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爹当时略带感慨的说,可惜她不是男儿身,否则以她的聪慧好学必能考上状元,就算倾尽身家也要培育她成材,不让大伯母瞧不出庶出的子孙,他们的才能不输嫡出。
说着说着,爹心事重重地喝起酒,语焉不详地说着今后要吃点苦了,他想辞了学士府的差事。
那时她想,王启王大学士对人很好呀,是个见人就笑的老好人,为什么爹不做学士府的谋士了?
只是她没机会问出口,因为爹醉了,而她也永远没机会问,几个月后爹带娘到庙里拜观音,回程的途中,拉车的马儿不知被什么吓到忽然发狂,前蹄一扬往前狂奔,整辆马车因而失控翻覆。
娘当时怀着五个月的身孕,一尸两命,爹虽然一息尚存,但拖了三天也去了,临终前艰涩地嘱咐她要照顾好弟妹,以及把一口木匣子埋入地底,永世不得挖开。
“嗯!我不哭,娘最坏了,抢我的糖渣渣。”裘希兰抹抹眼泪,她要欢欢喜喜的,明儿个给爹娘上香。
“希兰最乖了,过两天姊姊带你到街上逛逛,啊!希竹也乖,给你买糖葫芦和雪片糕。”这两个小的也闷坏了,该带他们出去透透气,门风不正的丁府不利幼儿成长。
握着软软的小手,一手牵一个的裘希梅更加下定决心,她一定要离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丁府,她的弟弟妹妹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她要将他们带离这个污秽地。
姊弟三人手牵手来到正厅门口,要入厅才将手松开,两个天真可爱的五岁娃儿长得一模一样,穿得也一模一样,都乖巧温顺地跟着姊姊后头。
由于男女是分桌入席,以十六扇鸡翅木香茅耕作图屏风隔开成两处,男人一边,女眷一边,但因为希兰、希竹还小,所以和裘希梅坐一桌。
丁家人口旺盛,从丁旺海这一代分家后,成为家主的丁旺海有一妻四妾,正室鲁氏只出嫡长子丁立熙。
陶姨娘生了庶三子立风,庶长女思媛;胡姨娘生庶次子立行;叶姨娘有一女思盼,为庶次女;年仅十七的水姨娘才过门不到一年,无子。
至于其他的通房和别人送的侍妾则没资格上桌,另在偏厅置上两桌席面,不用到前头伺候。
“怎么又把这两个小拖油瓶带出来,不是让人送了几个菜去偏院吗?孝期未满出来触什么霉头,真是晦气。”鲁氏一张嘴不饶人,忍不住要奚落几句。
年十五的裘希梅结的是百日亲,也就是在父母过世百日内成亲,否则要等上三年才能满孝。
当时嫁妆不多,裘希梅已为鲁氏不喜,加上又多了两个吃白食的拖油瓶,她更是没好脸色,对他们总是冷眼相待、冷嘲热讽,还一度想过要退婚,后来是为了丁旺海官场上的名声才不得不让人进门。
不过裘希梅一成为丁府长媳,鲁氏的手段就出来了,不仅爱摆架子故作官夫人的派头,借着婆婆的名头要媳妇立规矩、洗手作羹汤,更动不动指桑骂槐,苛扣小姊弟的吃食及日常用品。
裘希梅便是在冰天雪地里被罚跪在鲁氏房门口三个时辰才受了风寒,让人能钻得空子暗害她。
“娘,吃鱼,这一道川草鱼有强肝、祛风湿的功能,您的肝火旺,能降一降,老寒腿的风湿毛病也能略有改善。”裘希梅温言软语的夹了一块鱼肉孝敬婆婆,态度恭顺。
“吃什么鱼,你在讽刺我火气大,见人就发火是不是?我几时有了风湿毛病我怎么不知情,你这是在咒我!我怎会有这么不孝的媳妇……”鲁氏骂骂咧咧地拨开长媳夹来的鱼片,见着她就来气,越看越不顺眼。
“那吃白菜香菇,这对老人家好,不会得消渴症。”她故意低眉顺目,不去瞧鲁氏臃肿的体态。
“你是什么意思,要过年了连块肉也不让我吃,你就盼着我早死,你好早日出头当主母对不对?!”鲁氏又不痛快了,寻着由头发落不顶嘴的媳妇,闹得别人也没得吃。
“娘想吃肉呀,那这道用猪腰板肉烧的发菜栗子烧肉很入味,里头还有滋阴补肾的……”裘希梅又是布菜,又是舀汤的伺候婆婆,一边朝弟妹们使眼色,叫他们挑喜欢的快吃,赶紧吃饱,一会儿就没得吃了。
裘希兰、裘希竹很听话,挑了大块的肉埋头苦吃,谁也不看,鲁氏爱吃的肥鸭、大虾、淡菜烧鸡和红烧肉有一大半都进了他们的肚皮,气得鲁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吃吃吃,吃死你们两个吃白食的!“你不知道栗子吃多了会积食吗?想害我夜里闹肚疼不成。”
“娘,媳妇……媳妇只是想孝顺而已,您吃得顺心媳妇才顺心……”她一脸委屈的抹泪。
“是呀,夫人,你就别挑剔了,硬是鸡蛋里挑骨头,熙哥儿的媳妇儿除了身子骨差了些,哪一项不是顺着你的意,成亲不到半个月,你要往熙哥儿屋里塞人她也没拒绝不是?”最爱兴风作浪的陶姨娘捂着嘴假笑,给人添堵的事她一向不落人后。
“陶若雪你少开口,我自己的媳妇我自己教,你该关心你那个姨娘肚皮出来的庶女思媛,她都十六了还在那挑挑拣拣,养成老姑娘了看谁敢娶。”也不瞧瞧她是什么身分,一个庶女也敢挑人,眼界高得非嫡长子不嫁。
“夫人没生女儿,自然不晓得女儿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嫁的好嘛,我跟着沾光,要是嫁的差了,还不时时刻刻担心她受了委屈?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夫人是不能体会的。”陶姨娘有几分炫耀,几个女儿当中老爷最疼的便是她的思媛。
“你……”鲁氏发痒的手掌很想朝她犹有姿色的脸颊巴下去,打进门以来,陶姨娘一直是她恨之入骨的死对头。
“娘,喝点银耳汤,别和陶姨娘斗气,银耳润肺化痰,养胃……咳咳咳……”
裘希梅掩唇重咳了几声,一副病情又发作的模样,她双手颤抖地将盛了八分满的汤递到鲁氏面前。
正在气头上的鲁氏一看她朝自个儿的碗里咳,口沫都往汤里掉,当下气呼呼地反手将碗一翻,整碗汤全泼向杏眼圆睁的裘希梅身上,她浑身湿淋淋的噙着泪,银耳和着汤汁往下滴。
“娘,您何必要如此气恼,伤了自个儿的身子,虽然大夫说媳妇的宫寒之症甚为严重,于子嗣上颇为困难,可是也不是完全不能生,只要好好用温补的补品养上几年,三、五年内生个大胖儿子也不无可能……”
“什么,你不能生?!”鲁氏震惊地白了脸,指着媳妇的肥指头气愤不已的抖个不停。
“不是不能生,是慢上几年,大夫说总会治好的。”无子是那年丁府休离她的七出罪名之一。
“住口!那要什么时候才能生,你要我们丁府无后吗?你……你真是气死我了,我儿子怎么娶了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当年他们是瞎了眼才为熙儿订了这桩婚事,真是悔不当初。
“娘,我能生的,您给我机会,我会买最贵的药材来进补,雪蛤、人参、何首乌、天山雪莲……”
裘希梅每念一样药材,鲁氏的心口就疼了一分,这些全是银子呀!她居然拿她的银子来烧……
“去去去,回你的屋里,不要让我看见你,这么费钱的媳妇我丁府要不起!”
就在等你这句话!裘希梅在心里暗笑,面上装出一副伤心的表情,带着已经吃饱喝足的弟妹慢悠悠的回她的院落去了。
第4章(1)
“我说老大媳妇呀,老大都一把年纪了,也是好几个小崽子的爷爷了,他是我孙子的爹不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你别老当他是儿子来管,拘得他姨娘、小妾的房也不敢进,苦哈哈地挨着你枕头边,你就不能让他松快松快几日,尝尝肉味,好歹是个大老爷,窝囊得像个龟孙子……”
管元善的母亲杬采月面对管老夫人的念叨,一副事不干己的样子。
千篇一律的“念经声”就像月球绕行地球,每隔几天就在耳边绕呀绕,一字不改的照本宣科,好像找不到新词了,老掉牙的梗都快用烂了,一点长进也没有。
什么可怜可怜那些守活寡的姨娘们有丈夫等于没丈夫,看得望眼欲穿却八百年来不进房,拐了个弯又绕进正室的屋子,叫她们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哼!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小七这种粘着别人老公不放的外星生物就该从地球表面绝迹,她们是杀不尽的害虫,打不死的小强,生长速度比吹风还快,斩草除根了还能从旁边的种子发出芽,耐力十足。
说她不贤不孝,还是媲美唐朝房玄龄老婆的千古妒妇,出门挂着一桶醋,把夫婿绑在裤腰带上,寸步不离的独占。
呵呵,真好笑,这位名义上是她婆婆的管老太婆,你是不是管太多了,有本事你也扯出一条裤腰带绑人呀!没把你的陈年老亵裤掉在地上让人笑话,她理个光头阿弥陀佛去。
她陈小贞……不,是杭采月,用了二十几年的名字老是忘记,毕竟太久没用了,打从她“穿”过来后就是一个孩子的娘,宠妾灭妻的丈夫叫她杭氏,公公婆婆喊她老大媳妇,小叔、小姑是大嫂大嫂的喊,一整个侯府的下人尊称她大夫人,连娘家的人也是一口一个女儿、大妹、大姊姊的,“采月”这好听的名儿竟没怎么提起。
没错,她不是杭采月本人,而是本名陈小贞的穿越人士,还是特战部队出身的小队长,穿越前受的是军事教育,前前后后出过十几次国际性任务,救出不少人质和国家级高官。
记得她刚来的那一年,二儿子管元善刚满周岁不久,她的渣男丈夫是个爱喝花酒,把姨娘当宝,正妻当草的混蛋,杭采月便是死在他护妾的拳头下,但对外只是宣称病重不起。
说句老实话,长子元晋虽是从她这具躯体的肚皮出生,可她真的没什么感情,母子情深更是个屁,她能耐着性子把他带大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她最多把军事上的技艺教给他,训练出另一个铁血钢骨的军人。
她想过休夫跟和离,不过渣男丈夫居然是深受皇上重用的高盛侯,她有二品诰命在身,这两条路是行不通。
最后她想通了,我不变,他变,她用军事管理法狠狠地教训丈夫了一顿,将他从渣男扳正,彻底的调教几年后,终于渣男变成爱妻一族,对她十分忠心且宠爱,唯命是从。
至于管老太婆说她善妒,这点她绝不承认,不然她生了老二元善后,怎么又冒出个小三岁的庶弟元书?虽然元书的娘并不受宠,生了他之后才抬为姨娘,目前在熬日子。
以她现代人的观念实在很难接受三妻四妾,可是她穿来的时候已是人妇了,在她高压的手段下,其他小妾也算是安分,她也不好断人后路,偶尔还是会让丈夫去尽尽人夫的义务,不然他太粘她了,常粘得她喘不过气来,要放他假他还不乐意呢,常要她又踢又踹才肯黑着一只熊猫眼含泪去慰安。
“罗姨娘快三十了,连个孩子也没有,朱姨娘只生了一个女儿便没了下文,江姨娘出身不好,上不了台面,但好歹她也生了元书,我身边的木兰、木槿也不小,该配人了,你那房子嗣少,嫡子、庶子一共才三个……”
又想往她这房塞人,死老太婆烦不烦呀!没别的事好忙吗?成天像妓院里的老鸨拉人配种,她真是没法想象,怎么有人这么热衷当皮条客,还是个有品级的贵夫人,这么有空干脆去打打马吊,免得老年失智,或是去庙里捐香油钱消业障不是很好吗?干么非要闹得儿子夫妻不睦。
儿孙自有儿孙福,管太多会遭人恨。
陈小贞……不,是杭氏很想顶一句——婆婆,你要不要烧几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顶级美女给地底的公公,你没法妻随夫死捞个流传百年的贞节之名,就让她们代替你随侍左右,等你两脚一伸后就有姊妹和你三缺一了。
“老大媳妇,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别又是睁着眼发呆,我老太婆也没几年好活了,就巴望着多抱几个孙子,看我们高盛侯府枝叶繁盛,儿孙满堂。”她要的很多吗?不就是老来寂寞想有个伴,抱养个白胖孙子承欢膝下。
“娘呀,你还抱得动吗?别折了你的老腰,人家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媳妇看你起码还能活到一百岁,你安心地用你的老牙啃玉米吧!”
“你……你不孝,敢忤逆长辈,我要叫老大休了你!富春侯的孙女刚满二十,我让老大聘她为正妻,三年抱两,你……你等着哭吧!”她就不信有男人不爱俏姊儿,娶他十个、八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还不乐不思蜀。
“好啊,侯爷夫人这位子我也坐腻了,娘想换个人来坐我举双手同意,不过您老最好先问过侯爷,也就是你儿子,看他要不要换妻。”她无所谓,还能再嫁。
妻子妻子,娶了妻就成子了,老太婆活了一辈子还不懂“妻子”的正解,否则怎会有娶了老婆忘了娘的说法。
杭氏拢拢欲坠不坠的发髻,风情万种地一勾眼眸,四十出头的她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脸上一条皱纹也没有,肌肤光滑的有如煮熟的鸡蛋,一掐一压还会弹手,外表看来顶多二十四、五岁,正是女人最美丽妩媚的年华。
“你以为我儿子会事事听你的吗?我呸!他还没那么不中用,老娘说的话他不敢不听。”管老夫人声音大但气不足,早在二十几年前儿子就不听她的话了,尤其要是和他媳妇有关,他一个不痛快还会翻桌。
老太太那口唾沫虽然没吐到媳妇身上,只在她脚边,可是那溅起的痰沬好死不死落在她最喜欢的一双绣花鞋上,当下脸色微变,勾得丈夫神魂颠倒的狭长凤眸闪过一抹锐利。
“既然娘看媳妇不顺眼,那媳妇就离你远一点,管呆子回府就让他别寻我了,当个听话的乖孩子,我等他的休书送来。”你就等着你儿子的怒气吧!看你承不承受得起。
一说完,美艳无双的杭氏起身欲走。
“你要去哪里?”见媳妇说走就走,乱了套的管老夫人顿时心慌地一喊,底下铺着软缎的椅子也坐不住了。
“去看看我那下江南查弊案的巡抚儿子,做娘的心疼儿子在外无人照料,决定去为他打理居所可免后顾之忧。”你就闹腾吧婆婆,少了陪你较劲的对手,看你还闹得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