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她,但他更重视她的幸福。
既然她并不爱自己,且己经找到她的最爱,那么他会放手,只是他无法确定,她最终的结局,到底幸不幸福……
「敬你破除心结。」佟抱恩说着,爽快饮尽。
舒仲尹低笑,看着她,有种看见玄摇光的错觉。摇光饮酒,向来豪迈,不显粗鲁,反倒让人觉得直率。
「敬摇光姊姊。」她再倒上一杯。
「敬她什么?」
「敬她找到最爱,永世幸福快乐。」又是一口饮尽,烧辣带着些许甘美,让她眯起了眼。
他一怔。「她过得好吗?」
「她过得很好、很快乐,笑得很甜。」在梦境里,她看见的就是那样的摇光姊姊,那般幸福的模样,教她睡醒时泪湿枕巾。
「是吗?」想着玄摇光的笑,他笑眯了眼,拿起酒杯。「敬你。」
就算只是梦境,但他宁可相信摇光是真的快乐。
「敬我什么?」她不解。
「敬你鸿图大展。」舒仲尹一口饮尽,脸色变了下,瞪向她。「你不会觉得这酒太辣吗?」
「不辣也算是酒吗?」她哼了声,爽快喝完酒,将酒杯往下倒,连一滴酒都没残留。「你是个商人,难不成你从没跟人应酬过?没被人逼得喝上整坛酒?」
「向来只有人求我合作,少有我主动低头的。」他替两人再斟上酒。「自从摇光下在,我就找不到人陪我喝酒了。」
「那好,往后就由我陪你练酒量。」她嫌酒杯太小,直接将酒壶拿来,一人一壶。「这一坛酒,非要干掉不可。」
「看来你的酒量相当好。」几乎和摇光不分轩轾。
「好说。」她相当自豪。
「说不准摇光今晚也会入你的梦。」
「不知道,我己经很久没梦过她了。」如果可以,她也想梦见摇光姊姊,而不是让她不知道如何防范的恶梦。
「如果梦见她,帮我告诉她,我很想她。」
佟抱恩垂下长睫,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她不想捎这消息,真的不想……很矛盾的,她很喜欢摇光姊姊,可有时候,她也会忍不住厌恶她,而同时,她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小恩儿?」
那低哑裹着温柔的唤声,教她脸皮泛红,恶狠狠地抬眼瞪他。「不要这样叫我啦!」又不是很熟,干么叫得这么亲热!
小恩儿三个字之于她,就像是要攻破她内心最深的防备,她很怕一直被这么唤着,自己便再也不能控制那份深藏的爱慕之情。
但舒仲尹这个人其实极反骨,要他住口,他偏是要叫个过瘾。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跟我说,你就是小恩儿?」
她努力地忽视那三个字,抿了抿唇道:「跟你说那些做什么个你要是记得我,根本不需要我自己提起。」她眯眼想耍凶狠,然而醉意醺得她水眸迷离,就连抱怨都像在撒娇。
「你要是不记得我,我就算在你面前提个千百回,你还是记不起来,说不定还会当我在套交情。」
「不对,我记得小恩儿,但我不知道佟抱恩就是小恩儿。」他学她以酒壶就口地饮着酒。
「我知道你是西引开朝第一个女状元,但大慨是从那年开始吧,我和摇光都忙,没能送上一份贺礼给你,到后来摇光不在了,我也就把这事给忘了……小恩儿这名字,我一直记得,只是很难把你和小恩儿联想在一块。」
「是啊,我现在变得这么坏。」她赌气似地说。
「不,是你不再瑟缩,敢和我对谈。」他哈哈笑着。「不过,我要是知道你是谁,那么我就可以理解你所做的一切是在帮我。」
佟抱恩的心忽地悬高,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哪有……」
「你帮了倾城,就是帮了我,你自愿嫁给我,让我免于娶秦家千金的命运,不也是帮我?」酒醺得他目光蒙胧,但脑袋还是清晰得很。
「才不是,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摇光姊姊。」她矢口否认。
「哦?」他托着腮,笑得佣懒。
「而且,我才不是在帮你,我只是不想让皇夫一派更加目中无人,我要让西引变得更加强盛,所以必须先将朝中的冗员给淘汰,不让皇夫一派连皇商都掌握在手中。」
「说得这么详细,那么……我可以相信你吧。」
她怔住!有些醉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她在说什么?她自拟的计划越来越荒腔走板了,连不该说的都说了。可是……如果他愿意信任她,那无疑会是她内心最大的支柱。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讨厌、恐惧她都无所谓,唯独他,只有当被他讨厌、排斥,她的心会刺痛,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如果他不曾释出善意温柔,她还可以继续武装自己,然而当他愿意敞开心房,她很难阻止自己向他靠近。
「你信任我吗?」她怯生生地问。
「如果我不信任你,就不会带你来此,更不会和你对饮摇光的存酒。」
「那么……你是把我视为你的朋友了?」她不再什么都不是了,对不?
他笑眯了黑眸。「傻瓜,你是我的妻子,你忘了?」看穿她伪恶下的真面目,他发现她其实很可爱,他们又有个共同怀念的人,他不禁想,有她这个妻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一起对饮话过去,感觉也不赖。
第4章(2)
「妻子?」佟抱恩咀嚼着话意。
舒夫人,之于她只是个头衔,并没有实质上的感受,毕竟一切都是她求来的,就像是她抢来的一顶皇冠,就算她握在手中,也终究不属于她。
「亦妻亦友。」他道。
「我以为你的妻子应该只有摇光姊姊一个人。」她突道。
舒仲尹微愣。「……她并没有嫁给我。」
「可是,在你心里,只有她才是你唯一的妻子,不是吗?」虽然她是他名份上的妻子,但她是不敢有任何奢望的,只要他有一点点的在乎自己就够了。
「我想,咱们还是做朋友就好。」
她怕自己越来越贪心,还是画上安全距离较妥当。
舒仲尹微扬起眉,心里有种被扫兴的不悦。「原来,你会帮我这么多,只是为了报答摇光。」唯有这么解释最贴切了。
亏他愿意将她视为自己人,她竟这么不识抬举。
他先前宁犯欺君之罪,迎娶男扮女装的倾城,显见他多不愿意有人成为他的妻,如今她己是他的妻,更得他的信任,结果她却不屑一顾。
「那是当然,摇光姊姊每回来找我,都会买鸭签包给我。」她故意哼着,再饮一杯酒。
「一个鸭签包就可以收买你,这么好收买?」
「摇光姊姊还会对我笑。」她有点埋怨地道:「哪像你,从头到尾都不看我一眼。」
「谁要你又小又软的,抱在怀里让人害怕。」他想起当初抱她时的感觉,像是抱着瘦弱的小动物,那般无助地贴着自己,让他当下有些手足无措。
「嘎?」佟抱恩眯眼瞪他。「害怕?」
「也许不能说是害怕,应该是……」舒仲尹沉吟着,见她逼近到面前,阵阵酒香拂面,她那双狭长的美目微眯着,似慎还娇。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身为舒家继承人,他被严厉地教导长大,从未享受过亲人之间的拥抱,像那样被他搂进怀里的,她是第一个,陌生的冲击,他难以形容。
「你也有不知道如何面对的时候?」她咧嘴一笑,正要再说几句揶揄他时,突地一股腥甜翻涌,她急忙别过头,一口鲜红带黑的血喷溅在地上。
他登时一震,深邃的眸圆瞳,直看着她抹去唇角的鲜血,扬着淡淡的笑。
「唉,伤脑筋……」她喃着,全身气力像是被瞬间抽去,往旁一倾。
舒仲尹飞快将她捞进怀里,一如当年的冲击,那般软而无力的身躯冰凉的偎在怀里,令他神色一变。
「你怎么了?」他惊慌吼着,「欧阳,找大夫来!」
守在不远处的欧阳璿急声喊道:「是!」
「不用了,找夕明……他身上有我要吃的药。」她瞅着他,瞧见他显露担忧,不由得轻抚他的颊。
「原来你会为我担忧?不好,这样……不好……我只是小病,没事。」
残酷的现实将佟抱恩的理智拉回一些,她暗骂自己不该贪恋他的笑,让一切乱了套,大大违背了自己的初衷,但却也不可否认,他的关怀让她有一丝的窃喜。
好矛盾,她要与不要都好受苦。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个!」舒仲尹低斥着,将她打横抱起,疾步而去。
舒仲尹派人兵分两路,找大夫,同时也去找朝夕明。
当朝夕明慌忙赶来,一进房,闻到酒味,立刻开骂,「你让她喝酒个!」
「她不能喝酒?」舒仲尹一怔。
「她不能喝!该死的,她答应我不喝的!」打从她老是实行「嫁祸」之后,她的身子每况愈下,找了御医也查不出原因,只能开些强身滋补的药丸,不过御医曾叮嘱过,尽可能别让她喝酒,否则药性无效外,只怕更伤身。
舒仲尹皱起浓眉,不懂她为何没对他提起,还陪他喝了那么多。思忖间,瞧朝夕明从怀里取出药瓶,倒了一颗,喂进己昏厥的佟抱恩口中,再拿茶往她嘴里灌。
「你这是在做什么?」看不过他的粗鲁,舒仲尹拿走他手中的茶杯。「你这样灌她,不怕她呛到?」
「我一向都是这么做的。」朝夕明没好气地道。
「一向?」他听出端倪,沉声问:「她到底有什么问题?」
与此同时,轻搂起她,小心翼翼地将茶水喂进她嘴里。
「一点小病。」看着舒仲尹轻柔的举动,朝夕明心里五味杂陈得很。
「一点小病会呕出那种污血?」他轻哼,以指轻拭她唇角的水渍。「要是一点小病,她为什么非要你身上的药不可?还是干脆我叫大夫进来诊治算了?」
大夫早己候在外头,他没唤进房内,只因她在昏迷前说要朝夕明身上的药,既然随身带着药,那就代表这病己经跟她多年。
「叫大夫也没用,抱恩她……」朝夕明欲言又止。
「她病得很重?」他轻声问着,将她轻放在床杨上,替她盖妥被子,但尽管如此,她身上依旧透着一股教他胆颤的寒意。
那股冷像是从体内窜出,令人骇惧着。
「倒不是病得很重,只是活不了太久。」
舒仲尹一震。「你这是在说笑还是说真的?」
「说笑?」朝夕明没好气的瞪他。「你在意吗?」
「我在不在意,重要吗?」
「对你而言,也许不重要,对抱恩来说很重要。
「为什么?」
「因为她喜欢你!」
舒仲尹扬眉,不是很意外,但一时之间也说不上充塞胸臆的到底是什么感觉。
「这个傻丫头不计任何后果的帮助你,她……」
眯起眼,等着下文,但他却顿住不再说。
朝夕明满腔怒火,本来想要一口气说清楚,却硬生生忍住。毕竟这是抱思的隐私,他没有置喙的空间。
所以,最终,他只能这么说:「如果可以,我一点都不希望她接近你。」
「你喜欢她?」舒仲尹问。
他翻动眼皮。「她是我妹子!我只是心疼她把心都悬在别人身上,就算被讨厌了,她也无所谓,就只为她想做的事……其实你突然待她好,也不过是因为你想从她身上找到玄摇光的影子而己,只是因为她崇拜玄摇光,让你觉得有某种共鸣!你如果要讨厌她,就继续,不要对她好,让她干脆死心。」
「我并不讨厌她。」
「你想骗谁?」他哈了声。「打从抱恩一嫁进门,你待她的态度就不好。」
「谁会特一个刻意挑衅的人好?」舒仲尹淡声道。
他简短一句话堵得朝夕明无言以对。
原来他也知道抱恩是故意的,那么……
「你待她好,是因为你有一点喜欢她?」
如果他有那么一丁点的喜欢抱恩,那么,抱恩为他所做的一切,也算是值得了。
舒仲尹浓眉微蹙。「喜不喜欢很重要吗?我想知道的是,她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她到底帮了我什么?」
眼前没有任何事比她的身子重要,他只想知道她的病医不医得好。
朝夕明瞅着他半晌,突地叹了口气。「等你有点喜欢她了,再自个儿问她吧。现在,你出去吧。」
「出去?」舒仲尹哼笑着。「这里是我名下的鬼将军府,是我的府邸,你凭什么要我出去?」
「抱恩这病一发作,夜里总是难以成眠,向来都是我照顾她的,而且,她的病一旦发作,没折腾个几天是不成的。」朝夕明无奈地闭了闭眼。
「舒爷如此尊贵之躯,怎能伺候照顾一个病人?还是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
「笑话,抱恩是我的妻子,照顾她是我的责任,就算你是她的义兄,入夜还与她独处,这像话吗?」他眯眼,眸底满是警告意味。
「我还没质问你,为什么跟她同车共出。」这事教他很介怀。
朝夕明黑亮的眼转了转,试探地问:「你也会在乎这些礼俗?」
「终究是礼俗,不是吗?」舒仲笋坐在床畔,直视着他,那淡漠的眸色像是在告诉他——快滚。
「你真把抱恩当成妻子?」他再问。
舒仲尹说得云淡风轻,让人嗅不出半点酸味,可是不管横看竖看,他都觉得这个男人是真有那么一丁点的在意呀。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这个陪嫁侍卫会不知道?」
「不如我也待下,免得半夜有什么状况,你临时要找我不便。」像是故意的,他往床尾一坐,那勾笑的嘴脸,真诚中带着挑衅。
看着他半响,舒仲尹突喊,「欧阳。」
「是。」守在门外的欧阳璿踏进房内。
「把他拖出去。」
「是。」见欧阳璿大步走向他,朝夕明立刻跳开,忙道:「等等,我身上有药先留下,两个时辰之后,抱恩得再吃一次。」嘿嘿,他这举动根本就是对抱恩有意嘛,既然如此,自己就不留下来妨碍了。
他从怀里掏出药瓶,直接丢给舒仲尹,不用欧阳璿动手,自动离开。
两人离去之后,房里安静得半点声响也无。
舒仲尹拿着药瓶,凝看着犹在沉睡中的佟抱恩。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轻浅得如游丝,就连胸口的起伏也极小,仿佛只要一个不小心,她随时会撒手人寰。
这样的她,很难跟平常的她联想在一起。
朝堂上的她,强悍而自信,面对他时,够呛敢挑衅,但只要他反客为主,她会羞得不知所措,就连一个吻都会让她娇涩不己;一唤小恩儿,她会羞恼成怒,跺脚泄怒。
她的有些面目,也许曾经觉得可憎,但现在都教他想念,总好过躺在床上冰冷得快没有气息的她。
他等着她清醒,想看她鲜明的喜怒哀乐。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喜欢自己,想知道她到底怎么帮着自己……她身上有许多疑点,但因为信任,他可以全数不追究,只要她能醒来,像往常一般和他逗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