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晓峰叹气道:“没有办法,谁叫我的徒弟竟然不肯接受我的安排?原来可以纤毫不动就实现目标,然而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京师里少不得又得有一番动荡,京师这番动荡,完全是你害的。
“天舒,你明白吧,形势如此,不管你造反与否,你都是叛臣了,只要你点头,我就带你离开天牢,其实现在京师已经掌握在我手中了,再与无瑕手中的力量会合,峻崎江山即刻可以易主,师父图谋了半辈子的事情,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声音里很是诚恳。
江天舒摇摇头,“师父,我从来不知道,您对权力的渴求,竞然到了这般恐怖的地步。
我只是想要知道,您当初是否曾经这样逼迫过我的父亲?而我的父亲,当初又是如何回答的?”
谢晓峰的脸色变了一下,片刻之后才道:“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样一个问题?”
“没什么,只是看着师父为了逼我做皇帝不择手段的模样,突然之间好奇起来。我就这么随口一问而已,师父您不必放在心上。”
谢晓峰猛然哈哈大笑起来,“你问得对极了,我的确这般逼迫过你的父亲!你们父子都有着高贵的宗室血统与得天独厚的才干,居然不肯问鼎皇位,这也算是天下奇葩了,我想不到这一生中竟然会碰到你们父子这种人!”
江天舒沉声说道:“师父,我和父亲不是奇葩,我们只是不愿意被您安排自己的人生。我们的人生应该由我们自己做主,做叛逆也好,不做叛逆也好……我不是您手中的提线木偶,我也知道现在我想活下去,就只有走您安排好的这条道路,但是现在,我认为活着不活着,并不重要。”
“那重要的是什么?”谢晓峰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
“重要的是,我们能否找到自己,能否找到自己的内心,能否遵循内心的方向,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江天舒瘦削的脸上,竟然神采飞扬,“人生在世,有很多很多的无奈,我被逼着装傻,被逼着装纨绔,被逼着学文习武,被逼着与丫鬟侍女斗法……因为不这样做,我就有可能送命。所以我做了,但是那一次金殿之上,与整个峻崎国为敌的经历让我明白,人生,应该痛快淋漓地活!即便马上就要死了,我也算是认真活过一次!”
江天舒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我的人生,一向都是您安排的。现在,我想要为自己安排一次……看着您半生的心愿化成泡影,我很高兴,真的。”
谢晓峰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这个向来仙风道骨的男人,在瞬间变得无比苍老,无比颓然。
片刻之后,谢晓峰转身,他冷冷的告诉江天舒,“我会发动一场前所未有的叛乱……所有的责任都会记在你的名下,这是你背叛我的代价。”
江天舒沉沉叹了一口气,没有接话。
第三十七章 智斗国师退干众(1)
大年夜的晚上,照理说是一个皇帝与民同乐的好日子,只是自从四皇子政变后,昭明皇帝就缠绵病榻,整个京师也欢庆不起来。
更何况两个月前的那场政变,让很多百姓家中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劫难,因此整个京师难免有些悲凉的气氛,没有鞭炮声,门口也看不见大红灯笼,相反的,一条街上,隔三差五就能看见一盏白灯笼,表明家中有丧。
整个京师沉浸在难以言喻的静默里,包括刑部衙门。
现在有一群穿着各色衣服的汉子,从京师的四面八方走来,在刑部衙门外面聚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却没有声音。
渐渐的,人越来越多,穿着杂色衣服的汉子中出现了女子,甚至还出现了拄着拐杖的老人,以及穿着士兵服饰的汉子。
有眼尖的人立刻就认出来,这是御林军的制服。
人群起了短暂的骚动,但是穿着御林军制服的士兵并没有对他们采取任何行动,反而也静默的站在人群里,成为静默的一员,之后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
刑部尚书正在家中与亲人团团圆圆过大年,听闻消息,他来不及穿上官服,甚至来不及戴上官帽,鞋子也在赶路的时候丢了一只。
等他跑到刑部大门口,看见人群并没有暴动的迹象,才放下一半心,跳上台阶叫道:“各位父老乡亲,这大过年的,你们不在家中过年,来这里做什么?可是钱粮不够?我马上通知负责的官员,最迟明天,各位需要救济的人家中都会送上朝廷的救济。”
他的发言被一个平稳的声音打断,“我们不是来讨要救济的,我们来刑部衙门外面,是想请刑部给大家一个说法。”
刑部尚书一瞬间怔住,期期艾艾的问:“说……法?给什么说法?!”
“我们想要知道,定南王到底犯了什么罪?都说定南王是叛逆,可定南王不是讨伐了真正的逆贼,他为什么又会变成叛逆?可有什么证据?还有定南王现在究竟在哪里?”
“定南王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王爷及时赶来,我们全家都会死于叛军之手,所以我希望刑部能给我们一个交代。”
“定南王是我们的主帅,江主帅在南疆戍守多年,与我们同甘共苦,我们毫不怀疑江主帅的忠肝义胆。听说江主帅现在被关在天牢里,我们绝不相信江主帅是叛逆。”
站起来说话的三个人,一个接着一个陈述自己的诉求,语调平静,没有任何激愤的表现。
正因为这样,才叫刑部尚书越发的惊慌。
没有人承认这事儿是他们组织的,他们也没有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所有人都没有大声喧嚷,仿佛官员们再劝说两句他们就会离去。
几个宰相也赶来了,至于人群的旁边则站着承天府的衙役,现在谁也不敢轻易动用驻守京师的军队。因为轮到值守的士兵,他们依然安安静静地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但没有轮到值守的士兵们,他们则都安安静静地站在刑部衙门前的空地上,就好像是在看百戏一样。
只是面对这么多人,其中还有训练精良的士兵,区区几十名衙役能管什么用呢?
唐棣快马加鞭赶赴天牢,甬道上的十三道铁闸门一扇接着一扇打开,他却依然嫌速度太慢。
江天舒正心满意足吃着银杏新包的饺子,听见马蹄声响,他抬起头来,对冲进来的唐棣说道:“赶紧来吃一口,银杏手艺不错,就是那些狱卒实在太懒了,银杏都给了一两银子的跑腿费,居然还不肯帮忙去城里买一点新鲜猪肉。”
唐棣叹气道:“还吃什么饺子,起来起来,你的人都造反了,你居然还有心吃饺子!”
“你说我的人造反了?”江天舒怒不可遏,“我这个不肯造反的大头目都被你们不由分说关起来了,有道是擒贼先擒王,我都被擒了你还担心什么?他们不会造反的,他们顶多就是在刑部衙门前的空地走一走,站一站,不会大声喧譁。”
江天舒说完一堆话,连忙往嘴巴里塞了一个饺子。
“你……”唐棣说不出话了,当下只能放低音调,“我知道这事儿是委屈你了,但是现在,刑部衙门前不能失控啊。”
“关键是,将我关进来是你们几个宰相、刑部尚书还有皇上、皇后一起决定的事儿,现在你一个人就能决定将我放出去?唐棣呀,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是这么重大的责任不能让你一个人来背负。你先回去吧,将其他几个宰相啊,皇上啊,皇后啊,都请过来,让他们将我放出去。哦,我忘了,皇上身子不太好,那就请皇上下一道口谕,让个公公跑一趟。”
江天舒说完,抓紧时间,又往嘴巴里塞了一个饺子。
“唉,你这人真是……”唐棣忍不住叹气,然后赔着笑脸道:“现在这个场面,万一失控,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你说是不是……”
“唉,你就这么信不过我的手下?青鲤帮的人也就罢了,但是南疆来的士兵绝对不是乌合之众,万万不会轻易动刀动枪的,我经常教育他们,他们是峻崎国的士兵,不是我个人的士兵。如果不是你们真的将他们的心给弄凉了,他们是完全不会反叛的。”
江天舒说完,又从银杏的碗里夹了一个饺子,蘸了蘸酱油,一口吞下去。银杏笑了笑,将自己碗里的饺子全都拨到江天舒碗里。
“王爷啊,我是说万一、万一出什么事儿,你的手下有了损伤,也不好是不是……唉,算是朝廷对不起你……”
“唉,之前我就说了,你们将我关进来容易,将我放出去就难了,我好歹也是定南军的主帅,我得说话算话啊?银杏,你不吃饺子吗?”
“成,你要什么条件,现在只管提,我能答应的都会答应你。”
“我要黄金一百万两,你答应?”
“你要搬空国库是不是?我就是答应了,朝廷也给不起啊。”唐棣看着明显在耍赖的江天舒,感到无比头痛,“你提一个可能一点的条件吧。”
“那就良田一百万顷吧。我们峻崎国地大物博……”
“你要坑得多少人无地可种?”唐棣忍不住怒了,“现在这关头,你还开什么玩笑?你提个正经条件,我看看能不能答应。”
“这话是你说的。”江天舒的脸突然严肃起来,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我要离开峻崎国,我和无瑕分开也有十年了,我现在后悔了,我要去云湘国过我的小日子。”
“你要离开……峻崎国?”这个条件太叫人诧异,唐棣忍不住叫道:“你是宗室子弟,你是峻崎国的军神!”
“我还是云湘国的太子呢。”江天舒背对着唐棣,悠悠叹了一声,“你我易位而处,你会如何?得了,我知道这个条件你答应不了,我也不逼着你答应了。走吧,那帮小兔崽子,别真的被我师父挑唆起来,万一真的造反,那玩笑就开大了。”说完,江天舒意兴阑珊,迈步就往甬道走去。
唐棣松了一口气,看着江天舒的背影,不知怎么的,脑子的某一根筋好像搭错了,他竟然说道:“我答应你,所有责任,都由我来承担!”
江天舒诧异地回过头,看着唐棣,猛然笑道:“得了得了,我不敢让你承担这个责任。峻崎国的好官不算多,我就为峻崎国留一个吧。”
江天舒翻身上马,银杏忙追出来道:“还有三个饺子没吃完呢!”
江天舒笑着说:“不吃了!”伸手一捞,就将银杏提起来,搁置在马背上。
唐棣在后面气急败坏的嚷道:“喂喂喂,那是我的马!”
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北风一阵紧过一阵,静默的人群渐渐骚动起来,人群之中有人开始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守在周围的衙役只能无助地捏紧手中的火把,然后将焦灼的目光转向刑部衙门前站着的一群高官,那群高官在火把照耀下脸色也不大好,有官员上台阶说了几句劝说大家离去的话,但是没有人理睬他,他的声音便渐渐轻了下来,然后就没说话了。
猛然之间,像是一个充满气的球突然爆炸了一般,有一个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兄弟们,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大帅立下的功劳太大了,他们给不起赏赐,心中不安,就想了这么一个藉口!我们不能再坐着等了,不如杀进去将大帅救出来!”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爆竹扔进了火药桶,众人顿时失去冷静,开始议论起来。
“对对对,打进去,将大帅救出来!”立刻就有附和的声音,“朝廷忘恩负义,我们不给朝廷卖命了,大家一起上山落草去!”
此时又听见大声的斥责,“谁在妖言惑众?我们江元帅是忠臣,我们不能给江元帅抹里不再胡说八道,小心军法处置!”
“我又不是你的部下,你威胁什么军法处置?”不远处传来一声嗤笑,“兄弟们,我们不能等了,再等下去,说不定朝廷会用什么法子将我们大帅……我曾听说,天牢里有数不清的法子,可以在转眼之间将一个人弄死,外表一点伤口也看不出来……”
“不能等了!”
“对,不能等了!”
“谁敢蛊惑军心,谁敢胡说八道!”一个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这里是天子脚下,谁再敢胡说一句,那就是叛逆,那就是违反江元帅的军令!”
“违反军令又怎么了?”那边有一个愤怒的声音扬起,“昭明皇帝当初也不过是个宗室子弟而已,我们大帅也是宗室啊!我还听说当初先帝本是要将皇位传给雍王江珏的,但是被昭明皇帝用阴谋诡计夺去!现在我们就造反,拥戴我们大帅做皇帝又怎样?”
听到这声音,站在人群前列的几个宰相、将军,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最可怕的提议终于出现了!这不是简单的骚动,甚至不是他们一直在担心的暴乱,而是非常冷静的两个字——造反!
江天啸与江天凌是造反过,但是没有成功,其原因就是有江天舒在,有江天舒的兵在。现在江天舒的兵要造反了,谁又能阻止?一场恶梦才刚刚过去,又要开启另一场恶梦吗?几个宰相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有些后悔之意,但是没有选择。
作为宰相的职责就是要消灭一切不安定因素,江天舒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罢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便是一个不稳定因素,只是没想到,他们几个人想要将不稳定因素控制起来,却反而催化了暴乱的发生。
宰相曾晗忍不住上前一步,他要阻止更大的失控发生,结果还没有等他有所动作,一只手就将他死死抓住。
曾晗回头看见是唐棣,当下急切问道:“你到哪里去了?快,咱们一起上去说,好歹要说服他们,否则来不及了!”
唐棣摇摇头,低声安抚,“暴乱?造反?我们看着再说。”
曾晗诧异地看着他,然后将目光转回广场上。
“造反”一词说出来之后,四周竟然产生了短暂的寂静,片刻之后,终于有声音响了起来,“对,咱们就造反,他娘的!”
四面又有零零落落的附和声,“对,造反!造反又怎么了?”
“弟兄们,随着我打进去。”
然后声音突然消失,因为那几个叫喊的人发觉,除了他们几个之外,根本没有人赞成他们,然后他们惊恐地意识到,站在他们四周、早些还喧譁着的士兵或者青鲤帮帮众,竟然静默地转身,隐隐约约将他们围在其中。
然后听见了一道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南疆士兵称呼我们元帅一向是江元帅!你们是哪里人,居然敢在此处妖言惑众,想要煽动大家造反,置我们江元帅于不仁不义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