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人呢?”方利泽问。
大家热烈讨论不在场的筱鱼女士。”
“高中三年,谁见过她爸妈?她爸妈根本不管她的,听说缺乏家庭温暖的孩子都容易感情不顺,下场都不太好。”
有人听不下去了,更新信息。
“拜托一点,你们这些消息都过时了,我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廖筱鱼带着小孩在五分埔那边的影印店帮佣。”
“一定是经济困难走投无路了才——”
一连串讯息,教方利泽惊骇连连。
“你怎么知道她在那边工作?”他问最后消息人,那人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江紫薇。
“紫薇,你来说吧,方利泽这么想知道。”
“你跟筱鱼有联络?”方利泽问江紫薇。
干么这么关注筱鱼?江紫薇感觉好不舒服,慢吞吞说:“我有一次去印东西遇到的——以前她帮过我,所以我看她过得不太好,又带着女儿,就……问她要不要换工作,也请同学们介绍好工作给她,但是都被她拒绝了。”
“紫薇好善良,还透过关系推荐筱鱼去大公司上班喔。”透过关系?方利泽眼色一凛,该不会是……“你介绍她去乔安贵公司上班?”江紫薇胀红面孔。“我是好意。”
“呵。”方利泽冷笑。“还好她拒绝了,去快倒闭的公司有什么搞头。”
“方利泽。”江紫薇眼眶红了。“讲话不要这么伤人。”同学们继续矫情哀叹。
“唉,可怜的筱鱼。紫薇说她瘦了好多,日子很艰难吧。”
“对啊,单亲妈妈很辛苦的,现在大环境又不好。”
“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要帮佣吧?是不是带着孩子不方便上班?”
“谁知道啊?”方利泽沉默了,之后众人说什么,他都没兴致敷衍了,只是心事重重坐着。他心头彷佛被摘了铅石,沉甸甸地,压着他。
那个懒人廖筱鱼,有佣人伺候的大小姐,竟然……去帮佣?
以前,她可是有阿姨伺候三餐、打扫家里,她住在尊爵山庄。她……方利泽忽感到如坐针毡,他胜利了,但筱鱼……却落魄了。
散会后,江紫薇徒步到巷口,拦出租车回去。
一辆跑车在她面前停下,车窗降下,方利泽对她笑。
“上车?”
江紫薇撤过脸去,不看他。
方利泽凑身过来,看着车窗外的她。“很冷,车里有暖气。”
“今天不冷。”方利泽哈哈笑。“上车吧,嘴唇都紫了。放心,我不跟乔安贵说,OK?”
“也好,我有话说。”江紫薇上车。“你今天太过分了。”
“嗯哼。”
“你故意让安贵难堪,让我丢脸。我希望你开心了,心里平衡了。”江紫薇硬咽,黯然啜泣。“没错……那时我对不起你,可是你又何必在这么多年后跟我们计较?反正你都这么成功了方利泽凝视这年少时代,热烈爱过的女人。
她比以前更美了,乔安贵把她照顾得很好。
全身用的穿的都是名牌,还做了水晶指甲。
“你有在上班吗?”她愣住,回避他视线。
方利泽笑了。“也是,有人宠着,何必辛辛苦苦去工作?”她没反驳,尴尬低头,默默啜泣,那么脆弱无助。这下,反倒是方利泽难受起来了。“哭什么?欺负乔安贵,让你这么难过?”当初就不见你为我哭,唉。
“因为你真的很过分。”
“乔安贵有那么好吗?只是靠家里的富二代,家族事业垮了,他也会跟着完蛋。我不一样,我有的一切全是靠自己拼来的。现在证明了你当初的选择错得离谱。”
“证明这个又怎样?我跟安贵就要结婚了。”
“但还没结,不是吗?”他目光炽热看着她。她抬脸,既愕然又心慌。
方利泽莫测高深一笑,发动汽车,载着紫薇,驰向远方。
今晚太爽了,舍不得睡。
午夜,方利泽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回忆。同学们的羡慕、乔安贵的愤慨,还有紫薇懊恼却又顺从地坐在他车内,最后下车时,还主动给他电话。
“我希望当不成情人,至少,不要是仇人。还是朋友?”她含着泪光说。
是朋友。
方利泽打开手机,看着她的电话号码。
他微笑,看着吧,属于他的,他会要回来。
深吸口气,爽够了,他睡下。
但……怎么辗转反侧?怎么苦苦挣扎?
好一阵后,他咒骂一声,掀被坐起,扒抓头发。
可恶!
可恶啊!
只有一样让他不
今晚一切都很完美,就如同他在脑中演练过N遍的情况,一切都非常完美啊,廖筱鱼怎么可以缺席?怎么可以错过他的胜利夜?
廖筱鱼……怎么可以活得那么惨?
害他……害他受到良心谴责!
方利泽推开窗,冷风瞬间灌入房间,骤然将他冷透。他不去揽被子,也不披外套,任由刺骨的冷风,寒沁自己。
望着暗夜,他想逃避的丑事,偏还清楚晾在脑海里。
他人生中的污点,可耻的事。不管事业多风光,赚多少钱,那桩丑事就像毒蝎,藏在他心房里。
随时间过去,不但没消失,反而更毒更顽强,时不时,在他独处时,螫他一下,毒痛他。
他绝口不提,存心隐藏,讽刺是,事却异常清晰起来。
他当然记得,为了让妈妈出院,他干了什么好事。
他当然记得,他如何拚命想成为被人宭重的对象,那天却偷了筱鱼家的钱,然后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那晚,他曾在滚烫的热泪里,衷心希望自己从世上消失,活得狼狈如狗屎,死掉算了。
他也就这么一次,干下见不得人的勾当。尽管说,筱鱼都没发现,也无人知晓。但心里,始终有疙瘩。
我下流,且不完美。我太可耻,太卑鄙。
想到当初如何斥责偷窃筱鱼家刀叉的阿姨,原来,他跟她一样卑鄙。
因此有段时间,他甚至恨起廖筱鱼,恨她这样可亲,又这样胡涂,让他好容易就偷了钱。可是,正因如此,占她便宜,更令他不能原谅自己。
每想起此事,他羞惭啊。
而今,在铺着昂贵暖被的大床铺,方利泽看着屋外,漆黑中,有一株茄苳树默然无语立在街旁。方利泽彷佛又见到,那回深夜山路里,雾气弥漫,也是这样的冷冬时,他从医院搭出租车赶上山筱鱼蹲在他抛锚的破机车前,冻得唇色发紫,但仍顽固坚守,像只忠心的犬,等候主人归来。然后,她冻到失神的眼睛,在看到他出现时骤然亮起,她面上闪现的不是愤怒,而是欢喜。
即使,被他晾在野地那么久了,她还对他笑呢。
彷佛不管他有多可恶,只要最后肯出现,她就开心了。
那时,他第一次觉得,廖筱鱼很美。
他以为,廖筱鱼永远都会很好地在这世上某处,过着优渥富裕的生活。
怎么睡不着了,方利泽下床,来到客厅,倒杯威士忌,在沙发坐下。
他拿起茶几上的柿子,用水果刀慢条斯理地去皮,握着这饱满的柿子,想起某事,笑出来。某个秋天夜晚,他在廖家第一次吃到大闸蟹。
那天很刺激,回忆涌上心头——
那时秋天,在廖家的晚餐,汤锅里有两只螃蟹。
“竟然连螃蟹都有得吃!”他赚到了!
“秋天当然有螃蟹。”筱鱼说。
“螃蟹是口香糖吗?”知不知道螃蟹多贵?大小姐。方利泽挟来螃蟹,动手支解,很快干掉一只,看筱鱼没去动剩下那只螃蟹。
“你不吃?”
“戴牙套啃这个很麻烦。”如果你良心发现帮我拆蟹脚剔蟹壳,剜出蟹肉给我吃,我会爱你一万年,她脸红红望着方利泽。
方利泽挟了螃蟹。“那我吃掉。”继续消灭,一口都没留,就让她眼巴巴看。没关系。
筱鱼微笑,欣赏他豪迈吃相。虽然一口都没留给她,但看着他的吃相,真有男人味啊。他吃得津津有味,她就像自己也吃到了。
在偌大客厅,一盏黄灯下的餐桌前,她看他大快朵颐。她觉得好幸福、好踏实,拿起水果盘里片好的柿子,叉了一片。
“你喜不喜欢吃柿子?我跟你说,秋天的柿子最好吃了。”
“少害我了。”方利泽冷哼。
“嗄?”
“没听过吗?螃蟹跟柿子一起吃会中毒。”
“会吗?”
蛋白质会凝固
“因为蟹肉有丰富蛋白质,柿子有大量鞣酸,两种掺在一起会……产生不良反应。
让胃部很难消化,所以吃螃蟹又吃柿子会恶心、呕吐或拉肚子。”
“是吗?”筱鱼笑了。“你好聪明喔,连这都知道。”
“还有——”他指着桌上的大鱼。“廖筱鱼,你知道这是什么动物吗?”
“不知道欸。”
“这是“猪”。”
“番?”
“不是番,念獾,喜欢的“欢”。犬字边的獾。”
“是喔,我都叫它“大鱼”,我们感情很好。”
“獾”是一种牙齿超利的动物,甚至可以咬断铁橇。”
“购?难怪我喜欢它,我牙齿超烂的。”
“连它是什么动物都不知道,还敢说喜欢它?”
“呵呵,你真厉害,你懂的真多。”
“我比你强的原因是我有旺盛的“求知欲”。”
“我也有。”
“是,你有,有旺盛的“食欲”。”
“哈哈哈哈哈。”
“只有求知欲是不够的,”方利泽看着柿子,又说:“还要经过缜密的考证,才不会只是得到以讹传讹的错误信息。”
“出,这样喔。”
方利泽得意道:“像螃蟹跟柿子不能一起吃这件事,有待考证。我们人要有独立思考跟判断的能力,一定要求证,才能相信。可惜一般大众没有求知欲,都不求证就信了。”
“那你求证过了吗?柿子跟螃蟹到底能不能一起吃?”
“不知道,我也很想知道,不过因为我还满爱惜生命——”
“你弄蟹肉给我吃,我们来看看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你敢试?”
“你不是好想知道?”
“我确实是……那个……求知若渴。”
“那快弄给我,今天让你知道真相。”
“你确定?你真的敢吃?”
第7章(1)
假如这时代有“关键时刻”或“新闻龙卷风”这种节目,凭着这股不怕死的勇气,筱鱼应该已上过多次,在宝杰哥节目表演螃蟹柿子一起吃,定能创新收视率。
方利泽半信半疑,动刀动叉,剔出蟹肉,装盘里递给她。
筱鱼看他认真拆卸蟹壳,剜蟹肉给她,感动啊。她一直好羡慕电影中看到的,那种吃饭会互相挟菜给对方的温馨画面。
见筱鱼g蟹肉吃,方利泽不安了。“等一下,你想清楚喔,出事我不管喔。”
“顶多肚子痛嘛……”筱鱼舀一口吞了,又舀一口,津津有味品尝。真是美妙,真是鲜甜啊,这是方利泽弄给她吃的呢,好浪漫喔。
筱鱼吃个精光,又叉了一片柿子吃。
当当,没事,好得很……
“看来是骗人的。”方利泽结论道。
瞧筱鱼还活蹦蹦地在眼前大口大口嗑柿子呢,他沉吟着。“不然就是你的胃壁比别人肥壮……这比较有可能。”嗤光柿子,筱鱼瞪着肚子,抚着它。“我觉得0K啊……”她还笑欸。“蟹肉真好吃。”蟹肉好吃,筱鱼也真正强壮。
不过,当天午夜方利泽在漫画王打工时,接到筱鱼电话。
“打来干么?”
“因为你求知若渴我才打。”
“什么啦?”
“螃蟹跟柿子不能一起吃……是真的。”
“干么?肚子痛?”
“起初肚子痛,然后是呕吐,接着跑厕所,最后两腿无力头又很晕”
“唔……听起来满惨的。”原来真不能一起吃,这事成立。
筱鱼得意洋洋。“这样有没有帮到你?”
“有啦有啦,螃蟹跟柿子不能一起吃,谢谢你帮我证明……你还好吧?”
“哦,很好……啊……”筱鱼尖叫。他吓一大跳。“想吓死谁?!”
“护士?你在医院?!”
“刚刚打了求救电话,坐救护车来医院,正在打点滴。半夜急诊室好多人喔,呵呵呵,真热闹——”
“疯子!”
曾经发生过那样的事。
那家伙秋天最爱吃柿子。我呢……爱吃螃蟹。
我现在要吃多少螃蟹都可以,但是……吃饭时,少了那个啰啰嗦嗦的笨家伙。
胜利的快感打折,他想象廖筱鱼而今的处境。
她缺钱,要养小孩,过着怎样的生活?
方利泽曾经历过穷困的恐怖岁月,于是脑中很自然出现这种画面—
《其一》
筱鱼抱着女儿,缩在肮脏黑暗的客厅角落,哀哀啜泣。
一群邋遢又油气的大叔,围着她们母女,邪恶地笑,露出血红牙齿(吃槟榔有碍健康)。“干,恁尤有胆借钱没本事还钱?去酒店上班啦……”他们动手拖筱鱼走。
“妈。妈妈。”小女孩凄厉尖叫。
“不要啊……”筱鱼一边被强拉走,一边双手伸向女儿,哭嚎道:“孩子啊……”
不对。Stop!
方利泽摇头,按住胸膛,稳住心神。
这不是廖筱鱼遇到的,除非她跑去跟黑道借钱。
这是他幼年时跟母亲遭遇的事,那时母亲还真被拖去陪酒一个月,每天喝得烂醉,在厕所吐,或醉倒客厅。
当时他八岁,常清理妈妈的呕吐物,或将躺在地板失去意识的妈妈扛到床上。
唔,感谢老天,好臂力跟好体格,应该就是那时练成的。
这些都过去了,冷静。
方利泽深吸口气,安抚自己,别乱想。
他疲惫地闭上眼,却出现更恐怖的画面——
《其二》
寒冬凛冽的黑漆漆午夜,房间没开灯,筱鱼唰地掀开被缛,强拉起女儿,厉声警告。“嘘,别讲话,跟妈走!”母女拎着行李驮着包包,左顾右盼,心惊胆颤下楼。半夜搬离租处,在黑暗长街疾走,女儿刚睡醒,又冷,被妈妈强拖着,频频跌倒。
“我不走!为什么又要搬家?我不要——”女儿赖在地上耍脾气。
“惦惦!”薇鱼哗地怒甩女儿巴掌。“快走!”女儿惊愣,大哭。筱鱼崩溃,也痛哭,她抱住女儿。“对不起!妈不是故意的。宝妹,对不起啊!”接着,筱鱼展现无限的潜力,抱起女儿,咬牙扛住所有行李踢包包,真他妈的重。但她仍颤抖面艰难地,迈出脚步,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够了!她又不是步姊。真是好惨。想到这些,方利泽心酸,眼眶发烫,忽想给妈姐一个电话。等一下!快回神!
这是他跟妈妈的遭遇,不是廖筱鱼的,筱鱼不会这么惨!
不要想了!
方利泽回房,躺上床,闭眼,赶快睡。
但这次他作恶梦,超恐怖的一群臭烘供的男人痛拍筱鱼巴掌,其中一人,拽住她手,拿出利刃。
“敢耍我们,很会跑嘛,不给你教训不行!”
“把尾指剁掉!”
“妈!妈。”女儿抱住妈妈的脚尖叫。
筱鱼惨白着脸,哭嚷。“我还钱,我会还啦……不要啊,大哥……尾指很重要啊!”方利泽掀被坐起,用力扒梳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