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不懂得规矩,却还懂得,什么是礼貌?”
“当然知道。”徐厚拍了拍胸膛,大声的回答:“大小姐说过,不说名字是很没有礼貌的。”只要是大小姐说过的话,他都奉若神旨,一个字都不敢忘。
“哪个大小姐?”
“在我的心目之中,全天下就只有一个大小姐。”他神情严肃,一字一句的说道:“只有大风堂的罗梦,才能让我徐厚尊称为大小姐。”
罗梦。
她讶然一惊。
就连不曾听闻过大风堂名号的白秋霜,都曾经听说过,罗梦的名字。传说中,她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关于她的美丽、她的善良、她的传说,甚至是她的流言蜚语,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果,徐厚口中的大小姐,是另有其人,她根本不会当作一回事,但是罗梦的种种传说,老早深植人心,连她在心中都偷偷的怜惜着,为那个美丽善良,却又命运乖违的罗梦,掬一把同情之泪。
心不甘情不愿的她,终于愿意回答。
“秋霜。”
秋天的霜雪。徐厚看着眼前的小女人,想着果真是人如其名,虽然美丽却冷若冰霜,连声音都是那么的“冻”人。
“姓什么?”他追根究柢。
她又是一哼。
“你管不着。”
“随便你。”不说就不说,谁希罕啊!
徐厚转过身去,把鸡骨头埋进土里,再撒上石灰,避免深夜里野兽追着气味寻来。然后,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再从篷车里头拿出虎皮毯,铺盖在柔软的草地上,舒服的躺下。
把手绢擦了又擦,擦到几乎快磨破的秋霜,眼看他好整以暇,一副准备休息的模样,表情愈来愈不自在,小手把手绢揪得愈来愈紧,双腿也夹得愈来愈紧,亟欲隐藏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事实上,她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
打从醒来开始,她就觉得小腹满胀,想要找寻可以如厕的地方。但是身为大家闺秀,这么羞耻的事情,她哪里说得出口,只得一直忍忍忍,想说忍到了今晚下榻的旅店,才好去如厕。
但是,她忍啊忍,直忍到晚餐都用过了,这个男人却大剌剌的躺下,慵懒得像只吃饱喝足的大猫,丝毫没有准备出发的打算。
终于,她忍不住问。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她的双腿愈夹愈紧。
“出发?”他露出讶异的神情。“出发去哪里?”
“今晚下榻的地方啊!”这个人吃饱之后,似乎变得更笨了。
没想到,徐厚却伸出手来,朝地面敲了一敲,从容不迫的回答:“秋霜姑娘,这里,就是咱们今晚的榻!”
“什么?不是在旅店?没有房间?”她脸儿都白了,双腿紧缠得像麻花。“不可以,我不能睡在这里!”她态度十分坚决。
“为什么?你怕虫子咬吗?”他兴致盎然的问。
娇小的身躯瞬间僵化。
“这里有虫子?”
他微笑保证。“到处都有。”
“什么样的虫子?”
“蜘蛛、蜈蚣、螳螂、壁虎、蚂蚁、野蚕,还有各式各样,长着触角,全身毛茸茸的虫子。有的咬人会麻、有的咬人会痛、有的咬人会痒到全身乱抓,抓得皮肤上又红又肿,然后——”
“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那过于生动的形容,害她全身战栗,几乎想不顾礼仪站起来用力跳,好跳掉任何一种,可能爬上身的虫子。
他满脸无辜。“是你自己要问的。”
“我错了,行了吧?行了吧?”她捏着小拳头,怒声嚷着。
他竟然还有脸露出宽宏大量的微笑。“知错就好。”
秋霜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跟他计较,先解决眼前问题要紧。“我问你,到下一个村落要多久?”
只要有村落,就有可以如厕的地方了!她才不管他是不是要睡在这里,就算是要走夜路,她也要赶到下一个村落,才能尽快的……
徐厚的回答,却狠狠粉碎她的期盼。
“我独自骑马走,两天。”他打量着,她那纤纤巧巧的身子,料定她受不了疾驰而行。“带着你跟篷车嘛,起码要五天。”
第2章(2)
五天?!
她连一刻都忍不住了!
忍得颤抖不已的秋霜,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我要……”
“嗯?”他挑眉。
“我要……”她愈说愈小声。
他不耐烦了。“说大声点。”
终于,她尖叫出声。
“我要如厕啦!”
喔喔喔,天啊,她说了!她说了!她竟然对一个男人说了!
羞耻不已的秋霜,几乎想挖个地洞,把自个儿埋进去。万万没想到,这个笨蛋居然还回了她一句。
“什么?”
他不明白?她恨恨的咬牙,只得降低用词程度,再说了一次。
“我要解手。”
他露出更困惑的表情。“解什么?我又没绑你。”
“我……我……”她已经找不出,任何一个词句了,不仅是清丽的俏脸,就连全身的肌肤,都因羞耻而嫣红。
那双藏着坏坏笑意的黑眸,看尽她不知所措的窘样,粗犷的大脸才夸张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喔,你是不是要尿尿?”他殷勤的问。
濒临“溃堤”边缘的秋霜,就算再不情愿,事到如今也只能乖乖点头,承认了他的粗鲁用词。
“早说嘛,你放心啦!”他说着。
放心?
秋霜抬起头来,小脸上充满希望。他要她放心,意思是说,这附近有可以容她如厕的地方吗?
望着那张满是期盼的脸儿,徐厚露出最和煦的笑容。
“不要害怕,这附近没有猛兽。”
没有猛兽?什么意思?
刹那间,还搞不清楚,她愣愣的看着他,却见他咧嘴露齿,大手一挥,道:“这儿随便都可以上啊,你要就在原地解放,我也不会介意。”
啊!
该死的男人!
直到这一瞬间,她才陡然醒悟,徐厚一直在戏弄她。
在他面前原地解放?她才不要!
秋霜又羞又气,满腔怒意,却连骂人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另一种“满”,已经逼得她不得不东张西望的寻找地方,跟着快快钻进草丛深处,强忍着一波接一波的羞耻,用最快的速度解开腰带,褪下男装的裤子。
在她羞耻的“释放”时,草丛外头还传来浑厚无耻的大笑,以及徐厚响亮的声音,大声的告诉她。
“你不要担心,会有野兽来咬你的屁股,有东西靠近的话,我听得到。”他故意补充。“我听得非常非常清楚!”
秋霜用双手蒙住热烫的脸,无声的呻吟着。
有生以来,她总算体会到何谓“羞”不欲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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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不知名的虫,在四周发出规律的鸣叫声。
躺卧在毛毯上的秋霜,一直等到那如雷的鼾声,响了足足两个时辰之后,才敢用最慢的速度,悄然无声的爬起身来。
鼾声仍在继续,一声响过一声。
她瞪着那张熟睡之中,毫无防备的大脸,考虑着是不是,要将在脑袋里想了大半夜的暴行付诸行动,朝他的鼻子狠狠踹上一脚。
唔,没错,她是很想报复他的戏弄,但是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她绝对不能够吵醒他,反而要祈祷他睡得愈熟愈好。
找到机会逃家,只是她计划中的第一步。接下来,她还要乘机逃离徐厚,找个地方快点躲起来,静静等上一段日子。
极为小心的,她一点一点的从毛毯上爬开,双眼还紧盯着,他熟睡的面容直瞧。
直到这会儿,她才发现,这个臭男人其实长得不算难看。
他浓如墨染的眉,看来飞扬跋扈,鼻梁虽然像是被打断过,但是配上他厚实大唇,以及方正的下颚,却是意外的协调。
从他身上散发的粗犷气息,虽然低俗得让她不敢领教,却远比那些,时常出入家里,假惺惺的伪君子们强上许多倍。
跟那些满口诗词歌赋、满脑贪赃枉法的伪君子相比,徐厚虽然俗不可耐,却直率坦然,是个全然真性情的——
噢,该死!
秋霜在心里暗骂一声。她是被气笨了吗?在这逃走的紧要关头,她竟然会紧盯着他看,还愣愣的看了好一会儿!
无声骂了自个儿几句后,她又想爬开,但是眼角却在无意之中,瞄见了徐厚抱在怀里,仅仅露出一角,却让她熟悉不已的织锦花样。
他是抱着锦盒入睡的。
秋霜太清楚了,那锦盒里头;装的就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虽然,逃走是第一要务,但是夜明珠对她来说意义非凡,要是能带着夜明珠逃走,那就更完美无缺了。
提心吊胆的,她改变方向,朝着徐厚匍匐前进。经过了约莫一刻的龟速挪移后,她终于到达徐厚的身边,小手偷偷摸摸的往锦盒探去,轻轻的抓住。
小心翼翼的,她试着把锦盒往外抽。
蓦地,鼾声停了。
她吓得僵住,急忙停手。等了一会儿之后,鼾声再度响起,额冒冷汗的她,这才发现自个儿吓得险些软倒。
只是,她不肯死心,又去抽锦盒。
鼾声又停。
她僵住。
鼾声响起,她松了一口气,不死心的再去抽。
然后,鼾声又停,她又僵住。
就这么僵僵抽抽、响响停停,当她好不容易把锦盒抽出来,双手抱在怀中的时候,徐厚紧闭的眼睛也已经睁开了。
“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呢?”他倏地伸手,转眼就抓住她,把她连人带锦盒的往怀里面拖。“你以为,我真的会睡得毫无防备?”
“你、你又骗我!”她气呼呼的用力槌打他。
如雨般落下的粉拳,对徐厚不造成任何影响,他只是很好心的纠正她。“是你又受骗了。”
可恶!她竟然还会觉得,他比那些伪君子好得多,这家伙根本是坏透了!
秋霜恼怒的挣扎着。“放开我!”
“抱歉,办不到。”
她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最后只能狠心放弃。
“夜明珠你拿去。”她把锦盒塞回他怀里。
“很好。”
她翻了翻白眼。
“这下子,你可以放我走了吧?”徐厚却一脸遗憾。“还是不行。”
“为什么?”
“因为,相爷不但交代,我要带回夜明珠,还另外吩咐了一件事。”他靠在她的小脸边,吐着热热的气息,清清楚楚的告诉她:“跟着夜明珠离开白府的人,我也必须一并带回京城。”
京城?!
秋霜瞬间俏脸发白。
“不,我不去京城!”她逃家出走,就是为了不去京城!
“由不得你了。”徐厚很抱歉的说道:“事关大风堂,还有我徐厚的个人声誉,任何人委托的镖,不论是货是钱是人,我都会送达目的地。”
说完,他扯抱着她,卧回暖暖的虎皮毯上,用巨大温暖的身躯,囚禁着娇小的她,用的力道恰到好处,没有伤着挣扎不已的她,却也让她无法逃脱。
“乖,现在睡觉了。”他拍拍她的脑袋。
“男女授受不亲!”秋霜大叫着。“快放开我!”
“睡觉。”
“我不要去京城!”
“睡觉。”
“你不明白,我不能去京城。”她累得喘息着,试图告诉他,她的难言之隐。“事关我这辈子的幸福,如果去了京城,那我就……”咦,怪了,他怎么不说话了?
狐疑的秋霜抬起头来,望着以怀抱与体温,囚禁着她的巨汉,愕然的发现他再度闭上眼睛,如雷的鼾声就在耳畔响起。
“不要装睡!”她警告着。
鼾声徐徐。
“我是说真的!”
鼾声未停,愈来愈是深沉悠扬。
叫骂了半个时辰之后,秋霜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这个臭男人真的睡着了!
第3章(1)
该是寒意沁人的深秋,不知怎么的,竟有着舒服的暖意。
她在甜甜的梦乡中,如一头温驯的猫儿,顺着本能向热源厮磨,将甜梦染得更暖,熟睡中的标致脸蛋,无意中露出柔甜的笑。
那暖暖的温度,是一张无所不在的网,隔绝了深秋的寒冷,将她全身保护在暖意之中,就连嫩嫩的指尖,经过这一夜寒冻,也不觉得有一丁点儿的冷。
娇软的身子依恋着热源,蜷卧得舍不得醒来,在蒙眬之中却还有些儿疑问。
这是哪一床好被啊?
这床被子比毛皮还舒服、比厚棉还暖活,更胜于真丝的触感。
柔若无骨的小手,依恋的在“被子”上头,贪恋的摸过来、摸过去。
好奇怪的被子啊,跟她先前盖过的全然不同,指尖流连处,摸起来像是裹着丝绒的钢铁,虽然坚实,却感受不到半点冷硬,而是散发着源源不绝的热度。坚实的触感中,又兼而韧性十足,躺卧在其中,只觉得格外安心。
好舒服……
她在心中轻喃着,暖睡的小脸儿,有着淡淡的樱花色,粉嫩得教人想咬一口。
娇小的身子如猫般伸着懒腰,粉嫩的小脸摩擦着,那舒服的好被子凑凑挪挪,朝着最暖的地方寻去,直至某一处浑似肌肤,甚至还有强而有力脉动的地方,她又恋又贪,软润的唇轻触到那处脉动……
“你也该醒了吧?”
带着笑意的男性嗓音,穿透她暖甜的梦。
那声音有点儿陌生、有点儿熟悉,勾起她刻意隔绝在幽梦之外的情绪。覆盖着弯翘长睫的双眸未开,弯弯的眉倒是悄哨蹙了蹙……
唔,她记得那声音。
不仅如此,她还记得那声音的主人好……好……好……
好讨厌!
秋霜在最短的时间内惊醒,当她抬起头来,跟徐厚那张大脸,恰好四目相对的时候,先前的记忆就像潮水般去而复返,还一波接着一波、一浪接着一浪,波波浪浪淹得她眼前发黑。
没错!就是他!
这家伙就是那个欺骗她、戏弄她,还阻挠她逃走,把她抓在怀里睡的臭男人!
怒气待发,但那个“睡”字刚闪过脑中,她睡得软软的身躯,蓦地变得僵硬,只觉得背脊一阵阵的发凉。
隐约记得,昨晚在气得累、骂得渴、挣扎到终于没力,自暴自弃的被瞌睡虫大军侵袭后,她就不情不愿的,被囚困在徐厚的环抱中睡着了,连刚入睡的前几个梦里,还不忘用各种酷刑,轮流折磨到他痛哭流涕。
只是,夜愈深,她也睡得愈沈,甚至是……愈舒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嘹亮的尖叫声,响彻清晨的旷野,在草丛中觅食的鸟儿们,全被惊得扑飞逃走,只留下几根掉落的羽毛。
“你学唱戏的吗?一早就吊嗓子。”徐厚翻过身来,懒懒的抓着肚子,兴味盎然的看着,一醒来就双手抱头用力摇,像是要把小脑袋摇断的她。
这小女人真是出乎他意料的有趣。
明明是大家闺秀,却又不像寻常官家小姐般无趣呆板。为了女扮男装装到底,她竟还逞强,用娇贵的身子拉车,甚至拉了一整天。这样的粗活,就算是男人来做,肯定也会叫苦连天,而她脾气硬得很,连吭都不吭一声。
但是,遇着了诸如吃饭、解手之类的小事,她又斤斤计较,荒郊野地的还想讨筷子、找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