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些日子下来,她只能用一身的伤来换取西苑军与国界的距离。
看着一身伤痕的她,赤水满心满眼都是愧疚和自责。咋日自京中传来消息,路翔已带着向斐然借来的皇爷府亲卫军亲自赶来了,眼下他只希望后援能快点只达前线,别让再莱继续在等,也别让她一直都在撑。
只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有点论异。
西苑国不愧是雄霸西方的泱泱大国,富得流油的西苑皇帝,在听说再莱是黄金门涉世不深的弟子,人又不怎么聪明后,便派来了使者,大剌剌地对她招安要她背叛雇主。西苑皇帝甚至还想打听一下,向黄金门买下她这个弟子,该花多少银两。
听了这事的赤水本在想,这个西苑皇帝大概是活得太腻了,居然想买黄金门视为心头宝的再莱?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可当他看到那厚厚一迭的巨额银票,他不得不相信,西苑皇帝是认真的。
想起再莱是如何视若无物地推回那些银票,赤水一直在想,换作是他,他会不会心动?
不待他想通,遭到拒绝的西苑皇帝,已派来新的游说人选前来准备说服再莱,两名从事雇佣的相级高手。
西苑皇帝……这是想将她给硬抢回去?
而同样也在这日,路翔带着白十一,与借来的皇爷府亲卫大军们,终于在赤水的期待中赶抵边境了。
收到消息时,刚打过一架的再莱正累了靠坐在树下休息。
她模模有点空的肚子,取下系在腰间的一只鼓鼓的小袋子,里头装满了赤水硬塞给她的干粮,还有一些止她嘴馋的干果,就是没有她心爱的芝麻包。
嚼着口中微带甜味的干果,她不禁想起那个每天清晨,都会命宫人给她蒸上一笼芝麻包的温柔男人,他总是要她趁热吃,还说想吃时就再蒸一笼,要她不必再偷偷藏包子了。
离开皇宫后的这几日,她吃不香也睡不好,她不但没有了香软烫口的芝麻包,身边也没了那副温暧的怀抱,她找不到那双包容她一切的眼眸,不知怎地,她就是很想他。
比想她的师兄姊弟妹们还要想。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赤水虽处处都照顾着她,可忙碌的赤水也不能一直跟着她,每每赤水一不在,那些军人对她带着鄙视的恶意眼光,就像找到骨头的饿犬,总是朝她前仆后继而来,他们甚至连表面工夫都不愿做,藏都不肯藏。
她只是笨了一点,并不是傻子。
可他们却表现得像是人可以分贵贱等级般,而他们虽武艺不如她,更不是什么相级初阶的武者,他们就是打心底觉得天生聪颖的他们高她一等,哪怕她一只手就能捏死他们。
虽然她嘴上总说不在意,可她也是人,会累会受伤,当然也会感到难过。
日复一日下来,她满心的思念之情,让她的情绪也愈来愈低落,她万分想念,那个会捧着她的脸蛋柔柔对她说,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好的那个男人……她很想念,他吃花瓣时的优雅姿态,还有他人前张扬的气场,以及人后只对她一人的温情脉脉。
被逼着带上白十一赶来此地的路翔,在见到再莱的那一刻,简直想哭的心都有了。
“小菜!”他要再不快点逮她回家,顾醒就要整死他了。
又累又想睡的再莱缓缓走向他,就在路翔欢天喜地的跑向她时,她浑身紧张地跃上了天际,路翔犹错楞着,她已落地将他往旁一址,硬是替他生生地在背上挨了一刀。
她吃痛地看向躲藏林间,那位西苑国派来的相级初阶。她记得仙师曾说过,路翔是他的魂主,一旦翔死了,那么,仙师与他同命。
她怎能让路翔掉了一根寒毛?
当她不顾伤势向林间飞奔而去时,白十一马上护在路翔的身前设下了个结界保护他。
过了许久,当再莱拖着一拐一拐的步伐,慢腾腾地走回来时,路翔和白十一被她那张亳无血色的脸庞给吓坏了,就怕回去后他们会被顾醒给掐死。
“……不要紧。”她推开忙要替她诊察伤况的赤水。
赤水拧着眉心,“这哪是什么不要紧?”她也不看看她背后那一刀伤得有多深。
她缓慢抬起螓首,看了看这三张熟悉的脸庞,却怎么也找不到此刻她最想要看的那一张。
“我想回宫。”
“什么?”
“我现在就要回宫。”
“等等……”众人忙要拦她,“小菜!”
随手抢了一匹马后,再莱不顾众人的挽留,一如来时般匆匆离去。
一路上,她没觉得背后的伤口疼,她也不再觉得疲惫,披星戴月地策马狂奔了一日多后,进人中京的她,总算看到了皇宫中,延庆宫高高耸立的屋檐翘角和塔尖。
再莱骑着马一路奔向皇宫,远远地,她看见了,在这暮色苍茫时分,顾醒只身站在宫门处掌着一盏灯,等着她回家。
她想也不想地就从马背上跳下去,直冲进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也不管他手中的灯被她撞落至地上,灯焰一下子就遭晚风给吹灭。
顾醒刚抱住怀中娇小的身躯,就摸到了满手的血湿,当下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隐忍着满脸的怒气,直接将她给抱回了延庆宫。
急忙召来太医诊治后,顾醒坐在她的小床边,看着因背后刚缝好伤口,只能趴在床上的再莱。
好一段时日不见,她不但瘦了黑了,身上还带了一大堆伤口,他不舍地一指轻独她手臂上颜色吓人的青紫。
“为什么一定要去?”
隐隐知道他在生气,再莱紧闭着眼,固执地不肯开口说话,她那倔强的模样,让顾醒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自从知道她偷跑去前线后,生平头一回,顾醒慌了也急了,他知道再莱重情重义更择善固执,可他却从没想过会失去她。
在他的威胁下,犹留在路国没走的斐然,十万火急地召来皇爷府的亲卫军,但他还是担心会赶不上,好几次他都在想,要是他是天上的神仙就好了,那么他定能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她的身旁。
他轻轻叹息,“日后,再不会让你受伤了……”
再莱张开眼看着烛光下那张自责的脸庞,开口说道。
“我很笨,所以我该尽力。”
他一征,“你想证明什么?”
她不由得挪开了目光,又再砍闭上了嘴不肯说。
顾醒猜测地问…“他人的肯定对你来说很重要?”
“嗯……”
“小莱,你在别人眼中怎样都无所谓,在我心中,你就是最好的。”
最好的?再莱怔怔地看着他。
在她面前的这双眼眸,黑白分明得像是一汪不会说谎的深潭,当他用这双眼眸看着她时,在他眼中所盛着的,分毫不似大师兄那双怜悯的眼眸,也与其他人眼中的同情和不舍大不同,而是明明白白的,理所当然。
理直气壮得……就好像天经地义一样。
可也让她觉得,就像有无数只蚂蚁细细地在她心房上喔咬着。
“……我是吗?”
“怎会不是?”
既是最好的,那么她的爹娘又怎会丢弃她?既然她是最好的,那么那些人,为什么总是用那种鄙薄的目光看她?
虽然师门的温暧让她渐渐释怀,她也试图将过去抛诸脑后,努力地长大,在武艺上发愤图强、在学业上用功长进,然后睐着眼笑着,装作她从来不在乎,也早已忘记,生命中最初也最深沉的痛
“小莱?”
再莱挪动身子扑进他的怀中,两手紧好住他宽阔的背,并在他怀中闭上眼睛。
事实上,她真的很在乎,也一直都很难过。
第6章(1)
再莱回京后不久,京中情势一片温乱,风闻西苑国进犯国境,国内百姓惶惶不安,种种版本不同的小道传闻在京中四处流窜,即使京中有着大公主路霹与仙师坐镇,依旧安定不下民心。
当皇帝路翔留下赤水与六支边界军,继续守在边界与没退兵的西苑军对峙,而他与白十一连袂赶回京后,景况依旧没有好转。
直到斐然带来的皇爷府亲卫军,自边界退回改而进驻京城,满城的流言风雨也才消停些,而原本打算出京避祸,或是暂离路国避难的百姓,也决定看看情势再说。
一直以来,脾气就只对再莱一人温和的仙师大人,在她趴在床上养伤的这几日,心情也益加阴晴不定。尤其在路翔脸色灰败地来找他,并告知朝中重量级的大臣们已领头罢朝三日,威胁皇帝与他们进行一场商议之时。
顾醒冷冷地对路翔打了个回票。
“他们是什么东西?我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一班卖国求荣的臣子,居然还有脸进宫代他国来跟路翔谈判?还指名要见他这个仙师?
路翔为难地启口,“但他们——”
“他们是你的左右丞相。”他恨铁不成铜地瞥向路翔,语带嘲讽地道:“自家的丞相,却是由他国一手所扶持的,你家祖上还真是懂得怎么给你找麻烦。”
知道他因再莱受伤的事而心情糟了不只一两日,更何况再莱还是为救他而受伤的,因此面对顾醒的讥讽,路翔在无颜见人之余,也只能将头低得不能再低,连一句反驳也都没有。
顾醒将身后再莱寝房的门关上,示意路翔一块儿到了远处,这才没好气地问。
“他们想代他们背后的主子与你谈什么?”
“药材与煤……”路翔垂头丧气地道:“仙师你也知道,路国短时间内,禁不起再一次的他国入侵……”在西苑国堂而皇之的入侵边界后,路国邻边的诸小国也都迫不及待想来分一杯羹了。
顾醒思索了半晌,心底其实不太想在这节骨眼上头,让路翔去与那班乱臣贼子有过多的接触。
“那个然公子在不在宫内?”眼下皇宫里,唯一的相级高手就是那个斐然了,而以往他们倚靠的小菜,这会儿还在房里趴着不能动。
“今日他说要在城里四处转转。”
“那些臣子还占据着朝殿?”再让那些人如此闹下去,那朝廷什么正事也都别做了,早点解决他们也好。
“他们扬言要坚持到朕出面……”
“好吧,我陪你去。”顾醒将衣袖一拂,领着他往宫门的方向走,“记得,到时别离开白十一身边半步。”
“是。”
为免这次面会可能发生什么意外,顾醒没在朝殿上接见那些人,而是将地点改在了广阔的御花园内。
在朝中高居左右丞相的两名老者,此次是分别奉了邻边魏国与照国的旨意而来,此二国的君主,在发觉路国在路翔的一连串改革下,恐不日就将走上振兴大道。这让他们很不满,更是不乐见,因路国一旦强盛起来,他们两国恐就不能继续在暗地里偷盗路国的林木与药材。
“咳,不知这位是……”左丞相清清嗓子,一时之间没认出坐在路翔身边,还不拿正眼看他们的局外人。
路翔淡淡介绍,“正是仙师。”
就那个拥有仙法,一再代皇帝展现无数神迹的仙师?
“这……”右丞相的脸色当下变得难看无比,“皇上,仙师非我国之臣,实不宜在此商议——”
顾醒不客气地截断他的话,“你们这些他国之臣,不也在这了?”
“一派胡——”
“你们背后的主子们,都想瓜分路国这块饼?”顾醒也不与他们迂回,直截了当的问。
当下不只是左右丞相,就连他们身后那些以他们为首的官员,面上皆是五颜六色纷呈,有的甚至还握紧了拳,或面色不善地挽起衣袖。
“今日我就把话搁在这儿了。”顾醒本就不是来这与他们谈判的,“西苑也好邻边诸国也罢,最好都给我死了那条心,路国不是任由众列强拿捏的泥,他们想要什么,就拿真金白银来换,别打那些不该有的主意!”
左丞相不以为然地哼口气,“仙师好大的口气啊……”
“你的主子许给你什么好处?”顾醒扫他一眼,直把他心底最深处的欲/望说出口,“就算你推翻了路国皇室取代了路翔,日后,你就打算当个傀儡皇帝?”
他气抖地咬着牙,“仙师言重了……”
“在我面前,睁眼说瞎话有意义?”顾醒扬手一弹指,当下让所有人隐藏的欲/望都各自浮现在他们的眼前。
“你们……”路翔震惊地起身往后退了数步。
偷袭来得很突然,在场的其他官员,与他们带来的随待们,已拿出掩藏在袖中或衣内的兵器,疾射而出的数柄飞刀已疾抵路翔的面前。
早有准备的白十一将路翔往身后一址,扬起宛如巨大羽翅的衣袖,将所有暗器拦下后,抓了路翔就冲到羽林军们的后头。
白十一心急地大喊:“小顾!”
“带路翔走!”留在原地的顾醒头也不回,扬袖卷起数道狂风,将园内的人们纷卷上天。
“笨龟,你没杀生过!”他这只在天上只会听愿望的龟,甭说是杀人了,他就连只鸡也不知道怎么宰!
白十一所喊出的,正是顾醒现下所面临的难题。他一边忙着避开朝他而来的武者们,一边忙阻止他们往路翔那边冲,眼下他这一双近千年始终不曾沾染过血腥的手,根本就不知该怎么杀人,又该怎做,才能在不开杀戒的情况下,让他自己,也让路翔他们全身而退。
感受到宫中出现武者威压的再莱,在千钧一发的那刻,已赶到顾醒的身前替他挡下横砍来的一刀,霎时,刀锋在划过她颈顶时的光芒,与骤然喷起的血花,将顾醒的双眼染成一片血红。
再莱忍着痛,赤手握住了刀面将那柄刀移开,举脚踹开了围在他们四周的几名武者,在其他人也跟着扑上来时,她站稳马步两脚一沉,将体内的相级威压毫无保留的全部释放。
花园内的百年巨树,成?成?地拦腰斩断,恐怖的煞气伴随着再莱的出手,将离她最近的武者们绞成数段,一地的断肢和瞪热的鲜血,在顾醒的眼中印成难以磨灭的印象。
仿佛要呼应她的威压般,自宫外也传来了道相级的威压,再莱一手按着不断冒着血的伤口,勉强认出那是来自于斐然的威压时,她转身将顾醒扛在肩上,直往形势安全的延庆宫那个方向冲。
“小莱……”当她力竭地跪倒在地时,顾醒这才看清她颈间和掌心的伤况
“对不起……”自责的再莱边哭边拉着他的衣袖,“我没能保护好你……”
顾醒心痛难当地将掌心置在她的颈间,死死地按着她的伤口,在仍是止不住血势时,他的两手骤然迸发出刺目的金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