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信封,里面装了厚厚的一迭信纸,粗粗阅过,他没猜错,确实是替自己选媳妇来了。
皇子可以娶一正妃、两侧妃、四个侍妾,他并不需要这么多女人,但她们给,他就收,他一向“乖巧和顺”、“听话懦弱”得很,因为越乖的人才能活得越久,即使熙风现在有足够的条件不乖,但他并不想太早亮出筹码。
看一眼名单,皇后替自己挑选李彤桦为正妃,常公公心细,在名单下方做了注解。他没猜错,李彤桦是皇后的远房侄女,父亲是三品大员,在家中排行第七,庶女。
熙风失笑,她这是想拉拢自己投向大皇兄、三皇兄的阵营?如果是的话,怎会拿一个庶女来敷衍,所以……不是拉拢,是监视?皇后早已认准自己是二皇子党?
无所谓,他不在乎皇后的想法。
翻开下一页,里面写着玥贵妃挑选的侧妃。
耿秋莲,是京城第一才女耿秋兰的妹妹,耿秋兰才名在外,美貌外显,家里是拿她当皇后培养的,她老早就该进宫,但是三年前选秀她突然病重,失去机会,这回她被父皇留用了吧。
耿家失算,本想替女儿挑个有能耐的皇子,于是刻意替她制造声势,一场宫宴、一曲凤舞,让她惊艳四座、名声大噪,当初耿家的目的是齐熙棠,没想到皇上也被她的美貌吸引。
三年前那场重病,疑心病重的父皇看出端倪,他曾向耿相爷暗示,他儿子这个国丈爷是当定了。躲得过这次选秀,躲不掉下一轮,他倒想看看耿家有多大的胆量,敢继续把耿秋兰留下。
所以不管耿家乐不乐意、耿秋兰喜不喜欢,她都让皇帝烙下标记,差别只在三年前或三年后,这段日子皇上经常让皇后宣耿秋兰入宫作伴,此举让所有人看清皇上对耿秋兰的用心。
不过皇后也因此对这个尚未进宫却已经带来威胁的女子深怀戒心,隐隐出现对峙之势,而现在玥贵妃把耿秋莲许给自己,此举目的是……她想与耿秋兰连手,对付皇后?
大有可能,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二皇子党,而后宫势力分两派,耿秋兰不是归顺皇后便是玥贵妃。
好啊,既然要连手,何必把好处往别人怀里送,挟制耿秋莲要挟耿秋兰这档事,并不是非得玥贵妃来做,他出手也许效果更好呢。
打开第三张信纸,那里面密密麻麻写着二十几个女子的资料,姓名、家世、才艺,与宫里嫔妃的关系。
能把这等关系分析得清清楚楚,也只有常公公办得到,他是宫里的老狐狸,能用却不可尽信,他与何太医是同一款人,熙风相信,能够轻易被银钱收买的就不会对你忠心,所以那一万两银子就当作银货两讫。
如果可以的话,整个后宫他最想收买的是李柳,他是父皇最信任之人,可惜他不是个轻易能被打动的。
他把那份名单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次,在视线接触到曾五福三个字时笑开了,她也在名单里?怎么会呢,是谁动的手脚?不过不管是谁,在看到这三个字的同时,他便做出决定——就是她。
曾五福,父亲曾国梁、七品县官,官风清廉、家无恒产,曾经为百姓发声,与齐熙棠、齐熙庆正面对抗,差点被活活打死。
曾五福家中还有祖父曾玉山、祖母王氏、母亲江氏和两个年幼的孪生弟弟曾福临、曾临门,曾家长辈给孩子取名字不上心,三个孩子凑在一起恰是五福临门,到底是太看重福气呢,还是太想让手足亲情一路沿续。
把信纸折迭好,与其它的信一起收进匣子里,拿起双鱼锁锁紧。收拾好桌面,他倏地起身往外走。
“走,进宫去!”他对邱大说。
“四爷就这样进宫?不更衣?”
“换下衣服,怎显得出我风尘仆仆返京,接到旨意便立刻进宫的孝心呢。”他自嘲一笑,戏演得多了,连这等小细节都会照顾到,他呀,越来越精明了。
“熙风,你怎么说,母后和玥母妃替你挑的正妃、侧妃,可还满意?”
皇后端坐在楠木椅子上,神态高贵优雅,仙女似的彷佛凡间尘埃沾染不上她。
母亲曾经羡慕过李皇后,她认真学字,努力背诗,以为总有一天自己能像皇后那样。当时他们都以为皇后是个好人,再干净不过,但是……
仙女?假的!
“婚姻大事本该由长辈作主,母后与玥母妃为孩儿挑选的姑娘必定是好的。”
他一如过去般和顺,没有脾气、没有意见,笑吟吟地好像对所有事都甘之如饴。
“这话,对,也不对。”玥贵妃走过来,慈蔼地对他说:“我与皇后娘娘挑来挑去,也就是挑家世才情、品德性格,可夫妻之间呐,最重要的是眼缘,看对眼比什么都重要。
“瞧,佟妃那副脾气多骄傲任性呐,可人家就是合了皇上的眼缘,一句冰山美人,什么礼都不必守便稳坐妃位,所以我们挑两个帮风儿持家、掌中馈,你自己也挑一个合心合眼的吧。”
“你啊,这个贫嘴的,话要是传到佟妃那里,不又要闹个鸡飞狗跳。”
皇后轻轻点了玥贵妃的脸颊,两人一派和乐融融、亲昵和气,哪里看得出私底下已经缠斗多年,恨不得对方早点进黄泉。
熙风笑着看两个女人演戏,好像很享受这份家庭温馨似的,其实是丝丝的寒意侵入,密密地在心底蔓延滋生,未来……他也会有这样一个大家庭吗?
皇后正色道:“不过,你玥母妃说的也在理,熙风,你挑个合心合意的吧。”
目光转过,几名宫女鱼贯走进来,手里各拿着一幅滚动条。
她们走到他跟前、打开画轴,一个个风姿绰约的女子立在眼前,或娇俏妩媚、或清丽动人、或端庄秀丽,十幅画,比常公公给的名单足足少一半以上,换言之,那二十几名女子中已经删除一大半,所以被删除的是……
他细细回想常公公给的名单列表,片刻恍然大悟,在自己进宫之前,皇后和玥贵妃又交手一回,把与对方有关的人选一一勾除?
这对他是好消息,她们这一交手替自己省却不少事。
他看得很仔细,好像真的在找一个合心合意合眼缘的,最终,他在最后一幅画像上头,看见曾五福三个字。
她就是曾五福啊,她的脸圆圆、身材有些丰腴,眉目间有着教人说不出的舒心,额间一点殷红的朱砂痣极为抢眼,她不美丽,至少比起其它画像中的女子,她的容貌可以用乏善可陈来形容,常公公的信上头写着她不认得字、不会弹琴、不擅书画刺绣,而才艺上头写着:擅食。
这算什么才艺?
如果那些内容是从选秀名册上誊抄下来的,是不是代表她无意被选上?
可惜,即便这样描述自己,她还是被留用,运气真差呐,忍不住地,一个恶意的笑容浮上,抬起头,他对皇后道:“母后、玥母妃,儿臣选曾五福。”
“什么?!”皇后和玥贵妃异口同声,简直不敢相信,她是里面条件最差、长相最糟、家世最坏、家境最贫穷的,娶她进门,对他的未来无半分帮助。
“为什么挑她?”玥贵妃忍不住问。
“她圆圆的,才艺又写擅食,儿臣正想找个人和自己一起到处品尝美食,那些样貌美丽的女子都像小鸟似的,几粒小米就能给喂撑了。”
他的回答令玥贵妃愣了下,随即掩嘴大笑,果然是个傻的,哪有人这般挑媳妇的。
见她笑成那样,熙风面露惶然,急道:“母妃,不能挑曾五福吗?如果不可以,儿臣挑别人好了。”
“没有不可以,这曾家姑娘好,脸圆圆的,看起来实在福气,娶了她肯定能给风儿带来好运。”皇后也想笑,只不过强把笑给憋进肚子里,青菜萝卜各有所好,只要他喜欢,有啥不行?
第3章(1)
宫廷选秀,留用了七十三名秀女。皇帝点选耿秋兰等五名秀女进宫,其余的赐予皇子或者权贵之家。
秀女们返家后数日,便会有宫廷姑姑进府教导规矩,照理说,从出宫那天起,耿秋兰便不能出府,但她出门了,这是她与父亲交换的条件,她说:“我愿意放手,全心为家族争光,只求父亲让我再见程溪一面。”
程溪是她的救命恩人,四年前她声名大噪,却引来恶徒觊觎,他们意欲将她掳走,尝尝京城第一美女的滋味,是程溪伸出援手阻止这场灾难,但他也因此受到重伤,在耿府养伤近将近四个月。
一百多天的朝夕相处,年轻人情愫滋生,明知道家世悬殊,两人之间没有可能,却还是想尽全力拚搏一回。
三年前程溪给的药让耿秋兰大病一场因而避开选秀,他们以为可以海阔天空,谁知皇帝放话,耿秋兰终究逃不过入宫命运。
如果之前耿家长辈不知道耿秋兰与程溪之间的情愫,在她生那场大病后也都清楚了。
今年的选秀耿秋兰心如死水,几次想了结自己的一生,却都让人给救下。
死亡于她,是奢侈。
一路上,耿秋莲的笑容不歇,事实上自从选秀过后,赐婚圣旨颁布,她便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满腔得意。
耿秋兰是嫡女,从小到大被宠着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老太爷都对她另眼相看,哪像她一个小庶女,只能处处委曲求全。
可谁知道自己竟会有今日这番际遇,耿秋兰虽然得到圣心、留用后宫,可自己嫁的是四皇子啊,虽然有人传说四皇子是个傻的,可再怎么傻总也强过一个暮暮老矣的皇帝。
谁晓得耿秋兰能有几年的好光景?说不定没两年功夫就当上寡妇,当寡妇还是好的,万一皇帝偏爱,非拉着她殉葬……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弯两道柳眉。
至于自己,虽然只是侧妃,但听说李彤桦是个软性子,只有被欺负、没有欺负人的分儿,而那个曾五福的爹不过是个七品小官,日后想怎么拿捏,还不是看她的心情,到时候,四皇子府的后院自然是她说了算。
心满意足呐,谁想得到她耿秋莲一个小小庶女有机会成为皇子侧妃。
望着耿秋兰的满脸落寞,她冷笑一声。自从圣旨到了之后,耿秋兰就是这副模样,像是谁欠了她似的,祖父还把她找去劝说一下午呢。
哼,谁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她和程溪那点儿破事,瞒得过别人可别想瞒过她的眼睛,好啊好,这会儿牛郎织女分隔天际呐,只不过牛郎织女一年还得见上一回,她与程溪怕是再见遥遥无期。
忍不住神采飞扬,耿秋莲打趣道:“姊姊,你这是怎么回事?几日不见竟憔悴如斯,莫不是知道要进宫服侍皇帝,高兴得连饭都吃不下?”
耿秋莲勾起上扬眼角,这辈子她还没机会在耿秋兰面前如此得意张扬过。
就是个没见识的女人,耿秋兰连话都懒得跟她说。她本不愿与耿秋莲同行,可宫里姑姑已经进耿府,她无法在府中与程溪见面,而近日许多被赐婚的选秀女子纷纷到慈云寺酬神还愿,祖父这才安排她与耿秋莲一起出门。
“怎不说话?不屑妹妹吗?姊姊真以为自己是皇后娘娘啦?哼哼,就当妹妹好心,奉劝姊姊几句,听不听在你。
“皇后娘娘那个位置是风打不动的,人家两个儿子可不是白生,就算姊姊再美、再受皇帝宠爱,也千万别心大,不把满宫妃嫔给看在眼里,毕竟后宫里的贵人比比皆是啊。姊姊还是好好学着怎么夹着尾巴做人,千万别为一己之私害了耿家上下。”
她在等耿秋兰发怒,好再多刻薄几句,可对方文风不动,只是淡淡地望着自己,明明半句话都没说,耿秋莲就是觉得自己被鄙夷了。
心呕!不等耿秋兰开口,她继续挑衅。“就算没有皇后娘娘,也有贵妃娘娘呢,也许她们年华不再,比不得姊姊美艳,可少年夫妻老来伴,她们和皇上的情分可不是一个新人能比得上,我要是姊姊,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这副似笑非笑的惹人嫌模样先给改了。”
耿秋兰依旧与她对望,继续一副“似笑非笑的惹人嫌模样”,看得耿秋莲火气更盛,本想再接几句,可车夫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大小姐、五小姐,慈云寺到了。”
闻言,耿秋兰状似无意地拍拍自己的衣裳,好像与耿秋莲同坐一车便把她给弄脏似的,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令耿秋莲恨得咬牙。
她猛地转身,跳下车,领着婢女先走了。
耿秋兰在她身后缓缓下车,也领自己的贴身丫头、嬷嬷走进寺里,只不过她走的是另一条路,前往一间僻静厢房的道路。
他的背影被一圏光晕包围,晃眼的光芒里,有无数细小的灰尘在飘摇舞动。
总是情不自禁地,看见他的背影,她就无法忍住笑意,好像有股暖暖的东西从心脏中间往外,不断地汩汩冒出。
她深爱他,确定到不能再确定。
那时,皇帝圣喻,让她三年后再参加选秀,她便明白自己躲不过了,此生与他无缘无分,只能待来生,既然如此,何苦让他们在这一世相遇、相知、相爱?
他总是偷进她的香闺,与她并肩躺在床上,说一夜情话。
圣喻传进耿府那日,她整整哭上一天,她无法遏抑那份深沉的悲哀,直到他出现,浓浓的甜蜜才覆盖了噬心的苦涩。
那夜,她说:“我无法负荷这么沉重的失望。”她想把身子给他,但他拒绝了。
他说:“我相信柳暗花明,只要够坚定,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这话是哄她的,耿秋兰很清楚,他担心一时的冲动会害苦她,倘若选秀势在必行,失去页节的自己,就算不被恼羞成怒的皇帝活活打死,父亲也无法让她活着破坏耿家名誉。
他爱她,无法忍受她受伤害。
选秀名册送进宫那天,她悬梁自尽,被救下后,母亲跪在她床前,哭着哀求她,“上次选秀,一场莫名其妙的重病,你以为皇上不心生怀疑?现在如果你死了,岂非坐实皇上的猜忌?
“关于皇上的种种,这些年你从祖父那里听到的难道还不够多?皇上苛刻、偏狭,睚訾必报,你今日扫了皇上的脸,他日皇上必借口灭掉耿氏一门,秋兰,救救我们吧,你弟弟还小,哥哥的前程全掐在你手上,你怎舍得为一个男人,闹得耿家家破人亡。”
静静听着母亲的话,心中五味杂陈,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呀,何德何能背负这样大的责任。
“程溪。”耿秋兰轻唤。
程溪飞快转身,脸上迅速挂起一道笑容,她也做同样的事,只不过两人都做得不够好,所以他们从彼此脸上看不见开心,只有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