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佣人端了饭菜进去书房,但没多久又端出来,对女主人说:“先生说他不吃。”
“我来试试看。”许书婷接过餐盘,定进书房问:“凯轩,你胃口不好吗?”
“放着,我自己会吃。”他不想再对她发脾气,只要她能给他安静,说真的,她是个好女人,他却不是个好丈夫,他不会碍着她的前途。
“你现在需要补充营养、保重身体,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你出去。”他只是视力不清楚,但脑子很明白,有些事该放,有些事该收,现在就是他做决定的时候。
她摇摇头,放下餐盘,让这男人自己去理出头绪,她回到自己房里,躺在双人床上,想着婚后的点点滴滴,一路走来总是难以沟通,不知未来将是怎样的走向?还会变得更糟吗?
忽然她的手机响起,原来是杨之翔打来的。“书婷,你怎么没来上课?”
“老师,我没办法完成课程,对不起。”她真的走不开,她必须守着丈夫和女儿,尽管丈夫表现得不需要她,她却不能在这时离开他。
“发生什么事了?”杨之翔听得出她嗓音相当沮丧。
她知道自己瞒不住杨老师,只能简单说明。“家里出了点事。”
“方便的话,我们约在上次那家咖啡厅好吗?我想拿照片给你。”电话中不容易说清楚,他希望当面和她谈谈,上回他们聊得那么尽兴,他相信总能聊出一个结果。
“好吧。”她也想看看女儿的照片,但这应该是她跟杨老师最后一次见面,从今以后,她不能做任何刺激丈夫的事,她对他有一份责任,虽然不知是出自怎样的感情,总之她已有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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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进咖啡厅,许书婷立刻看到杨之翔,他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她很难忽略他的存在,比较起来,丁凯轩就像北极冰雪,让人瞬间结冻。
“老师好。”她坐到他对面,向服务生点了杯柠檬汁。
“又不是上课,别这么客气。”杨之翔拿出一本相簿,放到她面前。“你看看,这些是上次拍的照片。”
“谢谢,我很期待呢!”她打开相簿一看,约有四十来张照片,有丁俞涵走路、唱歌、吃零食的模样,果然不像沙龙照,意境自然、表情纯真,最后几张则是她自己的独照,显得有些落寞,眼神望着远方,像个找不到家的女孩。
他抓抓后脑,不太好意思解释道:“看到你在发呆,就忍不住拍了几张。”
“谢谢你。”她没看过这样的自己,当天的她似乎很迷惘,还不知道天将降大任于己身,前后也没几天的工夫,她的世界却已天翻地覆,人生果真是由一连串意外所组成。
“你说家里有事,不是很严重的事吧?”他始终希望她平安快乐,尽管认识的时间不长,他却无法克制地关心着她,尤其在那天拍过她的照片后,他的眼光更加不能离开她身上。
她放下相簿,坦承道:“我先生他身体健康出了问题,以后我没办法去上课了。”
“是什么问题?”他皱起眉心,深深为她担心。
“他是外科医生,但是眼睛出了状况,身体也不好,现在得先停下工作,可能需要调养一段日子。”怕就是他不肯合作,而她也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杨之翔沉静了一会儿。“你决定要照顾他?”
“嗯,他需要我.”就算他不承认,她也这么认定。
“但是他让你不快乐。”杨之翔提醒她这点,非常重要的一点。
快不快乐,在这时已不那么重要,她苦笑一下说:“算是我还他的吧,六年来他给我优渥的物质生活,我多少该回报一点心力。”
“可是你还年轻,你要用三十年、五十年来还吗?这不公平!”她是那么美好、那么温柔,他替她万分不平。
“世界上原本就没什么公平的事,老师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自己也有些嫁妆,简单过生活的话,应该没问题。”她不是很清楚丈夫的财产状况,但她简单评估过,以父亲送她的房地产,光是租金就可以让普通的一家人生活,他们是该有所改变,单纯才是最好的方式。
“不要叫我老师!”他的语调忍不住提高,泄漏出原本没打算这么早说出的秘密。
她察觉出他表情的变化,他的眼狂热、他的唇颤抖,似乎想对她做什么,如果这里不是咖啡厅,他可能会忍不住抓住她的手,立刻带她逃开这不公平的世界。她如此善良美丽,嫁了一个不懂珍惜的丈夫,现在那男人碰到人生低潮,就要她一起当陪葬品,太恶劣了!
凭着女人的直觉,许书婷确定这是她该告别的时候。“老师,我很感谢你的关心,但是我可以自己做决定,我得先回家了,再见。”
“书婷!”他握住她的手,牢牢的,义无反顾的。“你记得一件事,只要你想逃,我就是你的避风港,无论何时何地,打一通电话给我,我会立刻带你走!”
此时的他完全忘了自己在第一堂课说过,上课的地方不准乱搞男女关系,其实不管老师或学生、男人或女人,只要接近了就会发生作用,即使远离了还是有影响,他早该明白情感之事并非礼教所能束缚。
从第一次见到她,他就难以转移目光,直到今天他不能再隐瞒,他确实为她心动,甚至想带她私奔!
他的表白再清楚不过了,她也不能装糊涂了,因此她挣脱他的手,露出最灿烂的笑容。“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用逃,那是我的家。”
说完后,她转身离去,脚步忽然轻松很多,原来一个人只要确认自己的方向,就能变得如此快乐,谢谢老师给她最后一次震撼教育,让她恍然发现她拥有一个家,虽然有一个难以接近的丈夫,和一个不爱说话的女儿,但无论如何,那是她选择回去的地方,她既抛不下也逃不开,她心甘情愿。
杨之翔站在原地看她走远,他不会忘记她刚才的表情,那样神圣纯洁,她是真正快乐的吧?还是为了家人而牺牲自我?他想他永远也不懂女人,只能用眼睛记录下这画面,生命中最美的总最难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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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许书婷回到家,吩咐两名佣人下班,同时也想到,或许不该再请佣人和司机了,她既然是女主人,就该为这个家盘算一些事。杨老师可能没想到,他表白后造成的效果,只让她更确认自己的方向,过去她曾想插翅飞逃的地方,现在却决心要保护到底,人活着真是前后矛盾,却也非常有意思。
“妈。”丁俞涵主动向母亲走来,她有点儿怕,家里的气氛好怪,父亲关在自己房里,安静得仿佛消失了。
许书婷摸摸女儿的脸,就算地要崩了,她也会守着家人。“乖,吃过饭了吧?来,我们去洗澡。”
丁俞涵让母亲牵着手,就觉得安心多了,洗澡刷牙后,母亲为她说了睡美人的故事,才说到一半她就睡着了。一切都没改变,她喜欢这样,虽然她有种说不出的预感,似乎有哪儿不一样了。
忙完女儿的事,许书婷端着牛奶和点心,敲过书房的门而后走进。“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让我安静就行了。”丁凯轩仍坐在书桌前,桌上堆放着许多文件,他得用放大镜才看得到,因此加深他处理事情的困难,但不管怎么迟缓,他非得完成不可。
“你午餐没吃,晚餐也没吃,你会撑不住的。”手术后才几天,他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怎能好得起来?
“我说让我安静!”他双手拍桌,双眼怒瞪,结婚以来就数今天最颓丧,拜托她别再看他笑话,让他独自承受他的痛苦。他失去的不只是前程,还有他不得不放弃的,他必须强迫自己才能割舍的……
“好吧,但是请答应我,至少要点眼药水,还有吃药。”她不再多说,悄悄关上门,给他一个清静空间,越是骄傲的男人越不能忍受同情,她自然明白,只是他还不明白,他们之间是不需要这些防备的。
书房内,丁凯轩没办法看文件太久,每当眼睛疼痛的时候,他就得暂停下来,医生说他该尽量休息,他却自暴自弃,不想吃药也不想珍惜自己,既然爬不到最高位,干脆就这么沉沦下去,直到海底最深处,埋葬野心和一切过往。
只是,在他彻底放逐自己之前,他必须先解决一些事,不管他舍不舍得,他必须让一切随风而逝,因为那已不是他有资格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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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丁凯轩还是没出房门,佣人敲门也不应,许书婷终于忍不住,直接打开门走进去,看他坐在书桌前,若有所思,难道他一整晚都没睡吗?才一个晚上,他憔悴了许多,仔细一瞧,才三十二岁的他,发间已有了些许银丝,那是长期加班、钻研的结果,就算铁打的身体也会出问题。
察觉到门边的脚步声,丁凯轩拿起桌上的文件,手指有些颤抖。“这是离婚协议书,你签个字。”
“你要跟我离婚?”她不敢相信他会作此决定,她做错了什么,竟让他说出离婚二字?
“没错。”他想了很久才能下定决心,这么做对彼此都好,他可以孤独以终,她可以从头来过,这六年多来,她没犯过什么错,他会给她适当补偿,就当作回报她的青春吧。
只是为何心会痛,为何手会抖,他已失去大好前程,就连冷静镇定也离他而去了吗?
“为什么?”
她的问题让他不解,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一件事吗?她还要他说明到什么地步?“我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过日子,俞涵交给你,我没本事照顾她。”
“可是你一个人怎么生活?你现在需要人照顾啊!”她忍不住提高音量,这几天他吼她吼得够多了,可知她也是有情绪的!
“我自己会想办法,请个看护不就得了?房子和车子都给你,找个仲介来帮忙卖掉,在你户头的存款也还有几百万,这样就不成问题了。”他把最有价值的财产都给了妻子,除了房子和两台宾士车,还有一些名贵家具和古董,卖掉后应该够她们母女俩生活几十年,妻子对理财一向保守,就算疯狂购物也花不了太多钱,比起疯狂投资那真的不算什么,他相信她能守住的。
如此大方的离婚条件,跟社会新闻报导天差地别,她立刻想到:“你是不是怕连累了我和俞涵?”
“我没那么伟大,我只是懒得管你们!我要搬到郊外,股票和基金的收入就够我用了,说不定我还会过得比你们好。”他已为余生做好设想,也许一、两年内他都无法工作,但至少还可打打电话、听听讯息,就算眼睛全废了,也可安装一台盲人专用的电脑,应该就能靠投资为生。
“你如果懒得管,为什么把这么多财产都给我们?”她不是那么傻的,光这栋房子就价值三千万以上,哪个傻瓜会甘心放弃?他越是撇清就越是证明,他根本就是想放她一条生路,然而他太自以为是,那才不是她想走的路。
“因为我不想让人看笑话,说我连妻子女儿都养不起!”男人强调尊严,医生理当骄傲,他身兼两者,发挥到极点。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他骗不了她的,夫妻六年相处,她不敢说百分百看透他,但也有基本了解,他在自我防卫的时候,就是会刻意的狂妄。
“没错,快点签字,我约了秦律师和他的助理,他们就是证人,也会来办理房屋产权转移。对了,离婚还得到户政机关办理登记,今天就一起办好,省得麻烦。”就让他在最后一刻保持潇洒,他不要她做他的专属护士,绑住她的美丽和自由,她该有更好的人生,那是他给不起的。
“你以为我会答应吗?”他计划得可真妥当,她摇头苦笑,原来他这两天就是在忙这些事,难怪要刻意把她赶出书房,好一场感人肺腑的休妻计,附赠条件优厚到不行呢。
“你非得答应不可,我要尽快离开台北。”他受够了,他要找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安安静静、孤孤单单地过完下半辈子。他可以确定,他会非常想念妻子和女儿,但她们应该很快会忘了他,他从来都不是贴心的丈夫、慈祥的父亲,他不值得被怀念。
妻子的话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只听得她语气坚定说:“我不离婚!你要就向法院提出申请,但法官一定是站在我这边的,我没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这辈子永远都是丁太太!”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丁太太这身分现在已经不显耀,甚至不怎么值钱了,怎么她还留恋不放手,她是哪根筋不对劲,跟着他根本没前途,他选中的女人怎么能这么笨?!
“你疯了?你跟着一个半瞎的人做什么?你才二十八岁,你有机会重新来过的,俞涵不会是你的绊脚石,她只是安静了点,她很乖的,你不用怕找不到对象。”
“我不走,我跟女儿都不走,你如果想离开台北,那好,我们把房子卖了、佣人辞了,就我们三个人,简简单单过日子,经济上不会有问题的,要是真的撑不下去,我也可以去工作,我不怕吃苦。”
她愿自我牺牲,他却勃然大怒。“你想让我靠女人生活?”
“你靠的不是别的女人,是你的妻子!”他激动什么?她可是一片好意,这时候他不能再耍酷。
“就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我更不能接受这种事!”
过去他的绅士风度、她的淑女气质,全在此时灰飞烟灭。现实逼人,都走到死巷底了,要吵就吵吧,还怕什么?反正天都塌下来了,一起顶着就是了。
正当两人有如铁金刚大战木兰号,发动宇宙终极战争,门外传来一个软软的声音。“妈……”
丁俞涵站在那儿,双眼红红的,嘴唇颤抖,许书婷内心一阵酸,立刻上前抱住女儿。“把你吓着了吗?对不起,没事的,爸妈是在商量事情,你不用怕。”
丁俞涵没回答,只是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她平常不哭不闹,很少掉眼泪,这一哭把父母都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