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寰平敛了笑容,急道:「母后,您若反对这门亲事,儿臣尚能理解,但您这样中伤翎妹妹,到底不妥当!」
皇后怒道:「哼,真正的上原公主雁双翎已经在流亡途中被乱军误杀,尸首在半个月前发现,只是我们与雅国相隔甚远,消息一直没有传到这里来。」
什么?!雁双翎越听越觉得荒唐,她好端端一个人在这里,皇后居然说她已经被乱军杀死了?
斯寰平与斯宁宇亦震惊万分,久久不能回神。
「所以,眼前这个女子只是细作!」皇后再次指着雁双翎道:「她并非真正的上原公主!」
「姨母,」雁双翎浅笑,清了清嗓子,镇定道:「究竟是什么人给姨母回的信?雅国大将军呼兰拓吗?他本就不希望我与沛国结亲,这一纸谎言造得荒唐,姨母怎就相信了?」
「儿臣从前出使过沛国,可是亲眼见过上原公主的。」斯宁宇紧接着出面维护,「皇后娘娘您更是公主的远亲,如此荒唐的污蔑,皇后娘娘也信了?」
「你见过?那是几年前了?」皇后依旧固执,「本宫虽是上原公主的远房亲戚,却从没见过她。这细作只是相貌与上原公主相似而已。」
斯寰平也上前帮腔,「母后这话越说越是奇了,就算眼前这位是细作,那又是哪里派来的细作?有何目的?总得有缘由。」
「四海列国,想让我朝不得安宁的,也不知有多少!」皇后冷哼一声,「此女自从来到沛国,一方面与长祁王走得近,一方面又极力想当上太子妃,在你们兄弟之间,不知生了多少事端。更可怕的是,她竟想燃起沛雅两国的战火!这不是细作所为,又是什么?」
这话听来,倒像有些道理。雁双翎自问,自从她来到沛国,的确没做什么益事,倒是成日里兴风作浪,特别是害得斯宁宇受了重伤——这点真让她自责不已。
「无论如何,只凭一纸书信便质疑公主的身份,这让儿臣怎么都不能信服。」
斯寰平转而对沛帝道:「还请父皇命人彻查此事!」
斯宁宇亦道:「呼兰拓既然派人偷袭了我江北大营,说明早对我朝有所戒备,他此时修书说公主是细作,其心可议,毕竟若公主与皇兄婚事不成,我朝便不会再派兵讨伐呼兰拓,他便得利了,是以还请父皇彻查。」
沛帝端坐着,细细听着,一直没有说话。
「就算要彻查,也该先把此女监禁起来。」皇后冷冷睨一眼雁双翎,「听闻昨夜她在怡兰殿待了一宿,这不摆明了是想挑起他们兄弟之间的不和吗?这不是红颜祸水、狐媚祸国,又是什么?」
斯寰平听了一怔,脸上随即闪过一丝难过之色,但很快的便强抑下去,只道:「二弟受伤后,翎妹妹感念二弟的恩情,常去探望,这个儿臣也是知道的。」
雁双翎顿时有些愧疚。说实话,她对斯寰平从来只有虚情假意,可这关键时刻,他却处处向着她,为她说话,甚至没有怀疑过她,原来……他是真的喜欢她。
她一直以为,他只把自己当成娉婷的替身,不过是一件摆设饰品罢了,原来,她倒是低估了他的为人禀性,他竟是如此善良宽厚之人。
曾经,她怀疑他为了一己之私,故意派斯宁宇上战场,不顾兄弟之情,如今看来,他也是迫不得已吧?
沛帝终于开口定夺,「朕会派人彻查此事,但查清之前,还请上原公主在宫中好生住着,不要四处走动才是。」
这是打算软禁她了?
雁双翎涩笑,轻轻地垂下眸去。这算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吧?她的确不该为了复国,便搅乱了另一个国家的太平,落到如此下场,也是活该。
雁双翎坐在窗前,只见园中侍卫守卫森严,宫婢齐站在游廊之上,木然无声。
她喝了一盏茶,独自跟自己下了一盘棋。
今日,是初冬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竟比夏天还透亮,可惜她哪里也不能去,被软禁在这屋子里。
不过这几天她倒清静许多,也想了许多,心中渐渐没有恐惧,只剩从容。
事情最坏的结果,不过当她是细作罢了,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就拿她这条命赔了罢了。
父皇死了,母后死了,大哥也死了,就只剩下她了,独留在世不过孤单,若说她还有什么不舍……那便是她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对他,倒是有些放不下。
忽然,她听见屋外有声音,好像有什么人来了——
「长祁王殿下,您不能进去。」
是他?他来了?
雁双翎心尖一颤,下意识站了起来。
终究,他没有舍下她,她就知道,他会来看她的。
只听,斯宁宇对侍卫道:「你们人多,守卫也严,我一个人进去,还能把上原公主带走不成?今天卖了本王这个情面,明日若证明了公主的清白,本王也会还给你们情面,世事无绝对,你们好好想想。」
「那……」侍卫犹豫再三,终于答应,「还请王爷快些出来,别为难了小的们。」
「拿去喝酒。」斯宁宇掷出一个钱袋,领头的侍卫接了去,顺势便将门打开了。
门打开的时候,屋里的光线顿时又明亮了几许,彷佛许多萤火虫飞了进来,雁双翎亦觉得温暖了几许。
斯宁宇站在逆光处,周身散发出光晕,朦胧而俊逸。他一向这般俊朗如皎月,每次看到他,都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极了。
雁双翎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能这样见他一面,她便知足了。
好半晌,她微笑道:「看来我是把皇后娘娘给得罪了。」
她不希望此刻场面变得悲悲凄凄的,只想与他闲话家常,气氛轻松自若一些。
「谁让你上次冤枉她,叫她吃了个哑巴亏,皇后岂肯轻饶了你?」斯宁宇亦笑着道。
的确,让她当太子妃,皇后想来本就不太乐意,再加之上回厌胜之术的事,皇后心里一定明白是她在捣鬼,活该她被报复。
「王爷今日来探我,可带了什么东西给我?」她眨巴着大眼问。
「什么东西?」他一脸不解。
「来探监的,总得带些什么才好,比如好吃的好穿的。」雁双翎莞尔道:「王爷怎么空手而来?」
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在说笑。
很好,这个时候还懂得说笑,说明她心里并无恐慌,这便让他放心了。
「我只带了一句话来。」他认真道。
「什么话?」这回,换她怔住了。
「那日对公主的未竟之语。」他道。
那日?便是她留宿怡兰殿的那天清晨,所以他要把话说完了吗?
「王爷请说。」她心下有些紧张,一如那日的心情。
清了清嗓子,他缓缓道:「养伤的那段日子,我总是在想,假如身体里的余毒清了,假如性命再无碍了,我一定要问公主一句话——等到紫薇花开的时候,公主可否愿意与我共赏?」
心理想大喊愿意,但她只能低下头,轻声道:「如今我身陷囹圄,恐怕是不能了……」
他打断她,笃定道:「公主迟早会出去的,到时候一定可以与在下一同赏花。」
「就算是出去了,我……」她又能以什么身份陪他一同赏花呢?
「说来,我还得感谢皇后娘娘呢。」斯宁宇扬起笑容,「她这一闹,公主与我皇兄的婚事,恐怕是难了。到时候公主便可自由出宫,爱去哪儿便去哪儿。」
这话,旁人听了也许会胡涂,可雁双翎对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第9章(2)
「公主是否愿意随我一同回静和庄呢?」他进一步问道:「就像我当初说的,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哪怕是一辈子,也成。」
他已经说得这般明白,她也不是傻子。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是在邀她共赏一辈子的花吧?
「王爷这不是在同情双翎吧?」梦想实现了,她反倒不安,害怕这其实还在梦里未醒。
若是真爱她,从前为何不见他有任何表示?派他上战场,他也老老实实地去了,从来不曾想过,要从他皇兄手里把她夺走。
他诚实答道:「有一阵子,我也曾迷惑,不知自己究竟意欲如何,可临出征的时候,我便想明白了。」
原来,他一早便确定了对她的感情?可她为何没有觉察?因为他隐藏得太好,还是她太笨?
雁双翎大为错愕,抬头直盯着他,却一句话说不出。
「所以,那日御医对我说余毒已清,身体已经无恙时,我便做了一件事。」他浅笑道。
什么事?看着他眸中闪现一丝狡黠,她便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公主不觉得奇怪吗?平时公主总要三更天才困倦,那日怎么就跟我下了一盘棋便睡着了。」他笑意加深。
是啊,现在想来是很奇怪,彷佛被下了迷香一般,神志浑沌不清……
「我的确在公主的茶里做了些手脚,让公主睡得早了一些。」他的笑容如山顶的锦云明霞,做了这般坏事,还可以笑得这般坦然良善。
雁双翎不由深叹了一口气,原来自认聪明的自己,从来都被他掌控在股掌之间,从来不曾逃脱。『
「所以,王爷是故意毁我清誉的?」她总算明白了他的意图。
「惟有宫中流言四起,才方便公主与我皇兄解除婚约。」他也叹了一口气,
「可惜,皇后娘娘忽然来了这一出,打断了在下的计划,不过倒也省了事。」
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啊,说起自己的阴损招,却像是在说一个有趣的故事一般。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肠?
但最没用的是她,她竟被这样的恶意给感动了,泪水涌上眼眸,亮晶晶的,如同落在梅花上的雪粒。
「可是,我真的还可以出宫去吗?」她仍然担心。
他落下保证,「放心,总有法子的。」
他总是这样说,这样淡定从容,彷佛天下的事都难不倒他。的确,像他这样一个满腹心计的人,有什么能难得倒的呢?
如今他离她仅咫尺之遥,这个时候,她真想与他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就像那一夜在瀑布之下。
可惜,门外有侍卫看着,他们不能有任何亲近的举动。
他们总是这样,远远的、隐忍的说着话,不能踰越一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打破这样的囹圄呢?
忽然之间,她心下有了一股冲动,一个箭步上前,趁着侍卫不备,在他颊上轻轻啄吻了一下。
只如蜂蝶采蜜一般,轻轻一啄便退开了,仍旧退回原来的距离,微笑看他。
斯宁宇怔住,万万没料到她居然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她居然敢……好吧,但他心里却是欢喜的,就像被灌入了蜜汁般,连空气的味道彷佛都是甜的。
他伸出一只手,宽大的衣袖下是他温暖的掌心,他的大掌悄悄覆住她的柔荑,稳稳妥妥的静握着。
雁双翎的脸红了,彷佛他掌心的温度烙到了她的颊上,又钻入了她的心底。
就这样,他们背着侍卫偷偷牵着手,一句话也不说,两人相视而笑,连这笑,也是默默的。
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情意缠绵?没有监视亦没有阻碍,坦坦荡荡的,一如天下所有有情人那般?
雁双翎相信,那一天不远了,只等她出了宫,等到紫微花开的时候。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静心地等待着,并相信,他总有法子的。
半年后
又到了紫薇花开的季节,阳光从花叶中透过来,风从平原的远处吹过来,眼帘弥漫着一片淡紫色,心下,也变得怡然。
雁双翎踏步而来,听到附近有琴音。一如去年今日,她初见他时的情景。
不过这一次,却是他在亲自抚琴。
她不语,只是浅笑。只见琴边有椅,她踱至其旁,轻轻坐下。
一听便知,他弹的是她最喜欢的《凤求凰》。
「见到皇兄了?」一曲终了,他抚平琴弦,抬头望她。
「见到了。」雁双翎点头道。
「你说说,皇兄到底有什么事?平白无故把你叫了去,又不让我跟着。」他似乎有些吃醋。
这段日子以来,她渐渐发现,原来他不仅会使坏,有时候还像一个孩子似的,得她哄着。
「到底是与我订过亲的人,去见一面又怎么了?」雁双翎故意逗他。
「那就更该避嫌,不让你夫君着急才是。」斯宁宇气鼓鼓地道:「皇兄这是故意的吧?」
「就许你抢别人的未婚妻,不许别人故意一下吗?」雁双翎越发好笑,「若不是太子殿下大度,你我也没有今日,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小气了?」
「雅国那边宣称上原公主已死,皇兄便不能再立你为太子妃了。」斯宁宇不屑的道:「说来,要感谢的人是呼兰拓吧。」
「那也未必,太子殿下说了,当日他若另给我寻个身份,立为太子妃也是可以的。」雁双翎呶呶嘴,「就像我如今以富贾家的小姐许给你为长祁王妃一样。」
因为呼兰拓召告天下上原公主亡故,她是不能再以原来的身份在这世上存活下去了,如今,她只是一个叫做雁双翎的、富贾家的千金小姐。
而复国之志,在她心中也渐渐淡了。
复了国又如何,杀了呼兰拓是可以为她的亲人报仇,可是雅国必将大乱,她一个流亡公主或者侄儿那个小皇帝都不能服人,届时百姓更苦、雅国更乱,还不如让呼兰拓当政,维系百姓安危。
况且斯宁宇答应她了,她侄儿在雅国的事,他会帮她想办法。
如今想来,她的复国之志只是上天安排了一个理由——一个让她遇见他的理由。
对此机缘,她深深感激。
「皇兄真这样说的?」斯宁宇更加吃醋,「看来皇兄还是对你念念不忘。以后他再传你,你就找借口推辞便是,我的娘子可不能随随便便去见别的男人。」
「放心,这是最后一次了。」雁双翎微微笑。
有些事情必须了结,而她的确欠斯寰平一个交代。
「皇兄到底说了什么?」斯宁宇依旧好奇。
「太子殿下问我,当时我以厌胜之术冤枉皇后,究竟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你。」雁双翎直言道。
斯宁宇蹙眉,「皇兄居然还在纠结那件事?」
「太子殿下曾以为我是风闻了皇后不满我当太子妃,所以以厌胜之术陷害她,离间他们母子的感情,是为了力保自己能当上太子妃,」如果是这样,那还表示她对斯寰平有心,但事实是——「现在他才发现,其实我是为了你。」
斯宁宇怔住,倒是有几许愧疚了。「想不到……皇兄待你如此深情。」
「我也曾经以为他待我不过是娉婷的替身。」雁双翎感慨道:「如今事隔半年,你我也成亲数月,他却仍惦记着过往之事。」
「当日皇兄提议让我出征,我也曾怀疑过是否他出于嫉妒之情,现在看来,他倒是真不知情,不过是想让我出去历练一二,日后在朝中也可多些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