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说要分家的是你,我们两家的财产如今也分得清清楚楚,就算云升无法接下我的产业,也还有瑾儿在,总之你快走,否则我叫人赶你出去!”
“我偏不……”
啪!一个声响止住了费地的话,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却见到一截桌角被费云升徒手扳了下来,那断面整整齐齐,比刀切得还平整。
众人皆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尤其是月初,经过这一阵子的相处,让她猜测费云升似乎有些功夫,或许是病傻之前所练,没想到好像还挺厉害的。
“快走!你别再来了!”费天见状干脆直接推了费地的背一下,管不了是否失态。
费地心知继续留着也讨不了好,而且费云升的行为真的吓到他了,反正要带的话已经带到,为了保全面子,他只能冷哼一声,匆匆离去。
直到他走远了,月初才见费天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禁问道:“公公,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不宜说,等云升他……”费天才开个口,表情瞬间变得哭笑不得。
月初顺着他的目光往身边一看,方才气势凌人的费云升又变回那个笑嘻嘻的单纯样,甚至还重新将她的手又牵了起来。
“……现在可以说了。”费云升的变化,费天只是垂下肩一脸无奈。但他接下来并没有解释自家儿子的异常,只把费地来的目的说了一遍。
原来是费地知道康王爷想在京城附近盖一座风景秀丽的府邸,便想把费家在京城城郊那一大块土地送给康王爷做人情。
但那块土地租给佃户逾百年了,骤然收回就是断了上百户人家的生计,何况陡然送出一块地,这人情又不是算在费天头上,
对费天更没好处,那块地历年来收租正常,也是费天本来打算留着让费云升养老的,当然不能答应。
“这叔父太过分了。”月初感叹着,即使是有钱人,像费地这样的人渣也不会少。“公公,那我们该怎么办呢?看样子,叔父一定会向康王爷献计,届时我们就算不主动招惹,也一定讨不了好。”
“费地因为当不了费府的当家,十年前便吵着要分家,我也按他的要求,将城北那片肥沃的土地,还有东市里那几个铺子都给他,结果短短几年间,他就将家产败光,现在在京城里钻营,靠着讨好一些达官贵人、收取些蝇头小利过活,想不到这次他又将算盘打回我身上!”
费天说得既叹息又难受。这几年费家不知出了什么事,分家后虽然他也将家产慢慢赚了回来,但人和方面却是每况愈下,不仅费地成了个坏胚子,费云升更成了个傻子。
月初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安慰道:“如果公公不嫌弃的话,媳妇倒是有办法能解决府里的问题,希望能替公公分忧解劳。”
对她的心意,费天很是欣慰,不过想想还是摇头。“唉,我知道你聪明机敏,但这事可不是家里那些小打小闹,没那么容易解决,我在京里还认识一些人,或许能找他们一起想想办法。”
月初淡然一笑。她说有办法就是有办法,不过那些有钱有势的人视为龌龊的技俩,现在倒是不方便向费天解释。
损及费云升和费瑾的利益,就是损及她的利益,她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费地。
“公公,现在烦那些事也没用,就先别想了,倒是公公您能不能跟媳妇说说,刚才相公他似乎……”
“呃,我现在还有点事,就不说了,我先忙去。”像是在逃避什么,费天匆匆敷衍几句就走了。
这费云升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月初只能抱着一肚子的狐疑,带着费云升反身离去,但在经过门口的石柱时,赫然发现方才费云升扳下来的那一块桌角竟硬生生插在石柱上。
她抽搐着小脸指着桌角,朝着傻笑不止的费云升道:“相公,你怎么把这东西弄进去的?”
第3章(1)
费地走后,事情并没有因此平息,他临走前的威胁像在平静的水中投下了一颗又一颗的石头,涟漪久久不止。
没几日,康王爷还真派了个管事的过来费府,说是要接受费天的土地。费天费尽唇舌解释未果,管事气冲冲的离开,说土地是费府自愿交的,若一个月内没有履行-那么以后也不用在京城混了。
民不与官斗,这是一直以来人人奉为圭臬的现实,更别说康王爷此人虽说不是昏庸,却也极度重视名声,喜爱张扬,那块土地若真让他得手,那盖起来的府邸之豪华,足够让他得意个好几年,抓准了这一点,康王府当然不肯放手。
费天知道费地没那个本事的和康王爷搭上线,估计他是联络上康王府的哪个奴才,狼狈为奸要谋夺这块土地献给康王爷,对那些狗腿子而言,康王爷不会在意他们用的是什么手段,重点是一定要拿到土地。
因此,费天每日焦头烂额的在外奔走,试图联系一些京城里的有力人士为他游说,费府里的气氛十分低迷。
月初看着这一切发生,只是默默地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也管得费云升及费瑾两个大小麻烦服服贴贴,让费天无后顾之忧,在心里对她这个儿媳妇更是赞誉有加。
而在走了蔡总管这个贪财大户后,费府每月的盈余立刻多了起来,有了这么多余钱,费天又给她充分的权力处理,月初的心思又动了起来。
费家现在最缺的就是势力。或许往上层结识,花费万金都不一定能打通几个达官贵人;但如果往下层呢?
月初的出身让她知道,人多势众的力量可不一定小于一个直达天听的大官。
因此,为了建立费府暗地里的民间力量,月初出手了,而她的方式很简单,就是布施。
京城虽是首善之区,但在一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却是难以想像的贫穷与困苦。
月初熟门熟路的专拣这些地方去,时常熬了几大锅的米粥推到各处贫民处,再由她这个费家的媳妇亲自布施,一时间也帮费家添了大善人的好名声。
或许也只有她知道,这些被有钱有势的人视为蝼蚁的贫民,会是多么大的一股力量。
但关在府里的费云升与费瑾就不依了,他们习惯了与月初在一起,月初几次出门没带着他们,这天他们就不依不饶地不让她走了。
反正有家丁保护,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她带着这两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孩子”也能让他们学点经验。这么一想,月初便连他们一起带上。
今日前往的是位于京城东郊兴善寺旁的一个贫民胡同,这里与靠近京城宫墙外朱雀大街那儿的高门贵第完全不同,几乎全是破旧的砖瓦泥房,住这里的人也都是些老弱妇孺,个个面黄肌瘦,表情茫然。
费府的大队人马一到,那些贫民乞丐全涌了上来,眼中冒出了热切的光芒,那惊人的声势让第一次见识的费云升和费瑾吓了一大跳。
“娘,这些人好脏!”费瑾皱了皱鼻子,躲开一个孩子向他伸出的手,不愿被他碰到。
月初皱了皴眉,却没有斥责他,只是好整以暇地问:“瑾儿,我们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来施粥。”
“那为什么他们要等我们来施粥才有东西吃,而你却不需要像他们这样抢,在家里等就有得吃呢?”
“这……”费瑾茫然了,他一直以来都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瞧他开始反思的表情,月初终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瑾儿,你想想,你有个好爷爷,可以给你锦衣玉食,但这些人家里穷,不只三餐成问题,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哪里管得了身上脏不脏?
“你有好的出身,却不能因此瞧不起别人。今天如果换成了你,没有爷爷的保护,只能靠自己生活,你也要像他们一样为了生存而努力,可是,你有办法做到像他们那样吗?要是不这么生活,那结果就是死亡。孩子,你未来也是一家之主,你要懂得这世界不是只有你看到的那么大。”
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像是敲开了费瑾心中的新天地,让他开始懂得用不同的眼光看待眼前这群人。
他们明明看起来好饿,表情都眼巴巴的盼着,却仍整齐地排着队领粥,很多人拿的是破碗,碗还脏兮兮、油腻腻的,但他们喝着这平淡无奇的粥,却像在享受什么顶级的美味。
而一些小娃儿看起来也没比他大几岁,个个瘦巴巴的,但一拿到热腾腾的粥却不是自己先喝,而是小心翼翼地端到一旁给自家行动不便的老人享用。
费瑾想,如果换成自己呢?他何曾这样孝顺过爷爷?又何曾端过一杯水给爹爹喝?
他的表情露出几丝愧疚,望向远处的费云升。他以为爹也会像自己刚才一样,对这些又脏又臭的人表示嫌弃,想不到爹的表现却出乎他意料之外。
只见费云升静静观察了半晌后,竟也站到了一个大锅前,掌起锅勺为人施粥,
一个跛脚的老妇行动不方便,他甚至亲自端了一碗粥送到她面前。
那老妇笑了,脸上皱到几乎看不见的眼中似乎闪过了晶莹的泪光,而费云升也笑了,笑得那么无伪,那么真诚。
费瑾此时真的很惭愧,他没有过这样穷困的经历,没有资格嫌弃这些人,甚至比起他们,他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娘,我错了。”他低下头。
月初欣慰地一笑,她自然也看到了费云升的表现,心头一道暖流滑过。这对父子现在已经是她心目中最最重要的人,而他们也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现在,你还觉得他们脏吗?”她问。
费瑾摇了摇头,突然走过去向费云升要了一碗粥,然后走回来端给了刚才他躲开手的女孩。
那女孩并没有以他之前的态度为忤,接过粥后,圆圆的眼儿充满惊喜,小脸儿像散发出光芒。她开心地朝费瑾直笑,口中道谢不断,忙不迭地想喝粥,却又烫得龇牙咧嘴,模样儿很是有趣。
费瑾被她逗笑了,第一次做好事的满足感满满充塞在他心头,真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会避她如蛇蝎,她明明挺可爱的。
在费瑾也加入施粥的行列后,主事的月初反倒闲了下来,她四处慰问了一下这些贫民,也赠了些药后,一个乞儿无声无息地靠近她身边。
“月初姐,你要我们做的事有结果了。”那乞儿贼兮兮地一笑。“咱们的人分成好几批,到城郊那块土地上告诉那些佃户他们的土地被迫要献给王爷,再从中挑拨几句,这件事在当地闹得不小,听说佃户们被激得不顾一切要串连起来,去和康王爷对着干了!”
月初挑了挑眉。事情正往她想的方向走,这倒方便了。“他们预计什么时候动作?”
“这个月三十。”
三十啊……那剩没几天了。她在心里计算着。打发那乞儿走后正想回身,远处传来的画面令她转不开目光。
方才费瑾施粥的小女孩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枝糖葫芦,颜色殷红很是好看,想必是她不久前才得到珍藏起来的,竟就这么递到费瑾面前。
费瑾迟疑地接过,在她期盼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咬下一颗,双目不由得一亮。
费府什么点心张口都有,却没吃过这么简单的美味,他从小父亲傻了母亲又离家,根本甚少出门,更别说吃外头的零食了。他举着糖葫芦向小女孩询问,想多吃几枝,一个转头,剩下的几粒糖葫芦竟全没了,手上只剩一枝光溜溜的竹签。
而在他身旁,费云升正鼓着腮帮子,吃得津津有味。
“啊!爹,那是我的”
“好吃,好吃。”
“娘!爹抢我的东西,你看他啦!”
瞧他们父子争食,月初看到忍不住笑了。
“好了,别抢了,你们两个今天如果帮娘好好的把粥布施完,娘过几天多买几枝给你们,再带你们看一场好戏!”
京城以皇宫位居正北置中,朱雀大街通贯而下至南城门,其他街道则以非字型向外散发出去,穿插垂直交错的巷弄,形成棋盘状井井有条的市容。
其中最靠近皇宫的那一区大多是高官显贵的住处,一家比一家豪华,屋檐一家比一家高,有时站在巷子头看过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同一座府邸,其豪奢可见一斑。
而康王府位在其中,也是十分突出的一户,气势磅礴的石砖墙纵横了整条街道,上刻祥兽仙女,栩栩如生,由墙外可见华丽的歇山顶屋宇楼房,墙上镶着漆金蝠形窗饰,大树荫遮蔽住外人的窥探,更添肃穆神秘,而那两扇朱漆大门开在琉璃
金门柱之间,站在其下需昂首才能看得到顶,上挂门匾“康王府”则是当今圣上手书。
以往如此惊人气势的府邸,百姓经过都会忍不住低头绕道而行,就怕冲撞了王爷,然而今日却不同,那朱漆大门外聚集了近百名民众,全都跪成一片,哭哭嚷嚷的,像是要把这康王府的屋顶给掀了似的。
“请康王爷放过我们这些穷农户吧!您要强收土地,我们全家饿死啊……”
“康王爷饶命啊!咱们全家的性命都在您手上了,您收走咱们的土地,就是赶尽杀绝啊!”
“我们今儿个都豁出这条命来求康王爷啦!请王爷出来告诉我们,没了土地,我们要怎么活下去啊!”
王爷府的护卫见状立刻排成了一排挡在门口前,却不敢下杀手,这里就在天子脚下,这一杀下去可是近百条人命,皇上要不关切才怪!如果又知道原因疑似是康王爷要强抢民地,那这祸闯得还不大了去。
而一干求请下跪的农户附近也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任凭怎么驱赶总是有新的人加入,堵得巷子水泄不通,让府里的康王更加烦躁。
对他来说,这件事的起因不过是管事来献讦,说京城富豪费天的弟弟费地知道他想盖新府邸,想将他哥在城外的一处沃土献给他。原本这等有钱人讨好官员的事屡见不鲜,康王虽是欣然接受,却也不甚重视,便派下人去处理,想不到处理的结果竟是农户们闹上门来了。
听着府外的声音越来越大,脾气大又好名声的康王他哪里可以忍受自己成了个强抢民地的贪官?他恨恨地摔了茶杯,来到大门口。
“给本王开门!”他朝着王府管事道。
“王爷,这外头可都是些暴民……”管事忧心忡忡想劝,却被打了一巴掌。
“本王说开就开!到底谁是王爷?”康王铁青了脸。
沉重的朱漆大门咿呀一声,慢慢地被拉开,康王面沉如水的由里头走出来,一干农民见到他更是磕头不止,口中直嚷着王爷求饶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