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仗孙念恩见过,温爷每次要“处理事情”的时候,都是这样。
“温爷、小姐。”她恭敬地打招呼。
“温爷,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夏行森气定神闲,一点都没有受威胁的模样,微微一笑道。
“总算回来了。”温鸿泰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杯。“上哪去?”
“我带孙念恩去查点东西。”夏行森倒是大胆,一边说一边自顾自走到单人座沙发跟着坐下。
“查什么?这不就是做贼喊抓贼吗?”温月伶细声地说,望向孙念恩的眼神依旧冷冽狠毒。
“伶伶,这是什么意思?”夏行森心下警觉。
温月伶仿佛就等这一刻,她趾高气扬地拿起桌上一迭纸,扔在两人眼前。
“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孙念恩有些困惑。“新城案的标书?”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新城是今年最重要的土地标案,也是温爷自己处理的,怎么也不可能和他们扯上关系。
“这是今早王嫂去你房间消毒的时候看到的。”温月伶大声宣布。
“我的房间?”孙念恩更不解了。“怎么可能?”
“原来搞半天家里养了老鼠!”温月伶气愤地指着她说:“你就是扯我爸爸后腿的内奸!”
“我没有。”孙念恩仍是一头雾水,克制不住下意识地反驳。
“不然标书怎么会在你房间?这东西又不是我们部门负责。”温月伶问。
“温爷这真的不是--”
孙念恩话没说完,匡啷一声,温鸿泰手里的茶杯就朝她扔去。
她不闪不躲,被热茶泼了一身。
夏行森有一瞬间几乎要爆发,他握紧拳头,好不容易才忍住动手的冲动。
他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机,他必须顾全孙念恩的安危,让她有机会离开。
他一面隐忍内心的怒火,脑子里快速转动,盘算着退路。
“不用多说,你太让我失望了。”温鸿泰声音不愠不火,听来却让人背脊发凉。“你跟了我这么久,你应该知道背叛我的下场吧。”
“可是温爷,我没有……”过去孙念恩从来不辩解,但今天的她却再也难以吞下委屈。
温鸿泰冷冷瞥她一眼,朝一旁手下挥了下手,两个高大的黑衣男人立刻上前将她押住,眼看就要将人往外拖。
“温爷,等等。”夏行森终于开口了,他态度自若,仿佛压根不在乎孙念恩的死活,慢吞吞地说道:“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正如温小姐所说,新城案并不是由我们部门负责,要拿到标书并不容易。”
“那一定是有别人跟她里应外合!”温月伶就是讨厌他替孙念恩讲话,今天爸爸难得站在她这边,她一定要想办法将孙念恩赶出去。
“这份标书存放的地点温爷一定比任何人清楚。”夏行森只是淡淡点一句。
这个案子他很明白一直是温鸿泰自己在处理,放文件的地方也不可能有其他人接近,更别说世上有人那么蠢,偷了东西还放得光明正大等人抓。
“你想说什么?”温鸿泰抬了眼皮。
“我想以温爷的智慧,应该能判断标书外流的可能性。”夏行森很清楚这件事情已经不是温月伶的恶作剧了,显然是温鸿泰自己想除去孙念恩,才会在毫无实际证据的情况下一口咬定她是内奸。
既然温鸿泰打定主意要这么做,他知道不可能阻止得了,只能暂时拖一点时间,只要不是立刻执行,他都还有办法挽回。
温鸿泰露出残忍玩味的笑容,“既然证据都摆在眼前了,就不由得我不信了。”
“温爷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夏行森挑了下眉,也是不在乎的模样。“不过既然温爷委托我办事,我查到的线索却和温爷拿的人不一样,那是我办事不力,多半手上的内贼名单也是错的了。”
他的话果然让温鸿泰有了忌惮,老狐狸的眸光霎时锐利起来。
“你查到什么了?”
“只有线索,还在等待确认。”夏行森说得含糊,一点口风也不透露。“不过既然温爷已经抓到你要的人,那就当我查错方向吧。”
温鸿泰冷冷瞪视眼前不知死活的年轻人,心里盘算等委托他的事完成以后,此人绝对不能留,否则后患无穷。
“把孙念恩关到房间去。”他冷硬地朝手下点了个头,两名黑衣男子这才将孙念恩往楼上带。
“你还要多久会有结果?”他阴沉地问向夏行森。
“一个星期。”
“好,我就再给你三天。”温鸿泰露出冷笑。“万一到时没给我交代,那我只好假设孙念恩就是内贼了。”
第8章(2)
孙念恩被关进客房里。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断绝了她和外界的所有联系。
她坐在床上,静静地想着这漫长的一日。
如果十几年前爸爸把她带下山的那一天,是她生命里最大的转折点,那么今天,一定也会是改变她生命最深刻的一天。
方才突如其来的事件宛如一场三流闹剧,她为了自己被诬陷感到莫名其妙,也知道这次不再只是小孩子的闹脾气。这次,事关她的生死,但她却发现这是自己心灵最平静的一次。
她庆幸自己在今天已经有过最美好的一切,若非如此,此刻的她一定对温爷的不信任和温月伶的落井下石充满伤心绝望。
这些日子以来,体会过夏家人和夏行森真正的爱和关心,她不会再将感情错误寄托在不可能有回馈的人身上,今天的事情,也让她看清楚自己在温家人眼中的价值--
不过是枚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甚至不需要一个真实的理由,就能将她处理掉。
脑海里回想起过去曾看过温爷对付背叛者的嘴脸,那冰冷无情的模样,就和这次一模一样。
只是,其他人挣扎得比她更厉害、更恐惧,现在想想,他们或许也都是无辜的,不过是利用价值消失了,又不能任他们逍遥在外,所以就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被迫人间蒸发。
门外突然响起交谈的声音,她不自觉凝神注意,只觉得断续传来的声音有些熟悉却听不清内容。
没多久,门把忽然被转动,门推开,夏行森表情轻松地走了进来,还一边和守门的人谈笑。
她吃了一惊。
待门关上,夏行森立刻表情一变,拿出一枚小型器具,像是搜寻什么似的在房间里上下侦测了一圈。
确认室内没有监视或监听器材后他才放心,连忙上前关切地打量她。“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对你怎样?”
“没有。”看见他,她情绪变得放松平和。“我很好。”
“那就好。今天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看样子带你离开温家的承诺,马上就要实现了。”夏行森无奈自嘲,随即正色道:“这次时间很紧急,今天晚上温爷就会派人把你带走。”
“这么快?”孙念恩有些意外。
“他公司有点问题,所以要杀鸡儆猴。”夏行森说出自己的猜测,心知情况必然八九不离十,加上孙念恩在温家的任务被解除,温鸿泰很可能开始对她有了戒备。
他当初迫使孙念恩被解除任务,其实多少也有这样的意思,温鸿泰跟孙念恩翻脸的事,也确实在他掌握中,只是他没料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
对一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温鸿泰竟可以如此翻脸无情,她才离开温月伶身边不过两星期,他就急着想除掉她,一刻也无法容忍她的存在。
孙念恩听了夏行森的话后不作声,只是一径地沉默。
“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没时间伤春悲秋,夏行森很快地吩咐,“今晚你只要配合他们,自会有人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不用担心。不过,你要适时表现出害怕的样子。”
“我明白。”孙念恩点点头。
“这给你。”他从口袋里拿了一小包扁平的物体交给她。“你把背胶撕掉贴在左胸,里头是人造血,小心点。”
孙念恩接过手,也不多问他计划或原因,因为她信任他,知道现在不是长篇大论的时机。
“不要担心。”夏行森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凝视着她。“相信我,没事的。”
孙念恩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对不起,请你忍一下。”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再忍一个晚上你就自由了。”
“我知道,你别担心。”
“我该走了。”夏行森摸摸她的头,临别前,又低下头轻轻吻住她的唇,百般呵护、温柔得像要淌出水。良久,他才挪开唇瓣。
“你自己小心。”说完,他不再回头留恋,很快离开了房间。
踏出房门,他已经换了一张脸,愉快地拍拍守卫男人的肩膀。
“谢啦,多亏你帮忙。”
“有问到吗?”男人好奇地问。
“问到了。”夏行森露出让人安心的笑容,“这次有你帮忙顺利多了,到时候找到另一个内奸,我会跟温爷提起你的。”他口头和守卫寒暄了几句,便快步回房,联络阿四准备今晚接人。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来不及从头到尾演练,只能靠随机应变了。
他明白这件事有凶险,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只希望内应能配合到底……
夜色深沉,连星星月亮都消失了,黑压压的港边,只剩风猎猎地吹着,一辆黑色轿车在深夜里被吞没了踪影,只留两盏刺目的车头灯,照出不远处几个身影。
孙念恩站在堤岸边,被人拿枪指着头,逼到了岸边。
她没想过自己的一天竟会过得这么精彩。
方才,毛叔跟几个温爷的手下带走她,她不确定夏行森的安排是怎样,因此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假装抗拒一下,然后被带到堤防边。
她站在河岸边,几乎只差一步的距离就要失足。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听见毛叔的声音透过风声冰冷传来。
“枉费温爷对你这么好,把你带在身边这么多年,没想到你居然背叛了温爷!”
“毛叔,我真的没有……”双手被捆绑在背后,她勉强地反驳着。
“没什么好说的,背叛温爷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毛叔的指责尖锐而肯定,另外两个随行的男人则在一旁监看。
“毛叔……”
“谅在你替小姐挨过几刀,温爷才不想让你走得太难看。”毛叔冷淡地说。“最后,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温爷或小姐……有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她知道这样问很蠢,但这么多年了,她自认再怎么样也算对温家仁至义尽,他们的这个决定,在情感上让她难以接受。
“别傻了,像你这种叛徒,温爷和小姐怎么可能多说半句?”毛叔冷哼一声,打破她对人性最后一丝幻想。“既然你话都说完,就安心上路吧。”
毛叔利落上膛,枪口瞄准了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扣下扳机。
一阵剧痛射向胸膛,她被冲击力撞得往后仰,身子向后跌落。
黑暗的天空映入眼中,接着她跌入冰冷的河水,冷意瞬间包围她的肌肤神经,呛入口中的水咸咸的,像泪。
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就只是换得这样的下场?
她感到自己不停往下沉,毛叔的声音透过水波变得遥远。
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很多过往美丽的、闪闪发光的童年记忆浮现在她脑海中。
那些在温家度过的日子,也像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她信任夏行森……可是胸口的疼痛好真实。
其实是没关系的,她想,如果这样死了其实也没关系。
只是……为什么他的身影却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呢?
好想再见他一面……
第9章(1)
“陶可萍?陶可萍?你没事吧?”
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有个陌生男人的嗓音模糊地传来。
是谁……那个人是谁?
“不要吓我!”那人摇晃她,急切地喊着,“要是你有个万一,我不能跟老大交代啊!陶可萍?”
不知是不是被晃得太厉害,一阵刺辣的疼痛从她喉咙里突然爆开,空气重新灌入胸腔。
撕心裂肺的咳嗽伴随着左边胸口的疼痛,让她差点喘不过气。
空气……她终于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她睁开眼,看见身边跪着一个年轻男人,他吓得额冒冷汗。
她好不容易才止住咳,沙哑地问:“这是哪里?”她身上被裹了厚厚的毯子,感觉地面轻轻摇晃着。
“哇!你醒来就好。”男人松了口气,猛拍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
孙念恩坐起身看着四周……是一片水域,他们仍在水上。
“喔喔,对了,你好,我是阿四,是老大……夏行森公司的人。”
“我知道你。”夏妈妈说过他,知道他和夏行森一起工作。孙念恩心安许多。
“谢谢你救了我。”
“别这么说。”叫阿四的男人很高兴地抓起桨开始往岸边划。“刚才你落点比预期的还远,那些人又在岸边看半天,不知道在等什么。我急得要死又过不去,差点以为来不及了……”
孙念恩想坐直身体,胸口的疼痛却让她瑟缩了一下。
“你别动,虽然不是用真枪,我改造过威力也小很多,但你被打到的地方大概还是会黑青好几天。”阿四口吻忍不住带点得意。“我先带你到老大准备的地方换衣服,虽然是夏天了,还是会感冒……”
阿四碎碎念着,孙念恩却没认真听,回头看着方才坠落的地点,随着小船行进,那个让她死亡又重生之地已离他们越来越遥远。
仿佛也代表她阴暗的过去,已一点一滴离她而去……
阿四带着孙念恩来到城市另一端的一栋小公寓,这公寓在城市里显得很不起眼,朴实且有些老旧。
她披着毯子,跟着他来到公寓三楼的一个小单位。
一路走来,她耳边还是阿四隐忍不住、非讲不可的碎碎念,他像购物频道上的销售员口若悬河地介绍这栋小公寓的环境。
直到拿钥匙开了门,在墙边的密码装置上按下几个号码,阿四还停不住。
“你别小看这公寓好像没什么,这栋公寓靠近分局,里头住户大多是警察,地点很安全。”
“夏行森住这里吗?”孙念恩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家具的颜色看起来较为柔和,也有些可爱的小东西布置,不太像单身男性的住所,倒像女生的公寓。
难道夏行森有女朋友了吗?这个从未出现过的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却让她心里泛起莫名的酸意。
“老大不住这里,不过这是他特地帮你找的,连装潢家具都是他选的。”阿四怕她误会,连忙解释,“老大也担心万一温鸿泰起了疑心,你住在他名下的房子会被找到。”
“他……没问题吗?”想起夏行森还独自留在温家,孙念恩不禁忧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