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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为妃  第19页    作者:陈毓华

  “我和你,要从远一点的时候开始说起。”

  “在下洗耳恭听。”

  “公子就当笑话,或者是无稽之谈,听听就好。”她的心情很好,云开雾散之后,她居然有了聊天的心情。

  她笑着,眉飞色舞,双眼闪亮,这,又是明融之没见过的房荇。

  他抱拳,笑意横溢,好像他即将听到非常愉悦的事。“在下谨记教诲。”

  她暗自叹气,想欺负他的心情顿时一扫而光,这么年轻眉目飞扬,姿态如云的明融之……她重生后所有的事情并没有全部照她的意志改变,他没有,闻人凌波没有,就连她哥哥也没有……虽然他们的命运已和上一世不同,但都是她无法掌握的,其实,本来就不该是她能掌握的,她只盼走到最后大家都能幸福。

  “公子上辈子辜负了我,所以我见你一次,就怨你一遍。”她冷不丁丢下令人惊愕的话。

  有始必有终,今日,她就好好的做个完结吧。

  她沉默的看着他,明融之发现,她眼里交织着很奇怪的东西,然后,他也缄默许久,两人你喝一杯茶,我帮你续一杯,最后只能叫楼下的伙计重沏一壶上来。

  “原来怪力乱神之事让人不得不信。”他干笑,他们之间无论怎么分析解释都是无解,他不相信她是那种胡言乱语的人,这么伶俐通透的“疯子”绝无仅有。

  “是我自己识人不明,怨得了谁?”人会变,情难,谎言也很公平。

  明融之一片苦笑。“姑娘这般嫌弃在下,还让我生受,这是要我自认无良还是担那薄幸的负心汉之名,我这亏大了……”

  “你亏了吗?要不我作些弥补好了,你要记住大历二十八年那一百三十三艘船茶叶,如果可以就都换成米粮吧,无论黍粟稻米或稷麦菽麻,能买多少是多少。”

  那年庆州大灾,五谷无收,他要是把买茶叶的银子拿去买了谷粮,可不只能赚到钱还有声誉。

  那年他因为一百三十三船茶叶被盐铁司查扣,本钱身家几乎赔光,这就是他打起她爹娘产业的开始。

  “你——我不懂。”

  “现在不明白没关系,大历二十八年,你只需记住这个就好。”这攸关他的人生是一败涂地还是更好,就看他自己了,毕竟这一世,不会再有第二个房荇爱上他了T.

  “我……还是不明白。”

  “要不明公子就当我胡言乱语好了。”她不会奢望她说的话明融之会一字不忘的记着。

  “为什么?如果我是那么无情的男人?”他实在难以相信,短暂的沉默后,改变了话题。

  “我能送给你的,并不是原谅,而是希望你能过得更好。”无论那些疼痛有多叫人愤恨,这一刻都无须计较了。

  她真的释怀了。

  明融之深深的看着她,看着她灿若明星的笑靥,想起了她之前眼泪,心旌摇曳了。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变成你的眼泪,你的悲伤,我,不想成为你的眼泪,我不想成为你悲伤的记忆,等下辈子再见,我会先认出你来,等再次遇见你,我会先爱你。”

  那天,明融之是怎么回到家的,他不记得了,本来带去要还给房荇的花鸟图又原封不动的带回来,他,忽然舍不得了。

  他,再也见不到她了吗?她那么明白的说了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那里面的含意只有一个,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一辈子。

  房时最后被外放到洛阳,得到派令那天,即刻起程。

  留在京中就任的状元公进了翰林院,榜眼的房时虽说不是京官,但洛阳是个特大城市,论权,却是今年三甲之最。

  为此,杜氏忙得大半个月睡不好,四季衣裳鞋袜,吃食点心,他习惯要用的用具……恨不得全部家当都给他搬上车,所有儿子用得到用不到的,所有能想得到的东西都备下了。

  “娘,这一路又是车又是船的,洛阳城那么大的地方,还怕没地方买东西吗?”房时苦劝。

  倒不是他想花钱,是看母亲太劳累,心中不舍。

  杜氏点头称是,转过头又张罗一堆东西。

  十月,房时大包小包,堆了三辆马车,离家赴任,一家人依依不舍送了又送,杜氏哭湿好几条帕子。

  房家,忽然就好像空了下来,几个人都不太习惯。

  这年年底,宫里也有不少事。

  万岁爷立了大皇子为太子,京城里,皇宫内,大肆庆祝,广开宴席,太子既然确立,依旧住在宫里的皇子们就必须搬离西处所,皇帝在同样的吉日里赐下封号,允许他们建府别过,城东好几块地皮在同一个时间浩浩荡荡动起工程来了。

  随着年纪渐长,原来接掌户部和刑部只空有名头的闻人凌波,接掌了两部的实际运作,新官上任,开始了天天忙碌的生活,亲王虽不必早朝,案前公文却堆积如山,令人头痛。

  六部里,不是他责任归属的,他管不着,户部只要照着旧有的规矩去走,大抵不会出什么大错,刑部可不然,那种除了血腥还是血腥的地方,案件何止千万,旧档、无头公案,想沉冤大白的,除非一把火烧了,否则,即使花上半辈子也休想查清楚。

  他埋首在案牍里,该办的,着人去办,该查的,谁敢敷衍他,他会让你后悔从爹娘肚子里出来,进入轨道后,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但不能时时见到房荇,让他心急火燎,秋未冬初的天气嘴角却长出只有夏天肝火旺盛时会有的嘴泡。

  见不到人是吗?

  他就用写信的。

  不拘什么形式,随时想到什么,纸笔拿来就写,写完就唤来阿青跑腿,可怜阿青一双腿都快跑断了。

  一天一封,聊解相思……不不不,这根本解不了什么,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继一十八封信送出去之后,闻人大人丢下笔,为什么深夜寂寂,他得一个人待在衙门里看公文?

  他毅然决然的踏出刑部大门,马蹄翻飞,直奔他心心念念那人住的地方,完全不顾刚从房家回来,正往大堂过来的阿青。

  “爷,房姑娘让我带话,说请您有空过去一趟……说有要事……”忠心的小厮只能看见主子的背影,阿青喊了一嗓子,大人啊,您究竟听见了没?他可是把话带到了啊!

  未曾生疏的翻墙技巧,闻人大人很利落的翻过墙,直趋伊人窗下。

  好像算准他来了,窗适时的打开,露出房荇素净的脸。她发上什么饰品也没有,就一根缎带系着青丝,一件半旧的绣花裙子,闻人凌波却觉得她很美。

  “你来了。”

  “我来了。”看似空洞没有意义的对话,只有彼此知道那其中累积了多少日夜的思寐。

  看着已经许多天没见到的小脸蛋,闻人凌波累积已久的疲劳忽地一扫而空。

  “嗯。”

  他似乎自从认识就不曾在她面前自称过本王,或者是用那种以上对下的态度和她说过话,他一直是这样,宛如他们是平常的朋友,他从不拿权势压她,来家里的时候,见她帮着母亲做事,还会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接手,减轻她的负荷什么的,这些天没有见面,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觉得特别想他。

  就算他每天写信,也不太能安慰她什么,看完信,反而觉得更加空虚。

  她是不是太贪心了?

  “我很久没看到你了,”他忽地露出一丝腼眺,见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忍不住要求,“今晚月色正好,出来赏月。”

  月亮真的不是重点,他只是想,他们很久没有在一起看看彼此,聊家常,无论做什么都好,他想和她在一起。

  房荇睨了一眼只有几颗星子的天幕,这赏的是哪门子的月?

  “你……用过饭了吧?”

  “随便扒了两口。”心情不好,工作量暴增,有时间吃饭不如拿来睡觉。

  “你从后边的门,有个甬道,到灶房来,我给你做点吃的。”她往窗口伸出一点身体,手指着角落的一旁,一绺青丝从肩后滑到前胸,风吹来,拂过闻人凌波的袖和手。

  “做吃的吗?你下厨?”他感觉到那搔痒,一下直了眼睛,声音也沉了。

  “快过来。”房荇缩了回去。

  闻人凌波心花开得像草原一样茂盛,拧头就往后面去,几个拐弯,在檐廊下看见了手提着灯火的她。

  后头的灶房一个人都没有,因为房荇吩咐过,所以留着微微的灶火。

  闻人凌波从来没来过灶房,只见几个大灶,半贴着墙壁的烟囱,其中一个灶上放着蒸笼,微微冒着烟气,橱柜整齐的摆着碗碟,而梁下垂吊着许多许多可以存放食物的吊篮,虽然看起来东西杂物很多,却一点都不显脏乱。

  “你坐一会儿。”

  闻人凌波高兴的坐下,双手撑在木桌上,看着忙碌的她。

  房荇将围裙系上,然后先将几根木头加进灶眼里,让火势变旺,大锅里的水慢慢煮开,接着她从盖着干净棉布的碗里拿起一颗红艳艳的西红柿。“先吃点这个。”

  他接过,笑嘻嘻的咬了一大口。

  她转过身拿起下午就先擀好也醒好的面团,三两下用菜刀切成细白的面条,此时锅子的水也开了,她将面条丢进锅中,拌了几下,接着将葱和辣椒切成碎末备用,最后拿出一个大碗,将另外一个小锅里乳白色的汤汁舀了两大匙放进大碗,见大锅里的面条半浮上来,用笊篱捞起也放进大碗,最后洒上方才切的葱和辣椒末,再放上两块卤透的猪脚和莹亮的卤蛋,放到闻人凌波面前,又转身去拿了箸和汤匙。

  “好香,你……今日忙了半天了吧?”很香、很香,香得他很感动,香得他想将她拥抱入怀。

  爱情啊,让人又笑又煎熬,并快乐着。

  “过两日是你的寿辰,我想宫里会给你设宴,所以我就想给你下个面吃,希望你寿比南山长,年年都有今日。”在木桌的对面坐下,脸蛋带着被热气蒸腾酡红的美丽,她轻轻笑着说。

  “我们一起寿比南山长,年年都有今日。”和一个人一起到老是什么感觉?他想和她一起到老,一起同桌吃饭,同一张床睡觉,一起看花开花谢,到白头,做什么都一起,都一起,那该有多好……

  “快吃吧,都凉了。”

  闻人凌波把一碗寿面吃得涓滴不剩,心满意足。

  烛火荧荧,灶房里一片春意盎然。

  吃过寿面的人无论如何不肯就此回去,好吧,寿星最大,她慢慢陪着他走着消食,月光透出云层,将空旷清凉的道路映照得银白清亮,两道影子参差不齐的散步,一前一后,一前一后。

  “明年,我让人来提亲好吗?”

  房荇没有回答。

  “不愿……吗?”闻人大人担心了。

  “好……不过,”她笑得艳若盛夏绽放的蔷薇。“当你要纳妾,或因为许多不得不的理由要往内院放人的时候,请一定要告诉我,我能理解的。”而且,会走开的。

  身分摆在那里的他,或许是荣华富贵的保证,却也注定一生一世一双人,是空谈,是奢望,是上一世,这一世,或下一辈子也不可能成真的事。

  但因为爱他,原来她做好孤老一生的准备可以往后延。

  她愿意嫁,不奢望一辈子,因为他的宠爱,已经是多出来的了。

  她想要这些命运给她的恩赐,那些人生不确定的,她不愿意再想。

  “不会有那天的!”他语声铿锵。

  她笑了。

  闻人凌波看着她的神情,微微有些迷乱,那种抓不住她的不安又错乱的浮上心头。

  “你回去了吧,早点安歇。”房荇送他一小段路,今晚真美。

  他不说话,悄悄挽了她的手,转过身,换他送她回来。

  不知不觉,来到房家大门,房荇不知不觉又往回送他一趟。

  情长,而路太短。

  两人害羞又羞涩的送过来又送过去,天上好不容易露脸的月亮都看得出来这对小情人舍不得分手,差点笑歪了嘴。

  旧的一年很快过去,雪藏春暖,又是新的一年,房荇满十四岁了。

  春末的四月,房家传来青天霹雳的消息,房中书侍郎被以“擅权植党”和、六赃中的“受财不枉法”两项罪名,被言官上告,与房子越来往密切的一十三名官员一起镀铛入狱,全数关进刑部大牢。

  杜氏听到这消息几乎昏厥,但是她终究不是寻常妇人,慌乱过后便打起精神来,“我出去想办法!”她得去丈夫的同僚家中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因何而起?

  她相信自己的丈夫,或许不羁,或许有几分狂浪,却不是那种不懂为官之道的人。

  “荇儿陪您一道去!”

  “你待在家里,那些地方你去不合适。”平时,让女儿低调的出入铺子,她不怕人家说什么,可现下是非常时期,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房荇也知道母亲的顾忌,她转头。“琴曲,你跟着夫人,该带的人手都带着。”

  她力持镇定,上一世的她出嫁前从不曾插手过家里的事,对爹娘,包括娘亲外公,对那些所谓大人的事情漠不关心,一切的一切,都是后来才慢慢知道的,但是知道了又怎样,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这回,预知的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时间发生了,即便同样的事又发生一遍,很多事都不一样了,但是被诬陷下狱的爹,她不会再只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光着急却无能为力,她已经错过一次,大错特错,这次一定要查出来,究竟是谁在和他们家人过不去!

  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替爹洗脱冤屈!

  杜氏回房换了衣服,临行还不忘叮咛房荇,“这件事别让你哥哥知道。”

  春节时,百官封印,房时从洛阳回来了一趟,但元宵一过,他又匆匆回去,此时若家里出了事,依他的性子一定是放下一切,连夜兼程赶回来,但外放官员不得圣上诏令是不能私自进京的,若是被抓到小辫子,少不得又有徇私枉法的脏水要往他们家泼。

  他们现在禁不起雪上加霜,除非到万不得已……暂时,就什么都别说吧。

  房荇在堂屋的梁柱下站了一会儿,并没有下人想象的哭泣或是其它表情,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今日一早下人因为看粉樱开得好,便折了几枝插瓶的娇艳花瓣,半晌后,慢慢回房换了衣裳,出门前吩咐萼儿,“把家看好,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小姐也要出门?”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去看爹。”

  看爹?那不就是老爷……可老爷如今人在刑部大牢啊!

  “小姐,那种地方,你不可以一个人去,你起码把花儿和房福带上,要不,还是萼儿跟小姐一起去吧!”大牢,那种阴森森的地方,听说关在里面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恶徒,平常的大男人进去也会被吓得腿软,小姐可是金枝玉叶的人,哪能去那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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