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头传来她的回答,「再说吧——」
背后马上响起妈妈严厉的质问,「你学长为什么要去接『爸爸』下班?」
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心里一定在想,这是什么变态家庭?!
幸好,她是个超级乐观的人,把吃苦当作吃补,总是以一张笑脸来迎接人生的逆境。
如纱的夜空,微风徐徐,她喜欢在有风的时候骑脚踏车,摘下棒球帽,一头如瀑的长发随风飘扬,感觉很潇洒。
迎着风,唱着歌,难得舒展筋骨的长发也随风翻飞起最曼妙的舞姿,好舒畅啊!
她忍不住将两只手高高举起,想象自己正乘坐着云霄飞车任翱翔。
抬起头来,她看到今晚的第一颗星星,遥想着,「爸爸,你会指引白马王子来找到我的,对吧?」
她会幸福吗?
星空下,一辆比夜色还深的黑头车迎面而来。
很少有这么名贵的车会出现在他们这条贫穷又狭窄的街道上,是不是走错路啦?
ㄟ~~该不会是苦命女出运啦!有白马王子来找她了?
哈!国外有位哲人说,住在贫民窟的人有着最精采的幻想力,那一定是在说她。
当两车擦身而过的那几秒里,她那睁得又大又圆,像两个中秋月亮的眼睛紧紧地盯跟着黑头车移动,锐利的视线穿透过雾黑的窗玻璃。
那玻璃还真是黑!
她只隐约瞧见一张模糊的脸庞,很有男人味,表情有点冷漠,又有点忧郁,还有点坏坏的感觉。
然后,没了,车子驶远了。
砰!
是脚踏车撞到墙的声音!
因为她光顾着看白马王子,忘了转弯。
好痛啊!
撞得满头金星的她,还频频回头望着那辆黑头车,白马王子会注意到白雪公王和她那辆南瓜变成的破铜烂铁脚踏车吗?
大概不会吧!
她的心情忽然沮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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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头车内,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神情严峻,像是正被迫得去做一件不喜欢做的事似的。
他在找一个人,一个聪明、美丽,又不爱钱,而且很低调的女人。
其实,他从来不主动找女人,甚至是不喜欢女人,尤其是所谓的好女人,却爱钱如命。
他深知自己的底子不好、骨子又坏,饭店里的员工私底下封他「魔鬼总经理」的称号。
他曾试过吃素、读书,接近阳光,甚至不碰女人,必要时,他甚至选择不讲话,像个自闭儿似的,但还是摆脱不了萎靡。
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道缺口,是再多投怀送抱的女人也无法填满的。
只有工作能让他有存在感,所以他是个出了名的工作狂。
常常他愈想远离女人,女人却离他愈近。
男人真的不坏,女人就不爱了吗?
明明知道在他的身上,找不到海枯石烂的爱情,更没有什么百年好合,幸福挂保证的婚姻,却还是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如果曾在他身上找出纯然的爱情,那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一个纯情男子拚命想当个能给女人幸福的好男人,却反而——
唉!真蠢!
没错,他是一个丧失爱人能力的男人,他的心已没有温度。
即使在一阵干柴烈火之后,他还是无法对女人燃起一丝丝的热情,即使是点燃他手中的那支烟,也是打火机的功劳。
这样和女人维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也许是一种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报复心态吧!
不过,有一种女人,他是不碰的;真正的「好女人」,他绝、对、不、碰!
他今天要来找的女人,究竟是哪一种女人呢?
当他的车子慢慢转进一条狭隘到几乎不能会车的陋巷中,举目望去,净是破旧到连关个门,窗户就会掉下来似的贫民窟时,他突然同情起那个「美丽、聪明、不爱钱,又很低调的女人」。
他简直不敢相信,没想到贵为董事长的千金小姐,竟然会是住在这种地方!
即使她只是个私生女,也不该如此落魄,她老爸可是王子饭店集团的董事长呢!
那个笨女孩难道不看电视?不会学新闻里那些「外婆」所生的小孩,召开记者会,要求验DNA,吵着要认祖归宗的手段吗?
还是她真的不要名分、不屑金钱,就爱住这种甲级贫民窟?
应该没有人有这种兴趣吧!
照着董事长给他的地址,他找到了一间破落户。
门口有两个像母子般的人在那儿拉拉扯扯的,像在打架,又像是孩子似的在玩耍。
他下车,关上如战车般的车门,砰的一声,沉重而坚实;可那两个人仍继续扭打着。
「请问『周芷若』小姐在吗?」
他一说出董事长私生女的姓名,正在扭打的那对母子突然僵住,好像他手里有个遥控器对着他们按下定格键一样。
那个儿子脸上似乎浮现一抹惊喜,并且仔细地打量他,「你是说那个和金庸笔下倚天屠龙记里同名同姓的周、芷、若吗?!」
他也笃定地回答,「没错,就是那个周、芷、若!」其实当他听到董事长说他的女儿叫「周芷若」时,也曾这样说过。
那个儿子突然很正经八百地问他,「你是谁?」
问得好!
他慢条斯理地贴靠在黑头车上,态度自信而坚定。「我是王子饭店集团的——」
「她已经死了!你走吧!」却没料到那个一直安安静静的母亲,在一听到「王子饭店」时,突然脸色大变,几近咆哮。
死了?!那么他就不必给一个死人幸福了!太好了!
他立即拿出手机,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董事长——
但是——对董事长而言,这个好消息岂不是比癌症更要他的命?
「妈,妳疯啦?姊姊——不!是爸爸,她刚刚才——」
那个儿子气呼呼的,好像要辩白什么,但嘴巴却被那个咆哮的母亲捂住,而且被强拉进屋去。
啪啦一声!将他关在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门外。
幸好那扇门年久失修,虽然被关紧,门内的争吵声却连路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妈,姊姊明明才出门去『卖当老』打工,妳怎么跟那个人说她死了?!而且,好不容易有个男人来找姊姊——」
他的手机马上改拨给特助,「Jeff,立刻查出哪一家『卖当老』有一个工读生叫『周芷若』!」
Jeff一听到那个耳热能详的名字,本能地说:「是那个——」
「没错,就是那个『周芷若』!」
当下,他完全没有空去难过他的「好消息」已经变成「坏消息」了!
一阵夜风迎面而来,九月的高空,秋高气爽、清新怡人,他想起刚才转进窄巷时,惊见一个长发飘逸的女孩,在习习的夜风中,放手骑车,即使骑着一辆破铜烂铁,也能洒脱自在且浑然忘我。
好久没有这种惊艳的感觉了,那女孩就像今晚的秋风一样,令人感到身心很舒报。
第二章
华灯初上,速食店内座无虚席。
大排长龙的队伍,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巴,让那些赚钟点费的卫读生忙得团团转!
这时后面的汉堡柜枱响起了一首每个人都非常熟悉的旋律——「结婚进行曲」,「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一听到音乐,排队的人潮开始浮动,忍不住东张西望,有人在速食店里办喜宴马?
英明的店长气定神闲地掉头向后面的汉堡柜枱长呼一声,「小周,现在很忙,手机长话短说。」
店长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让店内每张浮动的耳朵都听见。
有人就开始摇头数落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爱作怪了,然后又忍不住好奇往里面的厨房张望,是哪个家伙在恶作剧?
原来是一个戴着棒球帽,身形清瘦,瘦得几乎让人忍不住心疼的——小男生!
大家的目光同时锁定在那片比嘉南平原还像平原的胸前,嗯~~应该是男生没错!虽然长得很俊美。
成了众矢之的的小周,气得牙痒痒的,一定又是喜弟偷偷改了她的来电铃声,以为弄个结婚进行曲,他老姊就能赶快嫁掉吗?
笨蛋!
手机一接起来,劈头就骂,「你找死啊!这时候打手机来害我变成『顾人怨』啊!还有你以后离我的手机远一点!」
大学都毕业了,却还没找到正式工作,可别连这份打工的差事也丢了,那他们一家人就要准备张开嘴巴喝西北风了。
喜弟赶紧飙出重点,「姊!刚才有个穿西装、打领带,长得很正的男人来家里,居然是要找妳的呢!我吓了一大跳,终于有男人找妳了,真是替妳感到高兴;可是妈却跟他说『你死了』!我看妈真的是疯了——」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讲完。
什么男人啊!小周气急败坏地说:「是呀!你姊姊我就快被你害死了!再见。」
突然前面点菜枱传来一阵低呼声,「姊——姊?!」一张张错愕的表情,怔仲地望着她的「嘉南平原」。
奇怪了?干嘛每个人都盯着她瞧?还叫她姊姊?
「姊,我的学长——」喜弟还是很担心他这个姊姊没人爱的惨境,硬要把学长推给她。
但是她现在连工作都快不保了,哪还有心情顾虑到爱情,「再说啦~~」啪!连再见都懒得说了,直接挂掉手机。
她偷偷瞄到店长的脸色已经变得不太好看了。
回到岗位,正要开始工作,「结婚进行曲」又响了!
完了,她真的会被fire掉!!
这个笨喜弟,压根不知道姊姊养家的压力。
气得她抓起手机,噼哩啪啦、雷电交加,「你这个臭小子的耳朵是长榴楗还是长芭乐?不准再打手机给我!」气得她完全不顾形象,反正她早就没什么形象了。
「妳是周芷若吗?」
一记低沉浑厚的男人声音响起,超好听的,让正气得濒临抓狂边缘的周芷若霎时愣住了。
不是喜弟的声音,哦!对了,一定是喜弟说的那个学长!
糟了!她刚才恰北北,像是泼妇在手机里骂街,肯定把人家吓胞了。
她轻咳两声,调整一下正常淑女该有的讲话音量,企图补救形象。「我是周芷若,对不起,刚才我以为你——」
「妳别动,我马上过去找妳!」
然后「啪!」的一声,连再见都没说,就挂她手机。
居然敢挂她电话——火气正逐渐上升中!这么没礼貌的家伙!
不过他的声音还真是不错听,会黏入耳朵的,让她的火气又立即下降,比喝苦茶还有效。
背后突然传来冷冷的警告声,「小周,公司是雇妳来工作的,不是来讲手机的。」是脸色难看得像是严重贫血的店长,不知什么时候已像个鬼一样的飘到她的身后。
「对不起,我保证手机不会再响了。」她的胸脯还没拍下去,当、当、当当——原本该是充满幸福喜悦的结婚进行曲,此刻听来真是惊心动魄。
店长的表情好像要把她的手机抢过去吃了一样的凶狠。
她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安琪,她的大学同学。
店长瞪着她,「关机。」
但是前天安琪介绍她去安琪上班的饭店应征,也许有回音了。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通。」她央求地将双手合十,把手机夹在两个手心中,朝店长拜了又拜。
店长的头摇了两下,面无表情地说:「马上关机!」
可是这通手机真的事关重大,她非接不可。
看来只好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我关掉就是。」
先作势把手机给关了,紧接着两手抱住肚子,「我好急,去一下洗手间。」马上拿着手机冲进厕所。
店长的脸气得都变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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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马桶上,蹑手蹑脚地回拨给安琪,小声小气地讲着手机。
没多久,餐厅里每个人都听到从女厕所突然爆出一声尖叫声,「YA——」年纪小一点的幼童还被吓哭了。
躲在马桶上的小周兴奋到除了尖叫还是尖叫,她终于找到一份正式的工作了!
安琪不忘好心地提醒她明天要准时上班,「有件事妳一定要记住,否则会丢了饭碗。」
什么事这么严重?「妳放心,我绝对不会在上班时间讲手机。」
「什么手机啊?妳听清楚,绝对禁止谈办公室恋情。」
「哇~~这么不人性,谁规定的?」小周很不苟同,也许可能根本不会有人有兴趣要和她谈什么办公室恋情。
安琪一脸无奈,「除了那个『魔鬼总经理』,还有谁会这么无聊!」
小周好奇地喃喃自语,「魔鬼总经理!」听起来好像很可怕!
安琪觉得有必要先警告一下老是搞不清楚好人、坏人的小周,「妳最好离那个『魔鬼总经理』远一点,免得——」
「被他咬了?」她还装出一副戒慎恐惧的语气,「他有没有打狂犬病预防针啊?啧啧,我会尽量不去招惹他的,汪汪!」
安琪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她自己也笑得好开心,几乎忘了她正坐在马桶上这回事了。
身为好同学的安琪不时替小周担心着她的未来,因为她一年到头都忙着赚钱养家人,大学四年的好时光就在打工中蹉陀了,连半场恋爱也没谈到,眼看进入社会职场,机会太好了,偏偏又被禁止办公室恋情,小周也未免太可怜了。
「小周,妳也不小了,别再光顾着到处打工赚钱,偶尔也要注意一下周遭的好男人,妳知道吗?美国有本杂志说,女人一旦年过四十,结婚的机率可是比被恐怖份子打死的机率还小。」
「哇~~妳的意思是说,二十三岁的我被恐怖份子打死的机率很大啰!」
安琪不知道小周是真笨蛋,还是装迷糊,真的很替她担心,「我知道妳的数学不好,但是妳算一算,适婚年龄的好男人中,有一半已经结婚了,一半的一半大概也都名草有主了。
「剩下一半的一半的一半,再扣掉当神父的、同性恋的,七减八扣下来,好男人是不是少得可怜?面对这样的数字,难道妳都不会紧张吗?」
小周听得瞠目结舌,只能甘拜下风,承认自己的数学真的很不好,原来这是算出好男人数量的公式。
「好啦~~等一下喜弟的学长会来接我下班,我就委屈一点陪他去打场斗牛,这样被恐怖份子打死的机率就大了,妳可以放心了吧?」安琪真的对她很好,就是唠叨了一点。
「我这么担心妳嫁不出去,妳还有心情嬉皮笑脸?」
「哦!」她常觉得自己好像有两个妈妈。
「还有,男生不喜欢运动细胞太发达的女生!」
「哦!」那就不去斗牛啰!
「约会的时候,记得要穿裙子!」
「哦!」当女生真痛苦!
安琪忽然觉得,「小周,妳在哪里?讲话怎么好像有回音?」
有吗?「我在厕所里蹲马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