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啊,他从不在紫薇面前捡拾发票,他竭尽全力在她面前保持形象,这形象却有人迫不及待要摧第二天去学校,乔安贵果然向同学大声疾呼,把不要的发票捐给方利泽,还把方利泽捡地上发票的事用力广播。
“方利泽需要钱,我们帮他,他连扔在地上的发票都捡!”
“乔安贵!”方利泽拽起椅子砸他,乔安贵来不及躲,被椅子扔中,跌在地上,他的脸颊流血同学惊呼。
江紫薇冲去,拿手帕帮乔安贵擦血,回头瞪方利泽。
“你干什么?他流血了!”乔安贵握住江紫薇的手。“我没事。”两人自然又亲密的举动,暴露在大家面前。
同学们窃窃私语,看好戏。
第2章(2)
方利泽冲去拉开江紫薇。“干么帮他,对他那么好干么?你到底是谁的女朋友?!”
“没想到你这么暴力,我要分手!”江紫薇颤抖地揪紧手帕。
“为什么?”
江紫薇不看他。
方利泽咬牙问:“因为他?”江紫薇别过脸去,不吭声。
教室,一片寂静。
同学们看得很过瘾,但不敢议论,方利泽的脸色太可怕了。
方利泽起身,抬头挺胸,骄傲地走出教室。貌似无所谓,内在,却片片地,剥落,破碎。直到放学,都没回教室。
他曾经一无所有。
因为江紫薇,初尝恋情,他第一次感到富有。他未曾想过,拥有时多快乐,失去时就有多痛苦。她竟然跟他的仇人在一起,于是这痛苦中,还掺了愤怒跟绝望。
方利泽在操场待到放学,他不要回教室让同学看他笑话。他才不哭,他不认输,他赖在操场角落的垃圾场,对厚实的水泥墙又踹又打,干声不止。
“操!等我发达,一定给这些人好看!”
乔安贵你死定了,敢抢我的女朋友,你给我记住,我要报仇!
满腔愤慨不知如何发泄,他只是被现实逼迫的少年。
“同学……”
“欺人太甚,有天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
“同学……”
终于,听到微小呼唤。
廖筱鱼?这家伙几时来的?靠,她是鬼喔,出没都没声音喔?
廖筱鱼坐在一旁的水泥阶梯,拿着一包巧克力吃着,不知看他多久了。而她身边坐着那只模样诡异的动物布偶,金色夕光浴在他们身上,在方利泽看来刺眼得要命,她跟那个布偶都很碍眼。他痛恨狼狈时被目睹,令人火大。
“你在这里冲三小!”他唯叫。
筱鱼肩一缩,小小声讲。“你心情不好喔,我…?讲笑话给你听。”
“笑你妈啦!”
“你等等喔——”
筱鱼从书包掏出粉红色笔记本,快速翻阅,挑中一则笑话。
“有个人问鸭子叫什么名字!你猜鸭子回答什么!…鸭子没回答,“因为它听不懂人话,哈哈哈哈哈。”
不好笑。
方利泽没笑。
不妙,这招没效欸。换别的,筱鱼从包装袋里,抓出一把巧克力递给他。“要不要吃?这很好吃喔。”他不吃,臭着一张脸。“你干么坐在这里?”
“那你干么一直踹墙?墙屁(壁)又没惹你。”
“墙壁”不是墙屁”。”方利泽纠正她,他也累了,坐下,喘着,抹抹脸,都是汗。也好,流不出的泪水都化成咸汗水,他现在踹墙踹到手痛脚痛,但这都比丑陋地痛哭好。
巧克力递来,在她软白的掌心中。
“吃嘛吃嘛。还是你要吃别的,我有很多好吃的。”方利泽看筱鱼打开书包,里面全是进口零食。
三餐不继的方利泽,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作响,但他好强。
“我不吃。”
“这个是进口的巧克力喔。”她又递来。“我猜你肚子一定饿了。”
“就说我不吃啦,烦欸。”他打落巧克力。
廖筱鱼一颗一颗捡起来,拍掉灰尘。“你不吃我吃——”她往上抛,用嘴接住了。“这是好东西,吃到好东西心情会很好。”她鼓着腮帮子说话。
她一定要吃得这么馋吗?可恶。
他骂道:“你没自尊心吗?”
“这跟自尊心有什么关系,吃我的东西会伤自尊心吗?为啥(什)么?背叛你的又不是我——”方利泽一记怒瞪。
她紧张,怕他,又想亲近他,还是鼓起勇气说:“你吃啦,又没人在看,这里只有我跟我兄弟大鱼”,我才不会跟别人说,这好吃,我们一起吃。”
“这只叫“大鱼”?”方利泽瞅着那个布偶。“这又不是鱼。”
“我知道,大鱼是我给它取的名字。我是筱鱼,它是大鱼,它是我兄弟。”
“这只是一只布偶。”
“但它陪我很久,已经不只是布偶了。”
“如果你才五岁随身带布娃娃很合理,算是天真可爱。但你都读高中了,就算幼稚也要有个底线。”
“可是它对我很重要。”
筱鱼挪了挪快掉下来的大眼镜,用力吸吸鼻子,好冷,鼻涕也快流下来了。戴着大眼镜,鼻塞又戴牙套,种种效果,让她表达力更是弱啊。
方利泽看着,忍不住笑出来。“你的脸很忙。”大眼镜、戴牙套、鼻子红通通,这些将她五官遮蔽,表情糊了。
他惯常看到坏脸色,上门讨债的债主啦、同学鄙视的眼色啦、那些偷看好戏的表情啦。而,眼前这张脸例外。
那是一张模糊混沌的脸。
他承认,在廖筱鱼面前,他感觉轻松,不须防备。
这时,天空有晚霞,在飞机云间闪耀。
他看着廖筱鱼胖胖的脸、粉粉的面颊、红咚咚鼻子,她真是很怕冷的,戴着蓝色毛帽,围着灰围巾,校服外套里,穿着很多上衣,看起来像一团球啊。
而她身上,有无害的气息,一种不会歧视他,也不会嘲讽他的亲切温暖。
方利泽沉默了会儿,接受她的善意,拿了巧克力,吃了一颗。
好甜,他妈的这是要甜死谁啊?
他忽然眼眶潮热,很想哭。明明好凄惨,可是,这么甜润的东西在舌尖融化了,唉,他怎了,一阵脆弱,还起鸡皮疙瘩,真有被安慰到。
筱鱼又递来一颗,他又吃了。后来,她又递给他红豆米果、糖粉鸡蛋糕,种种垃圾零食真好吃,方利泽狂嗑一轮,嘴里塞满食物,还倔强解释。
“我是看你吃太多会胖帮你吃。”
“谢谢。”她不介意他这样说,她太高兴了,这个暗恋的男人,终于离她好近呢。愿意吃她给的东西,和她讲很多话呢。
“你也太爽了,这么多零食,你家很有钱?”
“对啊,我想要什么我爸妈都会给我。”
不公平……
方利泽恨恨地咬着鸡蛋糕。“有一天,我会让那些人好看!我要住在我的房子,开我的车,穿一流西装,用顶级精品。车子一定要是PORSCHE的,然后搂着我的女人,让这些人知道我的厉害!”
“你的口头禅是”我的……”,我的车、我的房子、我的女人,好多好多个我的。”筱鱼笑道。
“笑什么笑?你这种人不会懂的。”
从小跟妈妈到处租屋,常积欠房租必须搬家,曾经爸爸留下一台二手车,也被迫卖掉抵债。
他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住在自己的地方,理直气壮抬头挺胸守护种种属于“我”的东西,任何人要抢,就跟他拚命!
但是,方利泽好沮丧……我留不住我的女朋友。
乔安贵抢走她,他却只能龟在这里发飙,他很匮乏,没能力跟乔安贵竞争。他气紫薇背叛,却自卑地想……假如我是女生,我也会选择乔安贵吧?谁不想过好生活,有汽车坐,天天收礼物跟鲜花?
筱鱼看他忧郁,很心疼。“想那么远干么?现在最重要是每天吃饱吧?肚子饿是不能赚钱的。”
“我不是想得远,我是有理想。像你,你这家伙每天就是吃吃喝喝,功课也是倒数的,就会靠家里。”他最讨厌这种人,或是……他嫉妒?
筱鱼猛一站起。
生气了?哈。
“饼。”
方利泽挥手赶人,别以为他会因为吃她东西,就给她好脸色,他是很有骨气的。
筱鱼没走,她双手插在胖腰上,望着他。
“你知道我最需要什么吗?”
方利泽将她从头看到脚。“减肥?”
“才不是!我需要有人帮我写功课,让我可以天天很爽的看漫画。”
“堕落。”
“喂,那个……有为青年,来谈个交易好不好?”交易?方利泽愣住,望着小胖妹,她表情认真,是说真的。
“什么交易?”
“你不是都在打工?那你每天来我家帮我写功课,做一次功课付你两百元,还免费提供晚餐,你可以在我家吃饭。我家有非常非常好吃的晚餐喔,你就当多打一份工。”
“你会做饭?”
“不会。但是煮饭阿姨会。”
“靠,真是有钱人,还有煮饭阿姨。”他摇头。“我不要去你家,万一你爸妈误会我是你男朋友,你会断了我的姻缘路……而且要是让紫薇知道……”
“江紫薇不是跟你分手了?”
这家伙!方利泽又瞪她,筱鱼赶紧改口。
“我爸妈都不在啦,我家只有我,还有煮饭阿姨,以及很多超好吃的饭菜跟零食。我家很自由的……怎样?”
咦?听来不错喔,一个月至少会多四千块收入。他反正也没什么好失去,也不需要顾虑江紫薇的感受,他反正是被……喜欢的女人抛弃了。
既然各取所需,好,成交!
有钱当然要赚!
方利泽问:“从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唔……不过,我每天晚上八点要到披萨店打工。””
“够啦,这里下坡后,右转就是我家,骑脚踏车只要半小时。”
“靠,你不会是住在尊爵山庄吧?”
“尊爵山庄”是别墅区,住一堆好野人,更是绑匪绑架勒索的重点发财区,聚集了本市的医生、律师、企业家、田桥仔。
方利泽第一次参访豪宅,沿路之奢华叹为观止,什么庭园造景、什么松柏长青,还有小桥流水、禅风石木,说有多假掰就有多假掰。等穿过重重华景,打开电动感应大门,进到筱鱼家里。
里面更夸张,墙壁挂着他完全看不懂的画,他想,这看不懂的应该是很贵的抽象画,因为画框裱得很华丽啊。还有名贵瓷器、欧风家具,这里像皇宫,金碧辉煌,更映照得他自惭形秽,忍不住讲话讽刺。
“你们家是要住人还是当博物馆用?”
“哈哈哈。”筱鱼笑了,满不在乎地。“堆了很多遗物吼。”
“遗物?”靠。“你爸妈嗝屁了?”
“没有啦。”筱鱼不耐道。
“那你干么说遗物,你国语不好喔,同学,“遗物”两字,不是这样用的。”
“嗟。”筱鱼冷嗤。
“遗物”两字用在这里多恰当啊,她爸妈是还活着,只是,当彼此的爱情死掉了,这房子,还有房里东西,全成了他们感情的遗物,包括她。
筱鱼记得八岁时,全家去瑞典旅游,爸爸买了布偶给她。“乖女儿,你不是一直吵着要个妹妹或弟弟吗?这个当你弟弟好吗?”筱鱼叫它“大鱼”,当它是亲爱的手足。
那晚他们一家三人睡在旅馆套房,躺在软绵绵大床。筱鱼右边躺着爸爸,左边躺着妈妈,筱鱼咧着嘴笑,抱着新弟弟大鱼,感觉好开心。
而今他们各自有新欢,也各自有新家。(有钱真方便,想住哪……一买来住。)而这别墅,这里面所有感情甜蜜时,他们跟女儿筱鱼一起布置或添购的种种物品,他们不愿面对,要卖又为了钱该归谁吵不休、谈不拢,于是不得不搁置这房子跟赘物(包括她跟大鱼)。
充满感情遗物跟过往记忆的地方,让已分开的恋人感到难堪棘手以及厌恶。
他们可以把筱鱼遗弃在这充满感情遗物的地方,筱鱼则是死也不会遗弃她视为手足的弟弟,她藉此证明自己跟薄情的爸妈不一样,所以到哪儿都想带着它。
为什么他们不离婚?爽爽分手?为什么要在身份证上,占据彼此的配偶栏?因为这两位了不起的失和夫妇都是大律师,离婚官司打了X年,财产没切割妥当,倒是仇结得更深。
最后,除了重大节日,他们不会勉强自己回到充满回忆处,就连看见缠绵后共同创造出来的这个女儿,都令他们感到突兀跟汗颜。
倒是创造了一些就业机会,活络了民生经济,造福定期来打扫的钟点佣人,及晚晚过来负责煮饭的张阿姨,她们因此有了丰厚的收入。
这里有恒温装置,长年维持人体最舒适的二十八度,可惜再贵的恒温装置,都阻止不了主人感情失温。
“你家真温暖啊。”方利泽脱掉厚重外套。
筱鱼笑了,今天确实够暖。因为有个活生生、喜欢的人,可以跟她对话,人就站在她身边啊。“书桌在哪儿?我赶快写一写要去打工。”他说。
“要不要喝好立克?”她跑进厨房。“先喝好立克嘛,喝了才有力气写功课啊。”这是方利泽人生中第一杯好立克(Horlicks),筱鱼泡给他喝的。
米色粉末,热水一冲,飘散浓郁麦芽香,喝下去,香甜暖,身体热呼呼,人都慵懒放松了。
筱鱼说:“我最爱喝这个了,来,干杯。”她碰撞他手中杯子,笑得好开心。
“功课有人代写,很爽的。”他啜着饮料,不忘警告。“真的要付我两百块,不要骗我。”那一杯甜暖香的好立克,成为方利泽放学后最期待的饮品。
第3章(1)
每天一放学,方利泽载筱鱼回家……他已经尽量避开同学,但下坡路只一条,偶尔还是会被同班同学看见,渐渐那些风言耳语传到方利泽这里。
“方瘦猴被抛弃,受到太大刺激了……”
“看到没?他跟牙套妹在一起。”
“哈,他们很速配啊。一个穷兮兮,一个丑八怪。天生一对!”
“戴牙套要是亲嘴的话会不会受伤啊?”
“哈哈哈,方利泽饥不择食不在乎吧?”有次他在厕所听见了,忍不住朝那些人吼:“我没有喜欢她!不可能!”他愤怒驳斥,激烈抗议,可恨流言还是传得满天飞。害他有时心情恶劣,不给筱鱼好脸色。
常常,他写功课时,筱鱼就趴在床上抱着大鱼,看漫画或笑话集,她每次看到好笑的地方都想跟他讲。
“我跟你说一个超好笑的——”
“不要吵我,你讲的笑话都不好笑。”方利泽才没空听笑话,他这个人就是有职业道德,为了保住这份工作,他必须将作业写得像廖筱鱼这等低智商写出来的,万一让老师抓包,岂不断了他的钱途,他用心良苦啊!要模拟她的丑字,还要偶尔穿插错别字,没那么容易的好吗?嗯嗯嗯,应该要求调薪。
廖筱鱼才不知道他的用心良苦呢,他赶功课时,不时听她发出没营养的嗤嗤笑,她在床上滚来滚去真是很废的千金女。怪的是她家里有钱,从她外表却看不出来一丝丝所谓的气质或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