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我们刷牙准备睡觉了,你会自己刷牙吗?”
乐乐点头。他会刷牙,把拔有教。
她把挤好牙膏的儿童牙刷放到他手上,看着他刷。“你喜欢水蜜桃口味呀?”
小男孩不知是刷牙没空回答,还是压根儿不想回答她,就只是专注地刷着牙。
“等等,这边没刷到,嘴巴张开。”她拿过牙刷,仔细将口腔内侧再刷一遍。“好了,漱口。”
刷完牙,小男孩乖乖躺上床,她将他的贴身小被被盖好,再拉上蓬松的暖被,不死心又问了一次。“我也有水蜜桃香味的乳液,很香喔,如果我擦的话,你会让我抱一下吗?”
好吧,来日方长。
她取出搁在床头柜里的乳液,挤了些用掌心搓热,往儿子手脚上抹匀。
男人与女人照顾孩子,最大的差别是,男人会着重在孩子有没有吃饱穿暖,女人则会连细微处的肌肤滋润度都照看到。
甜甜的,真的有水蜜桃味道……
小男孩闻到了,眼神亮晶晶。
这反应真可爱。看来他真的很喜欢水蜜桃甜香。不过——这喜好会不会娘炮了点啊?她太不安了,拿出手机,传讯。
你喜欢水蜜桃香味吗?
另一头,秦锐几乎是神速回传:伴手礼有我的分?!我什么都喜欢,宝贝——附上垂涎的忠狗贴图。
她也神速地冏了。
简直是晴天霹雳来着。
受到太大的冲击,她恍恍惚惚地关了灯,恍恍惚惚地躺下,恍恍惚惚地不知道自己在干么,恍恍惚惚地一“妈妈晚安。”可能是关了灯,比较不困窘,小男孩别别扭扭地挪过来,很快地抱了她一下,又躺回去。
于是,傻娘亲又更加恍惚了。
乐乐主动跟她讲话了!还抱她,水蜜桃香的魅力居然这么大,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好啦,水蜜桃就水蜜桃。傻娘亲含泪接受了他的喜好。
第十章 有你,就够了(2)
母子俩的关系,一天改善一点,每日都有不错的进展。
乐乐从一开始,问了才被动回答好或不好、要或不要等等简短的意愿表达,到后来会慢慢跟她交谈几句,吃到好吃的东西,会跑过来问她:“妈妈要不要?”
觉得他好像比较能接受了,便开始拓展范围,带他出门走走。
就到公园散散步而已,原本怕孩子不自在,向怀秀会跟着,后来就剩母子俩,成为每日固定的黄昏小约会,有一回她跟向怀秀聊天聊忘了,他还自己跑过来,拉拉她的袖提醒她,一脸闷闷不乐。
原来儿子还挺喜欢他们的黄昏小约会。
蔺韶华每天都会跟儿子通通电话,分享最近发生的事,前两天,他故意问:“你现在还想回来吗?把拔可以去接你喔。”
这一次,他考虑了很久,没立刻答“好”。
明天不用去托儿所,妈妈说要带他去看她工作的地方,他如果回去的话,妈妈会很失望吧……
“我后天再回去好了。”他想了想,觉得这个决定不错。
再于是,隔天面带微笑听着儿子讲去电视台的经过、看见什么新奇有趣的事物,滔滔不绝讲不完,儿子好难得话这么多。
聊完,又问:“那把拔明天可以去接你了吗?”
“……”明天妈妈要去大卖场买东西,叔公交代他,要提醒妈妈买卫生纸和酱油,他怕妈妈一个人去会忘记。“后天好了。”
后天复后天,后天何其多。
与儿子互动良好,她每天心情都不错,这一天,行程上只有一个电台的访问,早早收了工,坐在休息室,打开手机有一通未接来电,颊畔笑意敛去些许,好心情打了折扣。
时间还早,她顺路绕到托儿所接乐乐。
乐乐在里头画图,看见她来,频频朝外头张望,她笑笑地对他挥挥手,顺便跟托儿所的老师聊几句乐乐的近况。
聊完,便见乐乐背着书包朝她奔来。“妈妈,你怎么会来?”
“来接你下课啊。”她笑着蹲身,摸摸儿子的头,要替他拿下书包,留意到他双手一直藏在身后。“你后面藏什么?不能给妈妈看的东西吗?”
他摇头,脸红红害羞了一阵,才将手伸出来,把东西递给她。
是一张图画纸,她打开,上面注音文写着:“我的妈妈”。
孩子的绘图能力与逻辑没什么好强求,就是扭曲、外星等级,真要找出哪里像她,可能是紫色的眉毛跟她昨天画的眼影颜色有几分像,但丁又宁却看哭了,笑着哭泣。
“这是妈妈看过最棒的画,毕卡索都比不上。”
毕卡索是什么,乐乐也不是很懂,但妈妈问:“这是送给我的吗?”于是他就点头了。温驯地任母亲牵起他的手离开托儿所,乐乐仰头问:“我们要去哪里?”
“带你去见阿公。”
“阿公不是在家吗?”乐乐不甚明白。
“不一样,是另一个。”她不知道该如何跟孩子解释,另一个将她带到世上来、却不曾尽过一天父亲职责、不像父亲却又无法推翻父亲身分的那个人。
来到相约的餐厅,她在侍者的带领下进入包厢,先点些小点心给孩子止饥,没一会儿,那人也来了。
乐乐仰头看见来人,乖巧喊上一声:“外公。”
她不无错愕。“乐乐,你认识他?”
乐乐点头。“把拔有时候会带我来找外公玩。”把拔有说,要叫外公,因为这个是生妈妈的人。家里那一个,是很疼他、也很疼妈妈的阿公,他不会搞混。
这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她望了过去。
丁存义在她对面坐下。“韶华有空会带乐乐来,跟我吃顿饭。”
她瞬间绷紧神经。“你该不会——”
她直觉的防备,令丁存义露出苦笑。“没有,我没跟他拿一毛钱,我们约定好,不会去打扰你身边任何一个人,我没忘记,你不用这么紧张。”
“抱歉,我反应过度了。”她松了口气。“他什么时候跟你联络上的?”蔺韶华提都没提过,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第一次,大概是你们准备结婚那阵子吧。”那时,蔺韶华来邀他参加婚礼,他理都不想理,主婚人又不是他,也没礼金可捞,风头都是向怀秀的,他去干么?
一又宁会很希望,有你到场祝福。
记得那时,蔺韶华是这么说的。他嗤笑一声,便抛诸脑后。
打一开始,就父不父女不女了,他没想过要这个女儿,女儿也怕他四处嚷嚷破坏她的完美巨星形象,不得已拿钱塞他的嘴,说白了也是各取所需,何必装什么父女情深?
但蔺韶华挺有耐性,只要一有空,就会带乐乐陪他吃顿饭,偶尔给他看几张又宁成长过程的照片,说说她幼时发生的大小事。
——乐乐跟又宁小时候,挺像的对不对?
他实在不知道这男人究竟想做什么,身上又没油水可捞——其实真要捞的话,以蔺韶华的态度来看,拿点钱出来奉养岳父不会不愿意,但这一定会惹毛又宁,他可不想冒这个险。
原先本是不太耐烦地应付,直到近一年来,或许是年纪有了,挥霍不动了,居然开始会害怕寂寞,别人这年纪,都已经子孙满堂,他只能拿钱买短暂的欢乐,日子愈过愈空虚,甚至逐渐觉得,偶尔吃这顿饭,其实还不错。
乐乐这孩子,愈看愈觉得——挺顺眼讨喜。
他居然当外公了,浪荡了一辈子,没干过几件能拿出来说嘴的事,女儿已经来不及了,至少在外孙心里的模样,他希望不要太难看。
但是这些,他没有办法对女儿说,他前科累累,劣迹斑斑,若是稍微放软示好,她只会更戒备,揣惴不安,不相信他其实没要图谋什么。就像现在——每次见面,她二话不说,就是将支票往他面前推,不再企图从他身上榨取丁点温情,最底限的奢求,是大家相安无事,别扰得所有人不得安生,就好。
丁存义看了眼支票,没立刻收下来,只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丁又宁抬眸。“你是真心想问吗?”
“顺口问问,没别的意思。”
既然他顺口问问,那她便顺口答答。“我很好,工作上做了不小的调整,想多留点时间陪孩子,你看,这是乐乐画来送给我的,我收到的时候,满满都是感动骄傲,我的儿子心里有我。”她摊开图纸,给他看。
复而耸耸肩,涩然一笑。“不过我想,这种想跟全世界炫耀的心情,你可能也不懂,小时候我也想画我的爸爸,可是怎么样都画不出来。”
丁存义笑哼,带几分讽刺。“你心里应该只会想,我爸爸不是个东西!”
他的人生,就是这么失败。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气色看上去大不如前。“你——还好吗?”
终究是自己的父亲,没办法真做到不闻不问。
“很好啊,有钱有闲,有个赚钱如流水的大明星女儿,供我花钱如流水,日子逍遥又快活,哪里会不好?”
“那就好。”至少,她找到他们之间的平衡点,一个大家都好的平衡点。
她侧首关注一下孩子的状况。乐乐吃完点心,自己拿出书包里的图纸和蜡笔,埋头安静画图,不吵大人说话。
她儿子真乖。丁又宁温柔地摸摸儿子的头,问:“也可以帮外公画一张吗?”乐乐抬起头,看看她,又看看外公。“好。”
她已经画不出来了,但她的孩子还可以。她的乐乐,心还是暖的,懂爱。
乐乐一笔一画,画得专注,一边看外公,一边画上外公疏疏的眉毛,再画上嘴巴,有一点弯弯的弧度,外公看他的时候,有时会笑。
画完,递给母亲。
“谢谢你,宝贝。”她亲亲儿子,接过图纸。“你要的,只是让你可以花钱如流水的女儿,所以失去了会用满满的爱画你的女儿,希望你觉得值得。”
将图纸推去,心知下一刻,它就会在垃圾筒里寿终正寝,因为那对他来说,一文不值。可那都无所谓,她已经将那分对她而言千金难买的温暖,牢牢护在心口。
起身,带着儿子走出餐厅,戴上墨镜,掩去跌落眸眶的泪。
儿子扯扯她衣角,仰头一脸担心。
她蹲下身,牢牢抱住儿子小小软软的温暖身躯,将泪颜藏在那小小的、却能承载她所有悲伤的肩膀。“妈妈不痛、不难过……”
只要有你,就够了,我的宝贝。
第十一章 喂养思念(1)
晚上回家,跟向怀秀说了这事,问他知不知道。
向怀秀颇意外。“有这种事?我不晓得。你们刚结婚的时候,韶华有来问一些你的事,要你的照片,我想说你们都要结婚了,多了解彼此总是好的,倒没料到他有这层用意。”宁宁与生父有接触,他是知道的,宁宁怕他介意,事先征求过他的同意。
其实,这有什么好介意的?他抚养宁宁,可没要她与生父断个一干二净,表哥虽是不像话了些,可也没坏到骨子里,父女俩总不好老死不相往来。
倒是韶华让他比较意外,他心里一定知道,宁宁嘴里是不期不待不受伤害,但哪会真的一丁点都不在意,要真不在意,早任人自生自灭了。
或许是想,持续说些宁宁发生过的大小事给他听,补补他所错失的、女儿成长过程那段空白,一次不够,说两次;两次不够,说三次;三次不够,就经年累月说下去……
你女儿这么可爱、你女儿这么懂事、你女儿七岁跌倒,跌掉两颗门牙,哭惨了、你女儿超漂亮,异性缘超好,追她的人多到数不完……
但凡还有点人性,听多了,哪会真的无动于衷?哪怕是一点、一丁点就好,只要能唤起丁存义一丝父爱,也就值了。
向怀秀光想,都替韶华心疼,他对窗宁,真的是没话说。
“你跟韶华——真的就这样了吗?”真的,再也没可能了?这么好的男人,放掉了,多可惜。
丁又宁露出一抹像哭的笑。“是我不够好。”不配拥有那么好的他。
晚上睡前,乐乐照惯例跟父亲通一小会电话,讲完,突然将电话塞给正在擦脸霜的她。
“把拔要跟你说。”
“……”另一头,蔺韶华无语。
“韶华?”她接来电话,不解。“你要说什么?”
“……”我没有要说什么。
这一刻,真觉儿子直肠子的呆萌属性好烦。
刚才是儿子跟他说:“妈妈偷哭。”
他直觉便问:“为什么哭?”
“不知道,把拔去问。”然后又被其他事扯开话题,没想到儿子还记着这件事。
但是我无法真的去问她“你哭什么”啊,笨儿子!
相无言了一阵,实在不能一直无声胜有声下去,他叹口气,道:“最近好吗?看你跟乐乐处得不错,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吧?”
“很好,我很好。”诸事顺心,只除了——身边没有他。
沉吟了会,她启唇道:“我爸的事……你怎么都没有跟我说?”
这会儿,换蔺韶华静默了。“只是觉得,你结婚、生了小孩,于情于理,总该让他看看外孙。”
“你想太多了,他根本不在乎。”只要家用有定时送来,供他无止境地挥霍就好。
“在不在乎,总要做了再说,你不能替他下定论。”给他机会去接触乐乐、喜欢乐乐,如果真的无感,再说也不迟。
“那一他对乐乐怎么样?”自己受伤就罢了,她不想连孩子也跟她一起受伤。
“还不错,刚开始淡了些,近来好多了,偶尔会抱抱乐乐,买礼物送他。”
“他会对乐乐好?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现在给乐乐讲的那套睡前床边故事,就是他送的。”
“下次,好好跟他吃顿饭吧。以前的他怎样,我不评论,但现在的他,我感觉得出真的有在改变,若他有心想修补过去的错误,你应该是最开心的,不是吗?”
换作其他人,早恨死了,怨自己怎会有这种没出息的人渣父亲,但对丁又宁而言,从来都没有要不要给机会、原不原谅的纠结,她只渴望,来自父亲一个真心的拥抱,与认同。
“韶华……”她轻喊,心房被他捂得暖热。
“谢谢。”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你真好。”
另一头静默了阵。想起以往,她每每说这句话时,总会揉进他怀里,那甜甜软软的散娇态……
打住思绪,他轻浅道:“我只是替我儿子争取他应得的,来自于外公的疼爱。”
如今的他们,也只能是如此,温温浅浅,云淡风轻。
当晚,她哄儿子入睡,一个床边故事都讲完了,他还睡意全无。
“妈妈……”
“怎么啦?”食指戳戳儿子嫩颊。“有话就说啊。”
乐乐翻身,窝进她臂弯,语气有些闷闷的。“我想把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