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离开我,一定要告诉我。”
“嗯。”他很清楚她的心结在哪儿。
“绝不可以像他们那样把我丢掉。”
“我保证。”她可能还不知道,除了鳖外,乌龟也有一口咬定就死不松口的坏脾气。
次日早晨,吹袭了一夜的风雪没了痕迹,初升的朝阳将大地映得雪色晶牵,仿佛咋夜的寒冷只是一场梦境似的。
驾着马车起程后,顾醒在马车将要经过她家之前时,侧首问她。
“不与他们打个招呼?”
再莱摇摇头,自车里搬出一盆兰花,小心摘下其中一朵花,一如以往地先喂他吃起早饭。
马车车轮在泥泞的小道上,划出两道深刻的痕迹,沿途上,再莱一次也没有回过头。她一手挽着他的手臂,低首专心地啃着她心爱的芝麻包,让那甜甜的芝麻味,甜进她的心坎里。
第7章(1)
当顾醒丈量完路国的国土,冬日的脚步已翩然来到。
处于高山森林中的路国,盛大的冬雪令再莱头一回开了眼界,在漫天的雪色就快将延庆宫掩埋起来时,欢欣雀跃的她已迫不及待地冲入雪地中玩耍,顾醒就算是想拦也拦不住。
随着路国的局势稳定下来,以往中京冷冷清清的大街上,为过冬作准备的行人变多了,各国使节的马车也顶着雪花一辆辆地驶进京中,这个以往长年都是丹药紫烟缭绕的京城,这一年的冬季,
雪色沁心空气新,更因往来的商旅而显得热闹非凡。
但再莱在开心地玩了几日后,她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原因是她收到了蓬莱的来信。
蓬莱在信上写道,冬日过完后她的保镖合约就将到期,到时她必须返回师门,但有鉴于路国近来国势稳定,因此他决定让她提前回家休息兼过节。
虽然离家在外的大半年来,再莱一直都很师门的人,可她却不想离开顾醒,只是二师兄的命令她又不得违背,于是她也只好听话照办,开始拖拖拉拉地打包行李。
待在房里收抬着顾醒给她制的衣裳,每收一件,再莱就掉几滴眼泪,抽抽噎噎地折着衣裳。
顾醒坐在小桌边,一手撑着下颔,看她边哭边慢吞吞收抬的模样。
“那件怎不放进去?”他指着那件刚被她折好,就又被她揉成一团扔到一边去的衣裳。
“湿了……”再莱把衣裳拿回来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等明天干了我再放进去……”
他莞尔地问:“明天它就会干吗?”
“应该不会,因为我还会把它哭湿的……”她边哭边摇头。
“那就后天再收?”
顾醒不客气地拆穿她,“小莱,别挣扎了,早收晚收你都是要收的。”
“呜呜……”
很难得的,这回无论再莱哭得再怎么伤心,再怎么找借口耍赖,顾醒都没有理会,反倒像监工似的监督着她。等到她收抬好六个大包袱,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时,他才慢条斯理的问。
“都整理好了?有没有漏了什么东西?”
她摇摇头,难过不已的又拿已湿得一塌糊涂的衣袖来抹脸。
“不把我装进去吗?”顾醒指着自己,提醒她忘了收抬最重要的一样。
再莱当下惊讶得都忘了哭,“可以装进去吗?”
“怎会不行?”
她听了马上一扫愁容,开开心心的上前拉过他,再打开其中一只包袱打算把他装进去,可在努力了好一会儿后,却又发现……
她哭丧着脸,“装不下……”
“那该怎么办?”顾醒憋着满腹的笑意问。
她敲敲不太灵光的脑袋,然后转身就要出门去。
顾醒拉住她,“你去哪?”
“去跟露姊姊要个大的袋子把你装进去……”
“偬姑娘。”他愉悦无比地笑睐了眼,“不必把我装进去了,其实只要你勾勾手指,我就会跟你走了。”
“真的?”
“你试试看。”他心情很好地鼓励她。
对他说的话向来就是深信不疑的再莱,马上就按他的意思,扬起玉指对他勾呀勾的,在他一径没个动静时,更是努力不懈地对着他将手指勾个不停。
忍笑的顾醒忍到后来,终于不支笑倒在床上,让再莱气得直跺脚。
他揉着快笑僵的面颊,“嗯,有用有用……”
“那你还不跟我走!”她心急的去拉他,却看到他还是笑个没完没了,登时气不过地伸手去戳他的脸。
顾醒捉住她肆虐的小手,“不急,待雪停了再走好不好?”
“好……”再莱乐了一会儿,随即又想到个现实的问题,“我真的可以把你带走吗?”
“有何不可?”
“可是你是皇上的魂役。”她可没听说过有抛弃魂王的魂役。
“他要我办的事,我已办得差不多,且我早就替他找好保镖了。”不然他干嘛要诓白十一签下血契,且一签就是七十年?
她忧愁地问:“要是他不让你走怎么办?”
顾醒想了想,低下头与她眼对眼地看着,然后对她笑得坏坏的。
“这样吧,我跟你私奔去。”
再莱先是因他坏得很有味道的笑意而红了脸,然后在想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后,也顾不得脸不脸红了,乐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她,转身在屋子里又叫又跳。
“很开心?”顾醒也没想到她会高兴成这样。
“开心!”开心到她仿佛都听到每一朵花儿盛开的声音。
“那我们来准备一下私奔的用品好不好?”刚才光只打包她的,他的都还没动手呢。
“你的饭!”再莱在看到桌上的盆栽时大叫,“兰花!”要是不带走这个,他又会饿死了。
就在他俩兴高采烈地计划起该怎么打包顾醒的粮食时,不玩处的门扇传来几声轻响,顾醒让她继续研究,而他则是去开门。
“何事?”
宫人恭谨地道:“仙师,北蒙皇后来访,皇上有请仙师。”
北蒙皇后
那个不安分待在后宫里的魂役来这干什么?
当顾醒牵着再莱一块儿来到了路翔的锻日宫时,一路都在数算的顾醒已算出她的来意,而再莱则是征征地看着楚悦那张美如天仙的脸庞。
顾醒在问过路翔,打听请楚她的来意后,当场就拉下了脸。
“你说什么?她想借我一用?”当他是什么?说借就能借的?
路翔也很为难,“仙师……”
“本宫只是想邀仙师去我北蒙作客一段时日。”楚悦收态万千地朝他一福,婉约的嗓音有若天籁。
“没空。”
路翔紧张地向他暗示,“仙师大人……”
“你怕她什么?”奈何顾醒就是谁的面子也不给,“别忘了路国的后头有着原国和狼宗呢,还担心北蒙国跟你硬来?”
“她是相级中阶……”路翔频擦着冷汗。
“那又如何?”管她哪一阶,不都是凡人武者而已?反正杀戒他开都开了,他还在乎多杀一个?
远道而来的楚悦,事前也没想过,这名听说一手扶起路国的天上半仙,竟是姿态都懒得做,连她这北蒙皇后的面子也不肯给?僵固在她面上的笑容很快即沉了下去。
就在殿上气氛紧张滞重时,再莱突兀的问句便让情况急转直下。
“好了没有?不是说要一起去私奔吗?”
“噗——”身为陪客的白十一他们,集体被茶水呛了个正着,一堆人顿时咳成一团。
路翔一脸见鬼的表情,“仙师,你……活厌烦了?”拐黄金门的妹子去私奔?
他果然是嫌命太长了
只消顾醒瞪过去一眼,路翔便自动自发地把话都咽回去,而楚悦则是诧异地看着这个杀出来的程咬金。
“你答应过要跟我走的……”再莱期期艾艾地拉着他的衣袖,深怕他真会被这个皇后给带走了。
顾醒揽过她的肩膀,“走吧,咱们回房继续打包行李。”
“仙师!”楚悦忙出声留人。
他微微侧过头,“回去转告慕殇,他成不了仙的,我帮不了他。”
他是怎么知道她来找他是为了什么的?
“为何?”楚悦强行压抑着想问清楚的冲动,依旧有礼地问。
“他可不忮不求?他可不欲不贪?他的双手是否不沾半点血腥?”顾醒一口气问完,再语带深意地道:“求我无用,他该求的,是他自己。”
留下一殿听得一头雾水的众人,与面带阴沉的楚悦后,顾醒被再莱给拖回了延庆宫,但他们很快即察觉到那一道紧跟着他们不放的气息。
他一手拍着她的头顶,“小莱,你在房里待着不许出去知道吗?”
“可是——”
“乖,你打不过她的。”
“那你也打不过她啊!”到底谁才是保镖?
“谁说我要同她打架了?我只是去和她谈一谈。”顾醒一派轻松地耸着宽肩,“听话,乖乖待着。”
她不甘不愿地点头,“好吧……”
将她留在房中后,顾醒一出了小院的大门,便见身着一袭火红狐裘的楚悦已静立在雪地里。
他没好气,“红颜白发皆枯骨人都有一死。”都已当到皇帝这份上了,慕疡还想成仙永玩不死?
楚悦轻启红唇,“永寿长生皆是凡人所愿。”
“那可未必。”屋里的那个就不见得会这么想。
她朝他伸出一手,“你我同是魂役,你应该明白,魂主就是我的所有,他的所愿即为我所愿,因此还请别教我为难。”
“我真可怜你。”若说他这个魂役是不良品的标准,那么楚悦则必定是忠心耿耿的典范了。
楚悦霎时美眸一眯,涂着鲜艳蔻丹的长甲已朝他划下,五道锐利的爪风就朝着他的面门抓过去。
顾醒一步未动,淡看着她的攻击,在下一刻于他面前化为虚无。他扬袖一拂,在她挥出下一爪前即将她定在半空中。
“告诉我如何成仙!”无法动?的她不甘地想挣动。
“我已说过了。”
他说过了?
难道,方才他说的那些,就是成仙的条件?什么不按不求不欲不贪……凡人怎可能办得到?
“给你个忠告。”小心眼的顾醒不忘帮她雪上加霜,“慕殇的魂役不只你一人,你最好别太把他当一回事了。”
楚悦迅速转首瞪向他,却见他神态从容,并不似作伪。
“人间历史中,背叛这二字,从来就建立在忠诚之上,希望你不会悔悟得太晚。”今日她信墓殇有多深,或许来日,她就:会伤得有多重。
楚悦的气息、有些不稳,“我乃一国之后……”
“不能废吗?”换个人很难?
在顾醒将她放下不久后,楚悦便失魂落魄地走了,他回到房里,将还趴在窗边看着的再莱给拎回温暧的床铺去。
“小坏蛋,你听了多少?”就知道她肯定不会安分。
“全部。”
他挑拼眉,“可听得懂?”
“不懂!”完全是鸭子听雷。
“很好。”顾醒甚是满意地拍拍她的小脑袋,“咱们继续打包。”
第7章(2)
听闻再莱要带着仙师大人一块儿返回师门覆命,作为魂主的路翔非但没有拦阻,反而找来宫中的礼官列了长长一串的礼单,说是要送给来人间后就是两手空空的顾醒当作家当,以免黄金门的门人会看轻了他。
不过顾醒心领了他的好意,只点名要了在路国一年四季都开花的杂草兰而已,其他则都留在延庆宫中。
而再过七日就要大婚的路露则是很舍不得再莱,直说就算要走,那也得喝过她和赤水的喜酒再走,于是一心急着要回师门覆命的再莱,也只好延上一段日子再出发。
只是没过两日,再莱就为这决定深感后悔不已。
大雪天的,一名婷婷袅袅的南方美人,又再次出现在延庆宫的宫门口处,嵌着一双水似的美目流转顾盼,全然无视于再莱的冷眼,一心只想见着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身为南贞国特使,特意前来观礼的南贞国戴月公主,此番前来,不但带来了南贞女皇的贺意,亦带来了两国日后贸易方面往来的善意。
只是事情在载月公主见过顾醒之后,一切情况就乱了套。
早就有了未婚夫婿的载月公主,乍见顾醒后惊为天人,接着来自南方天性热情无比的戴月公主便找上了路露,直言南贞国愿与路国结盟,只要路国皇帝愿割爱仙师,让仙师入赘至南贞。
为此,白十一这阵子没少嘲笑顾醒这只祸水龟,就连路翔看他的眼神也都怪怪的,偏偏顾醒就是一副没事人样,不痛不痒兼置之不理,直把再莱给急得不知该怎么办。
“我的!”她跳,坐至他的腿上,扯着他的衣领大吼,“是我的!”
“嗯,你的。”顾醒懒洋洋地应着。
“她不可以跟我抢……”宣示完主权后,她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保证没人抢得过你。”虚荣感被喂补得饱饱的顾醒,毫不吝啬地赏了她一记缠绵悱恻的深吻。
虽然顾醒说是这么说,但再莱的心中仍是盛满了不安。
尤其……这位戴月公王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南方美人,美丽温柔又多情,并精通琴祺书画各式技艺,听说年纪不小的西苑皇帝,都曾为她心动不已,几次都想废了西苑皇后好将她纳入宫中,偏偏南贞女皇就是不允这才让他悻悻地打消对美人的心思。
这一日顾醒将龟缩在房内不肯出门,还成天都躲在棉被里的再莱给挖出来,正打算问问她在闹什么别扭时,却瞧见了一张幽怨的小脸。
而就在问清原因后,他还以为她身体里的芯子换过个人了。
“你说什么?自卑?”他怎从来不知这小家伙有这心思?以往粗线条的她根本就不会在在意这些的。
再莱沮丧地垂着头,“嗯。”
“你跟她比什么?”她和那个戴月公主哪有什么可比性?还让天生就开朗的她,忧愁得都少吃了几碗饭?
“她会琴棋书画,我都不会……”虽然二师兄都有教过,但她就是学不会。
“还有呢?”
“她会刺绣还会煮饭,我也不会……”四师姊说过了,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勉强的。
顾醒哭笑不得的问……“这样你就认输了?”
“她还比我漂亮……”再莱埋首在他的怀中,最在意的就是这一点。
“再、小、莱。”他捧起她的脸蛋,语气既正经又严肃。
“有!”她马上挺直身子坐正。
“我问你,她可是相级初阶的武者?”
“不是。”一眼就可看出她只是寻常人而已。
“她能以一敌百?她能扛着我到处跑?”
“呃,不太可能……”
“那她可会蹦蹦跳跳到处玩耍?猴子似的在树梢爬上爬下?”
她有些迟疑,“应该……不会吧?”
“行了。”顾醒给了她一句总结,“光会爬树这一点你就比她强太多了。”
“是这样吗?”
他不改独裁本色,“我是当事人,我说了不算那谁说了算?当然是以我为准。”
“喔……”好像说的也是喔。
可没等顾醒彻底安抚好再莱,只哄她多吃了两碗,把她揪出被窝不再龟缩着而已,第二日,一直都徘徊在延庆宫外的戴月公主,已在路翔的恩准下,迁居至延庆宫的别院,与顾醒当起了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