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她的话,他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她这么说也没错,相由心生,一个总是横行霸道、为非作歹的人,身上往往充斥着一股凶恶的戾气,会让人望而生畏,不敢亲近;但若一个人和气良善,即使面貌丑恶,散发出来的气息则是一团祥和,会让人生起想亲近之心。
不过不管如何,只要她不再厌恶他就好。
“金姑娘,以后我还可以来看你吗?”
金不换点点头,“既然你知道悔改了,以后你想来就来吧,我要到后面教师弟们练武了。”说完,她起身离开。
她走后,钱满楼缓步走出大威武馆。
至少她已经不再排斥他,他可以慢慢,想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她。
麒麟城里最大的酒楼白月楼,中午时分,涌进了大批城民。
这些人是钱满楼吩咐阿木派人找来的,他们全都是这些年来遭受过钱满楼欺凌的苦主,偌大的酒楼里,坐满了人,此刻酒楼里的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到底是不是真的呀?钱少爷真的要在这儿摆酒筵,向咱们谢罪吗?”
“听说钱少爷对以往的所作所为深感愧疚,决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该不会他又想耍什么花样吧?”
“我瞧这件事极可能是真的,据说打从钱少爷前阵子噎到核桃死里逃生后,整个人性情大变,看到人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攒眉竖目,和气多了。”
“就怕他肚子里不知道藏着什么害人的坏主意呢。”
“欸,钱少爷来了。”
门口走进一名锦衣华服青年,一身白衣衬得他那张俊美的脸孔更加飘逸脱俗。
他气定神闲,笑着慢慢走到前方,狭长双目缓缓扫过众人,客栈内吵嚷的议论声霎时停了下来。
“各位乡亲,我这次请各位来白月楼,是要亲自向各位道歉,我以往糊涂不明事理,做出许多伤害麒麟城乡亲的事,深感惭愧懊悔,如今我已痛改前非,希望各位乡亲能够给我机会,让我弥补以往的过错,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准备了一些银两来补偿大家,请大家收下。”
他在前面说得口沫横飞,阿木则带领着数名家丁,发给每个人一只钱袋。
等阿木派发完了钱袋,钱满楼再说:“我让酒楼准备了丰盛的酒筵,请大家享用,现在我敬大家一杯,以这杯水酒聊表我的歉意,希望大家能够既往不咎,原谅我过去的不是。”说完,他一口饮下杯里的酒。
众人见状,纵使尚有些惊疑不定,也一块端起酒杯,跟着他一口喝下。
喝完和解酒,店小二们开始上菜。
这白月搂是麒麟城里最大也最豪华的酒楼,它的酒菜更是远近驰名,众人吃得欢天喜地。
“我看这钱少爷是真的要重新做人了。”
“可不是,那个核桃真是噎得好呀,想不到他死里逃生后,竟然整个性情都变了。”
“也算是城主平日有积德,才能让他唯一的儿子痛改前非。”
“他不再横行霸道欺负咱们,以后大家就有太平日子可过了。”
第2章(2)
钱满楼悄悄离开酒楼。他没料到被以前的钱满楼欺压的城民竟然这么多,白月楼塞得满满都是人。
不过解决了这件事,对他往后的日子是有帮助的,否则带着这么多怨气,别说历劫了,说不定没多久他就被雷劈死。
来到街道,往左走是回钱府,往右走可以通向大威武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思念,令他没有想太久,便决定到武馆找金不换。
这几天为了彻底化解城民的怨气,他已有几日没见到她了。
就在他前往大威武馆途中,金不换正拿着刚买的盐和菜,准备回武馆交给苏大娘,好做午膳。
经过一条巷口,突然听见有人小声地叫着,“姑娘、姑娘。”
她疑惑地侧目望去,看见有名白发白眉白发的老人坐在巷子里,前面摆了一张桌子,桌上搁着一块木板,龙飞凤舞地写了四个字“铁口直断”。
“老人家,你在叫我吗?”她纳闷地问。
“对,你过来。”
她依言走过去。“有什么事吗,老人家?”
“老夫跟你有缘,帮你测个字。”
“我没有要算命,不过老人家,你把摊子摆在巷子里,恐怕招不到生意,要不我帮你摆到市集那儿可好?”她好意地建议。
“不用、不用,道儿就好,我只替有缘人算命。来来来,你写个字,我来帮你测。”老人热络地开口。
金不换摇头,“老人家,我身上没银子了。”
“没关系,不收你钱,要不我帮你看相好了。”老人伸手捋着白发,端详她片刻,然后肃着一张脸说:“哎呀,我看姑娘近日恐怕遇上祸星了。”
“什么祸星?”
“姑娘近日是不是曾遭人泼水,还被热汤烫到,甚至还跌了一跤?”
“没错,”见他竟然说得出这几件事,金不换不由得认真起来。
“那就是你遇上祸星啦,所以才会发生这些事,若你再不避开祸星,今后说不定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妻离子散?”
“呃,我是说夫离子散,我瞧姑娘应该已经与人订有姻缘了吧?”
“是。”
“那就是了,若你不避着那祸星,这姻缘恐怕会有生变。”
金不换好奇地问:“老爷爷,你说的那个祸星是谁呀?”
老人家掐指算了算,“此人姓名中带有一个钱字。”
“钱?”她低头想了下,“难道是钱满楼吗?”她认识姓钱的人里,只有城主钱伯伯和钱满楼,而刚好前几日发生的事都与钱满楼有关。
“姑娘,此人可是你的大灾星,你若不赶快出嫁,就赶紧出城避难去吧,否则会有大祸临头。”老人家一副信誓旦旦。
金不换则听得半信半疑。
算完命,她提着刚买的盐和菜准备回武馆,远远地就看见钱满楼,结果,她脚下一个踉跄,莫名地撞向一旁的墙角,这一撞,撞得她头昏眼花,等晕眩过后,又踩到了一坨狗屎,快臭熏死她。
她不由得有点相信老人所说的话。这钱满楼该不会真是她的祸星吧?
把炮移了一格,钱满楼笑吟吟出声,“将军。”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步呢!”麒麟城主钱常在那张儒雅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
“爹,还要再下一盘吗?”
“明日再下吧,待会儿我还要处理公务。”端起热茶啜饮几口,钱常在满脸欣慰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儿子,他最近简直像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似的,没有了过往骄纵蛮霸的气息,变得随和,知书达礼。
“对了,爹,阿木说,你跟大威武馆的金馆主是好朋友。”钱满楼出声问。
“没错,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对于儿子不记得过往的事,钱常在一点都不在意,事实上,他认为过往那些事儿,儿子不记得了最好,如此才能让他彻底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他不疾不徐地开口,“我很仰慕金叔叔常行侠仗义、救危扶倾的行为,所以想到大威武馆同金叔叔习武,不知爹以为如何?”
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金不换似乎有意躲着他,他还以为那日在听了他一番有意悔改的话,她已经不再厌恶他,怎知近日几次前往大威武馆找她,她却都避不见面。
听到儿子的话,钱常在大为赞同,“你有这个心思甚好,你金叔叔为人急公好义,你愿意跟他学习,那是再好不过了,好,这事我派人同你金叔叔说一声。”
“谢谢爹。”这次他就不信金不换还能躲着不见他。
等女儿教完一批新收的弟子入门拳法后,金海涛叫来女儿吩咐。
“不换,明日钱满楼会过来咱们武馆学武,这入门的基本武功你再好好教他,等他熟练了入门功,爹再亲自教他更高深的武功。”
闻言,金不换诧道:“爹,你要收钱满楼为徒?”
“这事是你钱伯伯差人来说的,我瞧这孩子应是真心悔改,就答应收他为徒,传他武功,今后你就多照应他一点。”
前两日钱满楼在白月楼大肆宴请那些过往曾遭他欺凌之人,除了赔偿那些人一笔银子之外,他还向他们亲自谢罪之事,早已在麒麟城传得沸沸扬扬,众所皆知。
对于他肯洗心革面,他颇为赞赏。
金不换踌躇了下,说出一件事,“爹,我前两日遇到一个算命师,他说钱满楼是我的祸星,叫我要避着他,否则会家破人亡,夫离子散。”
一向不信命相之说的金海涛闻言斥道:“这些江湖术士之言岂能相信?这钱满楼好不容易愿意悔改了,怎么会是你的祸星?”
“可是……”
“那些术士只为了讹骗钱财,你不要信了那些无稽之谈。”
“可是他没有收我的钱……”
“就算如此,这些术土说的话还是不能相信。好了,这样吧,你明日就先教他入门功。”不容女儿反驳,金海涛说完便转身离开。
金不换性情耿直又孝顺,爹的话不敢不从,虽然心中有所顾忌,翌日,还是遵从父亲的交代,亲自领着钱满楼来到练武场。
练武场位于武馆后方,旁边有一整排的木架子,架子上面摆潇了各种式样的武器,有刀、有剑、有枪、有戟,有棍等等。
“钱满楼,我先教你一套入门拳法,叫做虎拳,我先打一次给你看,你待会儿再跟着我打一次。”她没有多说废话,直接打了一套拳,一共有八招十六式。
钱满楼站在一旁观看,看似平凡无奇的拳法被她打得虎虎生风,每一拳都暗藏着一股劲道,利落扎实,打着拳的她整个人英姿焕发,神采奕奕。
素着一张脸,穿着湖绿色练功服的金不换,此刻在他眼里简直宛如会发光,牢牢地吸住了他的目光,看得他目不转睛,心绪蓦然失速地擂动着,一股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感觉再次涌现。
打完一整套拳,收功后,金不换觑向他,“这套拳法着重在防卫,来,我一式式教你,你跟着我打一遍,第一式起手式是猛虎下山。”她展开双臂,左腿后缩,抬起右脚。
他双眼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跟着她抬脚展臂,心思快想着的却是他究竟是在何处见过她?
为何这几日见不到她,总是想着她,见到她后,又莫名地想多看她几眼,这奇怪的心思委实有些诡异。
金不换一边教着他,一边分心二用,暗暗密切周遭的动静。
至今都没有状况发生,看来爹说得没错,那些江湖术士之言果然不可尽信,她不该因此就避开他。
然而就在打到第八式时,木架子冷不防地垮下来,那些兵器和木架子整个砸向金不换身上,她被砸了个头昏脑胀地跌在地上。
“你没事吧?”钱满楼赶紧移开砸在她身上的木架子和兵器,扶起她。
她浑身上下痛得皱眉,“我没事。”她下意识地挥开他的手,心里想着,那个白眉白发的算命师说的话也许是真的,若他不是她的祸星,为何每次遇到他都没好事?
连牢固的兵器架都莫名其妙倒下来,她活了十九年,还是头一遭。
第3章(1)
这是金不换第一次违背爹的吩咐,她再也不肯教钱满楼武功,一看见他来,就躲得远远。
见她避他如蛇蝎,钱满楼一头雾水,摸不着头绪。
他曾让阿木去向她问明原因,她却怎么也不肯吐露,这让他莫名心烦焦躁。
这日来到大威武馆,还是见不到她,他很不悦,决心找到她,当面问个清楚。
找遍整个武馆,终于在一口水井前看到她的身影,他举步正要走过去时,忽见她从怀里拿出了个荷包,掏出里头的几枚碎银,一脸发愁地对着在一旁洗衣的苏大娘说:“爹又把这个月师弟他们所交的束修拿去赈济那些穷苦人家,剩下的这些银两,恐怕不够买米撑到月底了。苏大娘,你看,咱们武馆里还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变卖的?”
虽然她爹收了不少弟子,但其中有些师弟家里很穷,别说每个月的束修了,还得每天靠着在武馆里吃饭,才不至于挨饿。
“唉,能卖的早都卖完了,不换,你也劝劝老爷子,叫他别只顾着帮别人,忘了自个儿还有一个武馆要养。”
“我劝过他,可爹那性子,改也改不了。”金不换盘算着要不要再多招几个弟子进来学武。
“说得也是,要是他肯改,也就不是你爹了。”想起一件往事,苏大娘笑道:“想当初老爷子一度穷到没钱买米好喂养你,后来有人愿意买下才刚一岁多的你回去当童养媳,你爹死也不肯,他说宁愿饿死,也绝不会把你卖掉换钱,所以才会把你的名儿改为不换。”
听到这里,钱满楼已明白她是在为钱发愁,这还不简单,他可是财神的徒弟,赐给她一些钱,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他正要扬手施法时,这才想起此刻的自己可是下凡附身在凡人肉体上,没半点法术,无法变出财宝给她。
就在这时,金不换突然低叫了声。
他抬目看去,只见两只浑身黑漆漆的乌鸦突然扑向她。
“哪来的乌鸦,快走开!”她一手护着脸,一手挥手驱赶着。
两只乌鸦没被她驱离,在她头顶上盘旋,一逮到机会便伺机扑下去啄咬她,彷佛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倒是一旁的苏大娘完全没事。
“快走开!”金不换的头脸和手都被咬到了,她挥动着手臂想赶走这莫名其妙缠上来的乌鸦。
见状,苏大娘也赶紧帮她赶。
但两只乌鸦就是绕着她打转,迟迟不肯飞离。
苏大娘纳闷地开口,“不换,这两只乌鸦怎么这么奇怪,好像是冲着你来的,你是不是拿了它们的鸟蛋?”
“我没有。”它们前前后后上下左右地绕着她飞,冷不防就扑过来咬她一口,金不换有些生气了,瞪向它们,威胁地道:“你们再不走,我就要把你们抓起来烤来吃喔!”
乌鸦振翅嘎嘎嘎地叫,似在嘲笑她。
她怒了,正想找树枝驱赶它们,只见半空中一群乌鸦朝她飞来。她骇了一跳,拔腿赶快跑,那群乌鸦大军追赶而至,一起朝她飞扑而去。
一大群乌鸦围绕着她,声势十分惊人。
见状,钱满楼忙不迭脱下外袍,跳出来用外衣裹住她的头脸,一边拿起石头扔向鸟群,驱离它们,“走开!”
乌鸦嘎嘎嘎在上空盘旋一阵,不久,便一齐飞走。
待所有乌鸦都飞离后,金不换揭开盖住她头脸的衣袍,看到眼前的钱满楼,她不知该谢他还是该怨他,她已经尽量在避着他了,还是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