑子却完全不管用。“灯火太暗,我看不清楚。你告诉我,要在何处捺印便可。”
“你不怕我骗了你?这或许是你的卖身契。”他又走上前,右手扣住她皓腕,将她拉往桌前。
寒夜冷,热烫的肌肤相触,她心一震,浑身颤栗。“不怕。”
他拉着她的手,以她的拇指沾上墨汁,在买卖地契上捺下指印;他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抽出随身手巾擦拭那被墨汁染黑的纤指。
“我自己来。”她想抽回手,他却握得更紧。
“别动,这墨汁干了不好擦。”
她屏息,看着他轻柔的动作,直到他将她的拇指擦干净,她想缩回手,他却还是不肯松手。
他凝看着她,笑意深沉。“你相信我?”
“我只能相信你。”
“恐怕是你极会做戏吧。不过,话说回来,你已经成为我的妻子,不信我又能如何?”
热气忽然袭来,原来他的唇几乎贴在她耳上说话,这让她吓得缩了双肩,想起那一夜的难堪及痛楚。
她惊惧地道:“你放开我,我要睡了。”
“哦?”他是有意要戏弄她、折磨她、看她担心受怕的模样。这个楚天凤再怎么强悍,毕竟还没跟他成亲之前也是个黄花大闺女,怎可能敌得过他。
他嘲讽地问:“不是想跟你的夫婿温存?”
“你请回吧。”她用力抽出手后,慌乱得连退数步。
“我今晚要留宿在这。”她叫他走,他就偏要留下。
“你不行!”她惊愕的张大双眼。
“你别忘了,我们可是夫妻,我随时可以享有做丈夫的权利。”她越退缩,他就越不想如她的意。
她嗫嚅道:“你不可以……这样。”
“为什么不可以?”
她被他的反问堵得一时词穷,只好随口道:“我……我身体不适。”
“哪里不适?我这就让谷里的大夫过来瞧瞧,别让外人以为我阎晨虐待妻子。”他的双眸微眯,眉心紧蹙。
妻子两字震动了她的心。她不该再对他有任何奢想,偏偏他的一字一句就是能引起她内心的骚动。
她只能断然拒绝。“不用。我只要多休息即可。”
“你是在闹脾气,怪我冷落了你?”
“没有。”她摇首。
“没有就好。你也知道我很忙,忙着接收楚家庄贡献的产业。”他冷笑,身体趋前,握住她纤细的柔荑。
她的手心微颤,蹙眉不语。
“话说回来,我若不来,你应该觉得清净才对……”略顿了下,继续说道:“不过,我怎能放任你在这里过着乐活的日子呢。”
她是这么温柔沉静,他却是怒火中烧。
“你……”她是真的害怕,连隐藏情绪都做不来,原来夫妻间的那档子事真的令她痛苦,让她完全不想再尝试。
“姑娘家的第一次总是会痛,之后会越来越好,今晚我保证,我一定会让你很快乐的。”不过他的保证没什么诚意就是了。
“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不要……”她很难启口,只能低声求饶:“我求你。”
阎晨怒道:“你说不要就不要?”
她那盈盈眼波已眨出些许泪光。
阎晨再道:“我当年也说了不要,也苦苦哀求,但你那个恶鬼的爹还不是不肯罢手!”
“我不懂。”她看着他那阴冷的笑意。
“你当然不懂。当年你才多大,我又有多大?但你爹却时时强迫我做了那一夜我跟你做的事。”
楚环贞震惊得小嘴微张。那时的阎晨顶多十来岁,就已经遭受这等苦难了吗?这些事别说她不知道,恐怕连凤小姐也不知。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楚老爷害死他们的父母,他们才会群起报复,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不堪的实情。
“我不能拒绝,一旦我反抗,楚恶人就扬言要杀了我爹、我娘、我大哥,为了我的家人,我只能忍气吞声。”
“我很抱歉。”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冷哼道:“你是在对谁抱歉?抱歉你爹的所作所为?还是抱歉你不仅让官府来捉拿我们,还派江湖高手追杀我们,逼得丽谷不得不反?”
“过去的难道就不能让它过去吗?”
他抓起她的皓腕,将她用力一扯,再将她推倒在床上。
“过不去的。伤害已造成,我是不是同样可以威胁你,你若稍有不从,我就先把秋美给杀了?”眉一挑,一身的白衣,让他周身阴气更甚。
“我们既已结为夫妻,你想如何便如何吧。”她没有再抗拒,身子瑟缩,柳眉紧蹙,紧咬薄唇。
她真的不怪他,反而心怜起他。如果没有楚老爷的伤害,他一定是个翩翩公子,是个令姑娘家心仪的好男子。
看她一副受死的样子,阎晨旋即放开她的手,用力拂袖。
“算了!你这无趣的女人,我看到你就想吐!光长得美有什么用,要懂得抓住男人的心,诗诗在这方面就比你强多了。”
拿起桌上那张地契,阎晨倏地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他离去,她立时瘫软在床上,重重喘了口气。
看来她比妓女还不如。
这是第一次她辜负了凤小姐的托付:她不但无法让阎晨爱上她,甚至连温柔细语的勾引都做不来。
原来,这就是他心中的仇恨。这么巨大的痛,他是如何承受下来的?
她心怜他,可是却无能为力。
一旦凤小姐发现她无法左右阎晨之后,那她的命运是不是会跟之前的云小姐一样?
她到底该怎么办?
第5章(1)
这夜,降下入冬以来的一场雪。
雪花飘飘,夹带着丝丝小雨,天气令人不适且难过。
楚环贞却不得不在天际才泛鱼肚白时就走出这座她从未踏出过的院落。
身上仅披着一件不够暖和的大氅,踩在凉湿的泥土上,逆着刺骨寒风,打着一把油伞,顶着绵絮似的雪花,一步步走出这座院落。
走在溪河与农田之间的羊肠小径,她无心欣赏这冬日的雪景,她想走快些,无奈泥土难定,她在心急下,才走没多远,脚下一滑,瞬间狠狠跌跪在地。
“啊……”
手中的伞摔飞出去,她的双肘反射地想缓和那股跌势,却让双肘重重磨擦泥地,同时双膝也重重跪倒。
痛啊!
虽然身上穿着冬衣,但她还是感到那刺骨的痛。
她不顾这雨水及雪花,不畏那巨大的痛意,努力试了几次,这才从泥地上爬起来。
这时,她眼前突然出现一名壮汉,这名壮汉看见她跌倒,不但没伸出援手,还有着作壁上观的快意。
“凤小姐,请留步。”壮汉口气凶恶,态度不善。
这名壮汉,名为陈大,是阎晨的手下,在暗地之中监视她的行动。
“太好了。”
她无法思考这名壮汉是从哪个地主冒出来的,在焦虑一整夜之后,总算看到丽谷之人,让她扬起浅浅笑意。
“秋美生病了,麻烦你帮我通报一声,找个大夫来为秋美看看。”
前两日起,秋美身体开始不适,不仅咳嗽不止,鼻涕流不停。昨夜甚至开始发热,一夜下来,秋美的身体仍烫得厉害。
这都要怪她,当初远嫁来丽谷时,因为路途遥远,只带了些许随身用物,反正要吃要穿,在丽谷应该不是难题。
当初她想得太美好,以为阎晨既然答应要和亲,万万不会刻待她们,没想到她们会被囚禁在这座院落之中。
她这样的软脾气,当然无法大吵大闹,况且,她也有自知之明,越低调处事,阎晨就越不会来找她。
都是她不好,她没注意到秋美的衣物不够暖和,大雪一来,便让秋美生了病。
她答应过秋美,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她周全。因此面顾不得阎晨不得擅离这里的命令,不顾一切的对外求援。
“在下奉命监视凤小姐的行动,没有二爷的命令,凤小姐哪儿都不准去。”陈大断然拒绝。
不顾一身狼狈,她恳求道:“我知道,那麻烦你去替我通报二爷。”
“没有二爷的允许,在下也无法离开这里。”
“再不请大夫,秋美怎么办?她已经高烧一整夜了!”
“那关我什么事?楚家庄的人都活该万死。”陈大净是不屑,说得很是气愤。
“你……”她气极,却说不出任何恶狠的话。“我求求你,我立刻回屋,你帮我去通报一声。”
“办不到!凤小姐请回屋吧。”陈大仍强硬。
她没想到自己在丽谷里居然是寸步难行,该怎么办?秋美再病下去,万一有个万一……
越慌越是无措,原来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无法不在乎秋美的生死。
“凤小姐,快请回。”陈大再催促,因为雪已越下越大。
脑袋空白成一片,她心一狠,拔出发簪,反手顶在自己的左肩上。
“你若不去请大夫,我就杀了我自己,反正秋美活不了,我也不想活了。”
“随便你。”对于她的威胁,陈大无动于衷。
“你以为我在作戏吗?”右手一用力,簪子刺进了肩膀里。
“凤小姐!”陈大眼明手快,一把抢下她手里的簪子,鲜血却已汩汩流出。“你别乱来!”
陈大没料到眼前这个柔得像风一吹就会倒的凤小姐,居然会为了个丫鬟以身试险,这太不像江湖传言那个心狠手辣的楚天凤了,难道楚天凤又在使什么诡计?
不过,就算楚天凤一肚子坏水,他也不能让楚天凤有任何意外;就算大伙不承认她是二爷夫人,但她毕竟是云小姐的姐姐。而云小姐可是大爷最在乎的姑娘。
陈大立刻从腰带里拿出一支细小的竹管,将竹管放在唇边,用力一吹,竹子发出绵长如虫鸣般的唧哪声。
楚环贞疑惑问道:“这是在吹什么?”
“凤小姐,在下已经唤人来了,请凤小姐先回屋。”
谁让这座院落位于丽谷的边陲,这个竹哨声是陈大和另一个伙伴之间联系用的暗号。
“不,我不走,我要等到大夫来。”
陈大眸色转沉,只能和她在雪地之中僵持。
顷刻间,另一中年壮汉从远方的小径飞快奔跑过来,问道:“陈大,又还没到换班时间,你唤我过来做什么?”
陈大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要中年壮汉回去禀报二爷;于是壮汉又往回头路急奔回去。
未几,阎晨带着一名俊美的男子一同到来。
她不顾伤口疼痛,伸手挥去覆在眼睫上的雪花,看着那一身几乎要融入这雪色之中的白衣。
阎晨锐眸直盯,表情阴沉。
她的发乱了、浑身脏了、湿了,甚至她身上那羽毛般的雪花,都让她的身形更显单簿。
“你又在上演哪一出戏?”阎晨已听过下属的转述。
楚环贞激动地道:“二爷,救救秋美!她生病了。”
“你最好不要耍花样。”阎晨淡声警告。
杜涛道:“二爷,我们先进屋看看。”
杜涛就是与阎晨一同前来的男子,也是这谷里唯一的大夫,更是一位医术媲美华陀的神医。
阎晨额首,迈步向前。
她努力跟上,不让阎晨发现她跌伤的双膝;也幸好她走在后头,让他察觉不出她的异样。
一行人来到秋美往的小房。秋美的小脸热烫得艳红,可是手脚却异常冰冷,嘴唇白紫得吓人,整个人陷入意识不清之中。
杜涛把了脉,证实染上风寒。“凤小姐请宽心,秋美姑娘并无大碍,只要按时服药,不出几日,必可复原。”
“可是秋美烫得厉害,万一高热持续不退……”虽然杜涛这么说,楚环贞仍是一脸担扰。
“让秋美姑娘多喝一些温水,我立刻回去抓几帖药,再让小女把药送过来,到时小女会来照顾秋美姑娘,有任何状况,小女会来告诉我的。”
杜涛的态度和善,笑意慈爱,让楚环贞感到安心。
“杜大夫,谢谢你。”
杜涛劝道:“凤小姐,你自己得小心,风寒是容易传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