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过了今天,即使再见了他,也不会是现在的这个简琦缘了,因为在后天的中秋节,她就要……
“姑娘,人给你带来了。”
简琦缘闪神,看莲凤硬把个男人推了进来后,小心地关上了门。
她推进来的男人自然是华君昊。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这毕竟是女人家的厢房,一个很私密的场所,在这里面对面站着,总觉得有那么些说不上来的别扭。
还是莲凤掩嘴笑了笑,说:“姑娘有话就慢慢问,反正今天姑娘不用出去接客,时间富余得很呢。”
“多嘴。”简琦缘头一次后悔自己对莲凤的管教太过放纵。
“是是,多嘴的我这就出去,不惹姑娘烦了!我去外面看谁要是想来找姑娘呢,就把她拦下一起聊聊天、嗑嗑瓜子、诉诉苦什么的,我的若可是很多的呀,看来没三、五个时辰是诉不完的了。”
简琦缘的脸热得烫人,那始作俑者的小丫头倒跑得快,再想说她又不见人了。
“小孩子不懂事,别介意。”她倒上两杯茶,先坐下把自己的那杯喝了,定了定心神。
华君昊没接她这个邀请,仍是站在原地,双手环抱着静静地看着她。
许久后,看她一直低头玩那个杯子,似乎是忘了还有他这个人,他才问:“刚才那小丫头说你找我有急事。”
“嗯……”简琦缘又在心里小小地骂了一下莲凤,胡编道:“只是听说你来找赵嬷嬷说事,而秦爷又不在,想知道是否秦爷要你传些什么话给赵嬷嬷,如果是与我有关的,不知道能不能也透露给我一下,好让我早有个准备。”
“你们这些姑娘,果然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客人身上。”
他有些冰冷的话让她心紧了下,她不知他为何要这么说,似乎有些伤人的成分,她强要自己露出笑容,回道:“这是当然,这里的生存之道本就如此,有什么可感慨的呢?”
“哼,又是那所谓的‘生存之道’吗?”华君昊一笑,不想和她多争执的样子,说:“我跟赵嬷嬷说的事的确与你有关,是最近京城里一条谣言传得风风雨雨,说怡春院的缘儿姑娘,要在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广招京城贵公子一同听曲叙情,若哪位公子与其有缘,就可共度良宵。我来,只为向赵嬷嬷确定这件事的真假。”
简琦缘总算明白他今天不冷不热的态度出自何故,本来有些雀跃的心,这会却因跳得过猛而把自己压得难受。
他话说得婉转,却不失为一种讽刺,共度良宵的意思不就是找个男人睡觉,她是选在了八月十五卖出自己的第一次,出价高的就能成为她的第一个男人,这种事做都做了,有什么好羞于承认,又能怎样呢。
“那不知赵嬷嬷的回答是否令你满意了,你来特地问这个,是说那天秦爷也会赏脸前来吗?”她问,大大方方。
他蹙眉,似是对她的毫不遮掩表示不解,“你已是怡春院的头牌,犯得上还把自己赔进去吗?”他不理她的问题,好像知道她并不在乎那个问题的答案。
“赔进去?我不是早把自己赔进去了?”简琦缘愣了下,竟因他的疑惑而有些心酸起来,“你要真觉得我把自己赔进去不值,就在秦爷耳边多说些好话,让他那天也来凑个人气,出手大方一些,就当是哄抬价格好了,总不至于最后让人把我给贱卖了。”
她一副认命的样子,更让他的眉心拧了起来,看她还在玩着手里那盏小杯,对自己将会投入哪个男人怀抱倒并不关心的样子,他不禁又问:“是不是她逼你?”
她笑,觉得这样的事对于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下人来讲,是不是太过残酷了些?在他眼中,莫非她仍是个只卖艺不卖身的清白女子?
简琦缘起身,慢慢地说:“没有人逼我,我与其他姑娘本就一样,生活在这怡春院,有哪个是能干净的?只是仗着我有些技艺能装得清高,才有了这几年看似被追捧的日子,但各位公子少爷来这毕竟是取乐,而不是附庸风雅的。眼见着我在这已经三年,人马上就要过了二十岁,不趁着自己最风光的时候赚上一笔,难道真等得人老珠黄、没人要时,才着急吗?”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怕自己失了行情,卖不出个好价钱。”他冷冷道:“你以为将自己说得和这里的其他女人一样,就能掩饰你贪图这怡春院第一的宝座和大把银两的本质吗?”
她无法否认,但在看他时两眼喷出了火,她看着这个对自己表现出不屑的男人,甜笑着走向他。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图这大把的银两,图这怡红院第一的宝座,而且我还跟赵嬷嬷谈好了,这次中秋节出价最高的那笔钱要分我三成,这就是我打的算盘,人活着总要图一样什么,有人图色,而我图财,这有什么不对?”
“你作贱自己就是不对!”
“作贱我们的是你们这群臭男人!”她怒道:“身子是否清白,我就是我!是你们这些垂涎人家姑娘清白之身,过后就骂人家下贱的男人才真的肮脏不堪!你有时间说我作贱自己,为什么不拿出一笔银两为我赎身?我独自一人生活在这烟花之地,为自己的将来多做些打算有什么不对?哪轮得到你来说教!”
“你!我又不是那个意思!”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简琦缘却乘胜追击,戳着他的胸膛,用看似报复的话语说出自己心中的苦闷。
“你无非是瞧不起我用身体讨好别人,那些人也许没你正直,甚至还不及你识的字多,但起码我的付出能换来他们手上大笔的银两,而那些银两实实在在能帮到我。而你呢?难道要我像其他姐妹一样被赵嬷嬷打得半死也不接客,就为了你这么个穷酸的呆子,留着这清白的身体,最后郁郁而终?我不要那样,而你可以看不起我,却没有资格来对我说教!”
他可知道,他的诋毁讽刺,比任何的闲言碎语都还来得教她心痛。
她绝不是放弃了自己的人生、认了命,而是她太明白对自己来说还有远比谈情说爱更重要的事,她需要钱来为自己赎身,她还要去找她的弟弟简幕然,为了这个目的其他所有都是次要的,何况她现在身在青楼,本就没什么资格谈感情。
可是在她迈出这最后一步之前,她还是想再见他一面,这个愿望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这样微不足道,她只是想能再看看他……
而他呢?
简琦缘摇头,她又能指望他说些什么,难道她还在期待着他会说出些不一样的话吗?
瞧着华君昊被自己气走的身影,简琦缘跌坐回椅上,捂着狂跳的心久久不能平息。
这样也好,她想,总算也是一个结局。
谁知,这非但不是结局,反成了她与他之间的另一个开始。
第3章(1)
八月十五合家赏月,偏有人就是不稀罕在家待着,要跑到怡春院来揭这缘儿姑娘的头彩,不过那些人连家中老母都不顾,兴冲冲的来,却是弄了个败兴而归。
众人兴致高昂地好不容易等到简琦缘的手帕自薄帐后丢了出来,那手帕一落地便宣布着众人可以开始喊价了,赵嬷嬷站在帐旁,也是眉开眼笑,打算使出做老鸨这几十年的功力,非抬出个好价不可。
让谁都没想到的是,这手帕刚一落地,坐在第二排中间的秦瑾便以他那一贯斯文,有些清脆的嗓音,喊了:“一千两。”
顿时全场鸦雀无声,赵嬷嬷更是原地摔跤,这活动才刚刚开始,已经宣告了结束,怎能不教人败兴而归。
秦家公子花了一千两买了怡春院缘儿姑娘的初夜,这绝对是隔天京城内最热闹的话题。
当晚,简琦缘候在房里,完全没心思去想隔天她会成为京城百姓口中的红人。
简琦缘的房里燃着几根蜡烛,她坐在床边不安地搅着手指,此时她穿着条粉红的罗裙,上身透过同样粉红的纱衣,可见里面贴身的烫金刺绣红肚兜;她长发垂于两侧,脸上化着淡妆,在这烛光下更显盈盈可人。
她心里七上八下,想为何是谁不行,偏要是那个秦瑾。
这时只见门分左右被人推开,简琦缘慌张地垂下眼帘,根本紧张到不敢去看,只觉得随着稳健的脚步声,一个男人站在了她的身前。
她坐在床上,低垂的视线中是一双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黑色布鞋,鞋底还带着土,显然这双鞋的主人走了不少路。
黑色布鞋?怎么会这样眼熟?而且,哪家公子会穿这种粗糙的鞋子,还把鞋弄得这么脏的?
简琦缘一惊,她看到了掖进鞋里的那棕色的裤角。
猛地抬头,什么羞涩紧张全忘了,她只当是自己看到了幻影,不然为什么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会是华君昊?
“意外吗?你等的人不会来了。”华君昊读出她眼中的诧异,微皱了下眉。
他一伸长腿勾过旁边圆凳,就那么与她面对面地坐了下来,动作一气呵成,自在又随意。
简琦缘像是被人在嘴里塞了什么东西,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其咽了下去,这才能发出声音:“你……为什么说秦爷不会来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是发生了一些小事,”华君昊毫不避讳地说:“他娘子听说他最近迷上了怡春院的缘儿,整日郁郁寡欢;这会又听说他花了一千两白银买了人家姑娘初夜,一时没受住打击,离家出走了。”
“出……出走?”
原来秦瑾是有家室的,这倒不奇怪,但秦家还真的很与众不同啊,养着敢指使主子的下人,还有个敢离家出走的妻子。
简琦缘眨巴着大眼,脑袋里拧成了一团,“那……那今晚……”
“今晚他是说什么都不会来了,他说,替我来妓院可以,替我花银子也可以,但不能为了我把老婆丢了,刚才就追去了,我想以他娘子的脚程,没追个三五天是见不到人的。”
简琦缘更加地混乱了,华君昊的话她每句都听得懂,可怎么连了起来就把人绕得云里雾里的,什么跟什么啊,什么他替他,又不能替他的?替他来妓院,替他花银子?
“还不明白吗?”看着她那张俏丽的小脸上写满了疑惑,华君昊没跟她玩什么文字游戏的兴趣,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想来怡春院听你弹琴的人并不是秦瑾,后来一次次来找你的人也不是他主动的,所以这次你叫我有本事就赎了你,于是我现在就坐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可想不明白的呢?”
简琦缘傻呆呆地,想到秦瑾对他的态度,那些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下迎刃而解,秦瑾对他的在乎,那是因为他根本不是什么秦府的下人啊。
她脸上的不解、错愕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实凝结成冰,忽然那冰碎了,露出的是另一张冷冰冰的面容。
他骗了她!
“你到底是谁?”她却只能傻乎乎地问。
华君昊看到她表情的变化,就晓得她心中已有概念,这会也不再隐瞒,说:“我的汉名叫华君昊,华是随了母姓,而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古拉噶。”
古拉噶?简琦缘不懂这词的意思,但她十分清楚,这分明是蒙语。
她吃惊,圆圆的眼睛瞪着他,像在看什么野兽,戒备之心顿时大起,“你是蒙人?”
他点头,在她大喊起来之前先一步闪电般绕到她身旁,一只大掌捂住了她的嘴。
他的掌又大又热,简琦缘不知道是否因此自己才会浑身发热,她瞪着一双圆眼,真真是在瞪着他。
虽说近些年来新皇即位后,汉、蒙两族的关系缓和不少,也订立了互不侵犯条约,但谁都知道这是因连年战乱,两边都借着这个时机调养生息,一旦兵力充沛,那条约便是形同虚设,在边境的蒙族一直对汉人虎视眈眈,而新皇调去边境的部队也丝毫没有撤回的征兆。
这些年来,大家对蒙人都颇为敏感,出现在汉境内的蒙人更是被当成异类防范。
而眼前正有一个汉话讲得极好的蒙人要挟着自己,简琦缘一想到他隐藏身分潜伏在京城不知多久,就觉得浑身冒冷汗,不过他隐藏得这么好,如今又为何要告诉她?
“如果你觉得喊是明智之举,那你大可放开了喊,但接下来我要讲的事,与你是有着切身关系的。”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浑厚有力,简琦缘的耳朵酥酥的,恨不得马上从他的牵制下跳开。
所以当他松开手时,她并没有大声求救,而是向床内躲了好大一截,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这样就成了她卧在床内,而他坐在床沿,狭小的床铺将他们包围起来,压得人心里闷闷的。
“你可真行,冒充汉人躲进秦府到底有何图谋?”一想到他的出现恐怕并不单纯,简琦缘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我和蒙族人相无往来,又怎么会和你扯上关系,你何至于要骗我、耍我?”
“我哪有骗过你?”
简直好笑!
“你没骗过我?你倒是说说你哪里没骗过我!”
“我从没说过我是秦府的下人,也没叫过秦瑾公子,是你自己那么认为的。”
简琦缘细想,好像的确如他所说那样,但那又如何。
“你穿着这身下人的衣服分明就是误导,而且你也不曾解释过,我自然就当你是默认的了。”
“我穿这衣服是为了方便掩人耳目,而你所说的解释,我现下和你解释,你已经要叫救命,如果那时我说出身分,你不就是要把秦府宾客全都招了来?”
简琦缘倒吸口气,他一个可疑人士还不许人戳穿了?不过秦家三代盐商,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会和他串通一气,帮助他隐藏身分?
再者,他又是在怕谁识破他的身分呢?以他的汉语程度只要随便换上汉人的衣服,大可不必担心了啊。
越想越可疑,在她爆发出另一番质问前,华君昊抢先一步说:“我要你帮我一个忙,帮完这个忙,我便替你赎身。”
赎身?简琦缘愣住。
“你所说的与我有关,难道就是指这?”
“不错,只要你答应,你想得到的我便全数满足。”
简琦缘眯起眼来,“好大的口气,你知道我的赎金要多少吗?”
“管他多少。”他并不在乎。
第3章(2)
简琦缘细细地观察他,她很会观察男人,所以她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在乎。
他能让秦家公子为他做事,让整个秦家配合他,却还有事需要她的帮忙?
“你说。”
他定定地看着她,道:“你知不知道郭新光这个人?他是个家中有点小财的古董商人,也做些走私之类的买卖,走私生意的据点就在汉蒙交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