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遗余力的悉心指点,深得人缘,在朝堂中建立了一股无人知晓的隐藏势力,而今皇帝想起自己,派来三皇子,是因为对康家的居功自恃,渐渐感到无法忍耐了吧?
他浅哂,对齐镛说道:“八丫头能得三皇子眼缘,那是再好不过的,老夫哪有不允之理。”
“多谢黎太傅成全。”齐镛挑了挑眉。赢了,这丫头再不想喊镛哥哥也不成了。
“来人啊,”老太爷扬声叫唤,守在外头的小厮走进厘里听令。“去请八姑娘过来。”
“是。”小厮领命而去。
在黎育清未至墨堂之前,他们又聊了大齐几个邻邦。
老太爷说:“周国蠢蠢欲动,经过几年休养,粮仓富足,朝堂上有一派人马主战,希望能够得夺得大齐的汶州地界,如今老皇帝在位,还能镇压得下,倘若新帝登基,情势定会翻改……”
齐靳道:“皇上有意派人和亲,但周国至今未传来讯息。”
齐镛说:“能用和亲解决是好事,就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二人聊得正欢,小厮来报,八姑娘到了。
黎育清进屋,这才发现齐靳、齐镛都在,自那天过后,她不时便会碰上两人,黎育清谨守本分,未与他们有太多交谈,因为他们而挨罚的人不少,不需要她再去凑数。I
石见黎育清到来,老太爷扬起笑意,热络道:“清儿快过来,见过三皇子和世子爷。”
话是这样说,黎育清还是先到老太爷跟前问安后,才对着齐镛、齐靳屈膝见礼。
从她一进门,齐靳的目光便没离开过她身上。
说不清、道不明这份奇异的感觉,他不明白,不过是个身量未足的小丫头,自己怎么就给摆上了心头?但是她的笑、她的怒、她的冷眼、她的犹豫,就是不时在自己心头翻搅。
齐靳试着想为自己的心态找出理由,他说:“因为想证实,消极想法无法为她换得平静生活。”
好吧,这个理由有些薄弱。
他又说:“我想激得她像那日在黎太傅跟前一般侃侃而谈。”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见到她的脸,但听着她脆生生的声音,捧爷爷、高抬母亲、说哥哥的优点,像讲故事似的,没有半分谄媚,却说得人心舒畅,有这样口才的女子绝对不笨,可是不笨的她,居然在该决断的时候犹豫了。
她是个怎样的女子?
能说出“功名利禄是假的,荣华富贵是假的,唯有真真切切的活着,才是最大的幸福”,能说出“接近皇权是好是坏,难料”,亦能分析即将上场的东宫太子之争的聪明丫头,却又笨得相信,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求被看重只求平安,明知退让不见得能眵平安度日,却选择时刻提防,不愿主动出手抗敌。
很矛盾,但矛盾得令人想要探索。
她一身半旧衣裳,对比起黎育凤那身张扬,他绝对相信他们兄妹在四房中日子过得不怎么样。
想着她与婢女暗使眼色,将满桌点心打包走……在她眼里,那一盘盘点心比起位高权重的三皇子更可口,每次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想发笑。
不知不觉间,她总是能逗得他的心情愉悦。这是种……很陌生、也很奇妙的感觉。
“清儿,三皇子欲认你为义妹,快过来拜见哥哥。”老太爷抚着长须微笑。
哥哥?!黎育清的脑门像被狠狠巴过似的,重重的一下,把她的脑浆全给搅成一团乱。
他这是不死心,非听她喊一声镛哥哥不可?他有这么缺妹妹吗?就算他缺,她也不缺哥哥呀。
她盯着笑容满面的齐镛,长叹一口气,难道她没被众姊妹们连手欺负到死,他不甘心?难道非得见她如落水狗般被打压得乱七八糟,看尽好戏,方能满足他的恶作剧心情?
求助似的,黎育清望向齐靳,她知道,自己不正常。
分明一个温和亲切,一个冷酤吓人,一个笑脸迎人,一个像被欠银三千两,她偏偏在吓人的那个身上寻求安全感。
可这是直觉,一种无法遏制的直觉,黎育清阻止不了自己的心,就如同阻止不了自己的视线,她一眨不眨的看着齐靳,像是硬要看出他一句解释般。
“怎么,本皇子不够格当你哥哥?”齐镛不爽了,要当哥哥的人在这里,她看齐靳是什么意思?求助?他有这么可怕吗?
想满京名门淑媛,谁不想同自己来往,不管是自己的性情、长相、脾气、身分地位,哪点不是集众人目光于一身,偏偏这丫头一再抗拒,拿他当瘟疫。
齐镛生气了,但越生气,他脸上的笑容越是明媚灿烂。
黎育清的直觉奇准无比,齐镛笑得欢,她却是感到阵阵胆寒,若非老太爷在跟前,她肯定转身,用最快的速度逃得不见人。
在老太爷灼灼的视线中,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咬牙道:“清儿……受宠若惊……”
那表情分明是被逼着吞下几十只蚂蚁,最惨的是蚂蚁还没死尽,在她喉头爬来爬去……
她挣扎的模样让齐靳更高兴,忍不住咧着嘴巴,无声笑开,谁想得到皮相好的三皇子也有吃瘪的时候。
发现齐靳的笑,齐镛微愣,这世间……竟能有人教齐靳发自真心快乐?
为了至交、为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儿们,他笑得更奸恶,大手搭上小丫头的肩膀,满意于她的全身颤抖,欢悦道:“本皇子就是喜欢你,就是想宠你、疼你,你不需吃惊,也无须害怕,以后,万事有镛哥哥我。”
老太爷满脸和乐地笑道:“清儿,还不快点叫人。”
头皮发麻,全身冒出千万颗大大小小的鸡皮疙瘩,如果鸡皮疙瘩能够卖钱,她己经是千万富翁。
黎育清紧咬牙关,勉强喊出一声,“镛哥哥……”
齐镛顺势从怀中掏出一块羊脂暖玉,说道:“你先暂时收下哥哥这份小礼,待哥哥去信京城,父皇自会给你备下一份大礼。”
皇上要给礼物,她能拒绝吗?当然不行,而义妹这个身分让她接连辗转反侧数晚、夜不成寐,眼下泛起黑圏圏,成天精神不济,幸好现在所有姑娘全被禁足在匿里,不然她还不知要看多少白眼。
这情况直到齐靳对她说:“提防不是好办法,要教人家害不到你头上,最好的方法是站得高,高到对方无法触及,只能引颈仰望。”
黎育清反问:“此事是你促成的吗?”
他没说话,唯有一脸笑。冰脸配上笑容,怎么看怎么教人心惊胆颤、心慌意乱、心力交瘁。
这要怎么回答?说不是?他的确没有提过任何认亲建议,他不过是……猜中齐镛的心思,顺着他的心,添了把柴、旺了他的心头火。
但说是他促成的?他还真不愿意居这个功。
看见他的表情,黎育清有了答案,知道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后,她把悬着的心放回去。
没道理吗?确实是没道理,但她就是坚决相信,齐靳不会伤害自己,只要是他点头的,必定对自己无害有益。
此事过后半个月,皇帝圣旨下达,封黎育清为怀恩公主,赏玉如意一柄、黄金千两,各色锦缎五十匹,金银头面十副,珠宝首饰十箱……
黎育清发了笔小财,也奠定她与哥哥在黎家的地位。
再经过两个月,齐靳、齐镛回京,黎家姑娘们甚为失落。
不多久,又从京里来了个谢教头,说是奉齐靳之命来指导黎育莘武功,此事让黎育莘喜出望外,从此一边念书、一边练武,日子过得充实极了。
偶尔,他会拉着黎育岷一起练,完全不理会他的冷言冷语,硬要同四哥哥建立手足情谊。
见此状,黎育清忧心忡忡,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哥哥好武不喜文,若非有老太爷在,他哪里肯多读书?然而谢教头的出现,让爷爷默许了哥哥习武,日后若是上战场打仗,那是谋命的事呀,她压裉不愿意哥哥走这一步,可是……眼见哥哥为此感到自信、意气风发,她怎舍得阻止他做喜欢的事情?
就像黎育岷说的,黎育莘就是个傻瓜。
他没瞧见黎育清的忧虑,细心的黎育岷却发现了,心机深重的他,不需要花太多精神便能猜出她心中所忧。
他说:“你知道,在战场上死的都是什么人吗?”
“倒霉的人?”
黎育清的回答让黎育岷翻了个白眼。“错,是没谋略、没武功,只能跑在最前头让敌人砍的小卒。”
“所以呢?”
“所以那个笨蛋武功练得那么好,想死?没那么容易。”
黎育清这才明白,四哥哥是在安慰自己,她点点头,心底感激,“都要活得好好的,不管是哥哥还是四哥哥,清儿不求哥哥们飞黄腾达,只求你们平安顺遂,找个爱你们、你们也爱的嫂嫂,相伴一生。”
黎育清的话让他想起娘,那时有人劝娘把自己送回黎府,说以他的聪明才智,再加上黎府的栽培,日后定能有大作为,成龙成风,成为乐梁城最光荣显耀的男人。
娘听进耳里,只是笑着,搂着自己说道:“岷儿,真正爱你的人,不会求你飞黄腾达,只会求你平安顺遂,娘要你当快乐的人,名声、财富、权力全是过眼烟云,唯有真正爱你的人,才会带给你最大的幸福。”
黎育清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说出的话,却是黎育岷真心当她是妹妹的契机。
第十一章 去母留子的真相(1)
时序匆匆,转眼两年过去。
这两年中发生了许多事,有些在黎育清预料当中,有些不在,所以她无法确定心中害怕的旧事会否成真。
首先是二房喜事频传,黎品正升了官,自七品州判升为从六品的大理寺副署正,再不久就要进京赴任。
黎育蔷出嫁了,嫁给一个正八品县丞,婆家不算富裕,但好在人口简单,没有那么多规矩,这对黎育蔷而言是再好不过的安排,庄氏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嫁妆和一幢三进屋子,让黎育蔷在婆家日子过得有底气。
大哥黎育南、二哥黎育朗也己娶新妇进门,三妆婚事全是老夫人作的主,对方门第算不上尊贵,但媳妇人品都是极好的。
她们嫁进府里后,孝顺长辈、友爱弟兄小姑,虽偶得婆婆叨念,但两个心宽的嫂嫂并没放在心里,于是二房一片和乐融融。
而黎育凤在静安寺里住满一年后回到黎府,刚回来的几个月里,表现得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让老夫人很满意自己当初的决定,并开始为她探听好对象。
但本性难改,在她缩着头过日子时,眼看自己眼中的贱种,日子一个过得比一个滋润,她嫉妒不平、几番挑衅,渐渐恢复张狂模样,直到黎育清发现,当年齐镛送给十妹妹黎育芷的玉佩出现在黎育凤腰际时,她确定,过去的黎育风回来了。
杨秀萱眼界高,老夫人替黎育凤相看的几户人家,母女俩都看不上眼,婚事迟迟未定,照理说,十四岁的姑娘早该备嫁了,可惜尚且不知道花落谁家,杨秀萱只能暗地替黎育风筹备嫁妆。
那次的事件过后,杨秀萱没再能夺回中馈大权,但解除禁足令后,她重新掌管梅院,从此柳姨娘及她的女儿们又得乖乖看着她的脸色度日。
杨秀萱为拢络四老爷的心,从外头张罗好几个妙龄女子与他为妾,一时间,四房春意盎然,只是奇怪得很,不知是那些侍妾们着了道,还是四老爷身体有亏,总之,四房再没传出任何子嗣喜讯。
黎育岷如黎育清前世记忆中一般,寄入大房名下,成为大房嫡子,搬至菊院,但大房全家都住在京城里,他成了菊院唯一的主子。
此事令杨秀萱气急败坏,数日吃睡不安,深恐他出手报复,但一天天过去,见黎育岷始终没什么大动静,她才渐渐卸下心防。
但黎育岷真的没有动静吗?怎么可能,只是他手段高明,不曾让杨秀萱发觉而己。
黎育岷跟着老太爷念书,本就是勤学用功之人,后来更是孜孜不倦、无半分懈怠,在短短的两年中,他不但通过秀才考试,并参加乡试一举拿下解元,静待明年春天进京会考。
寄入大房之后,李氏待黎育岷温和宽厚,真心拿他当亲生儿子看待,而黎品方每每回到乐梁城府邸,便对他教诲砥砺,鼓励他勤学上进。进黎府多年,黎育岷终于得到想要的亲情,但讽剌的是,这份亲情并非亲生父亲给予。
不管怎样,在优涯的环境中生活,黎育岷的棱角被磨去许多,见着黎育莘、黎育清也不再是孤臣孽子的孤僻模样。
照理说,他己经十六岁,早该相看亲事,但眼见着他前途一片光明,老太爷与黎品方心照不宣,他们预计等待科考结束,若是他真能考进一甲,拿下状元榜眼探花,日后还怕定不到好人家?
同样得老太爷教导的黎育莘,虽然表现不如黎育岷优异,但也顺利拿到秀才资格,并参加乡试,考中一百零八名,录取为举子。
不过在谢教头的游说之下,老太爷点头让黎育莘参加武举乡试。
乡试先考策略、后考弓马,这场考试可称得上精彩了。
那些日子里,天未亮黎育莘便起身练武,兵书不离身,每天忙到子时过后方肯上床入睡,这样的努力定会获得优异成绩。果然,谢教头没料错,黎育莘一举拿下武举解元,待明年与黎育岷齐赴京城,参加会试。
此事传出,黎家在乐梁城名声越盛,人人皆传道:明年开春,黎家将会有文武两状元。
听闻此话,老太爷自是心情愉快,二房、三房嫡庶孙辈中,无杰出人才,四房的育武、育文小时候看起来倒还算得上可造之材,谁知越大越不象样,成天作恶捣乱,闹得四房鸡犬不宁。
幸好有育莘、育岷这两个孩子能替黎家增光,何况是出自他亲手教导,老太爷更是脸上有光。
自从圣旨下达,黎育清受封为怀恩公主后,她便与哥哥搬到锦园,养在老夫人身边,加上逢年过节,宫里便会对公主有所赏赐,表明这个认亲不是随口说说而己,因此杨秀萱心思再恶毒、再愤怒,想要对黎育清、黎育莘下手,也得多几分思虑。
没了杨秀萱的动作频频,黎育清日子过得舒心,她随着老夫人和郑嬷嬷学规矩,她认真习字读书、勤练刺绣,也为着讨好老太爷开始跟着厨子学做菜,厨娘几次称赞她的天分高,日后定会得翁姑喜爱。
其实,黎育清心知,自己一身厨艺是上辈子从嫡母那里学来的,嫡母本就善厨,为与杨秀萱争宠,每日都亲自下厨、为父亲精心烹煮吃食,那份温柔细心,将父亲的心紧拢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