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他跟沈家辞工,大家以为他要投靠别的东家,可这人就像消失似的,再没人见过。」
「他在秀喜村的房子呢?」
「锁着,没卖。」
「他的田呢?听说有上千亩。」
「就是这个,才有后来的谣言,一直以来于贵的田产都是由穆嫣帮着买卖管理的,那回于贵在外地时,穆嫣竟然把他的田都给卖掉,只留下于家老宅。」
「有那心生嫉妒的在背后造谣,说穆家母女卷走于贵的财物,说她们是狐狸精投胎,勾引于贵父子,谋夺财产,对了,还有更荒谬的说法。」
「什么说法?」
「说穆嫣勾引木府世子爷,什么跟什么?我见过世子爷一面,是再端正温厚不过的君子。」阿罄轻嗤一声。
「为什么有这样的说法?」
「据说穆嫣和穆小花离开后,世子爷曾到秀喜村寻人,便有人传说穆家母女手脚不干净,夺了于贵的财产,也偷走木王府宝物。」
所以……她们提早一步抢先避开?
心,越发沉重,是他去得太晚,或是……无缘的两人终究要错过?
叹气,他道:「辛苦了,继续查。」
「属下明白。」
「下去吧。」赫连湛拍拍他的肩膀。
阿罄拱手,转身离开军帐。
帐帘拉开又落下,把阳光挡在外头,赫连湛身上战甲未除,仰身往后躺下,两手枕在脑后。
他静静地看着帐顶,满肚子的话不知道该对谁说。
是他动作太慢了吗?他应该早点派人去找的,只是清醒后在病床躺了半年,紧接着征战不休,直到他立威、提拔心腹……没想到,终究慢了一步……
皇帝给予九皇子最大的荣耀。
不但亲自到城门口迎接,还让赫连湛坐上天子车驾,父子俩亲亲热热、执手回宫,看在百姓眼底,交相称赞,这份殊荣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拥有。
当天,圣旨下达,封九皇子为信王。
消息传进九皇子府,满府上下喜庆欢腾,达官贵人与礼物一车车送进府里,九皇子妃忙得足不点地?脸上笑意不曾停。
但这消息让太子心情不豫,谁不晓得老九和老四是一伙儿的,人人都道老四厚德宽仁,足智多谋,他与人交好,深得民心。他何尝不知臣心暗向,若非父皇心志坚定,说不准自己这个东宫太子当不了太久。
当今皇帝有九个皇子,扣除未成年便夭折的,顺利长大的有七个。太子、老二、老三、老四、老七、老八和老九。
老二赫连渊自小聪慧,曾被太傅誉为天才,却是个混不吝的,成天风花雪月、不理俗事。
老三在争储中落败,被送进宗人府,挨不到半年就死去。
老七和老八是一党的,老八赫连青的生母是皇帝最宠爱的淑妃,淑妃娘家势大,他是个精明的家伙,权谋算计、野心勃勃,是最有实力争储的人选。
而老九生母出身不显,赫连湛出生不久她便香消玉殒,之后被养在老四赫连叡的生母文贵嬉膝下,因此两兄弟从小感情交好,走得很密。
至于太子是先皇后所出,据说皇帝与先皇后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两人情感深厚,因此皇后离世之后,皇帝迟迟不立新后,为确保太子之位,甚至挑了个没有子嗣的李如屏封为贵妃,掌理后宫。
太子性格偏私嫉妒、愚昧贪婪,兼之好色好财,小时候,教导众皇子的太傅经常被太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几次向皇帝告状。
皇帝舍不得责备太子,竟然决定更换太傅,可朝中老臣换过一轮之后,还是没有找到能够指导太子的合适人选。
太子不喜念书,总不能其它皇子跟着荒废学业,最后是皇太后出面干涉,挑选大儒岳青山为众皇子授业,至于太子嘛,独自建书房、寻师傅,依他心意行事。
若干年后证实,岳青山确实是个好师傅,品性不论,但他教出来的皇子,对朝政世局都有一定的眼光与抱负,至于太子的师傅……到最后有本事留在书房里的,莫不是些逢迎谄媚之谈什么教导,不被带歪都难。
年幼分离,造成太子与兄弟关系淡薄,才能悬殊,造成长弱幼强局面,等皇帝发现情况严重性时,众皇子们已经成年、无法弥补。
皇帝对太子的宠爱让人无法理解,即使太子行差踏错也不容人说嘴,即使是最得皇帝欢心的老八赫连青,若是胆敢影射几句太子,往往惹来一顿严厉斥责,更遑论其它皇子或大臣了。
举朝上下都晓得太子是皇帝的逆鳞,碰不得。
因此有先见之明的贤臣能士,未免心存隐忧,万一皇帝驾崩,太子即位,百姓岂能安生?!
第六章 朝堂风云诡谲(1)
出宫时,太子和赫连湛遇上。
太子看着意气风发的赫连湛,气不打一处来,可人家手里还握着热腾腾的圣旨呢,现在赶上前去打脸,这巴掌岂不是搧在父皇脸上?
只是不挑剔个几句,他满肚子火气往哪儿泄去?
老四封王,老九又封王,本就是狼狈为奸的两个人,现在更好啦,势力越大、威胁越大,那群专会拍马屁的言官,不晓得又要把他贬成啥德性?
想到前阵子的事,太子脸上愈加阴沉。
事实上,太子眼里的「意气风发」,实则是义愤填膺。
赫连湛知道,为着避嫌,昨日四哥肯定不敢提早见自己,可今天连父皇都迎到城门口啦,为啥迟迟不见四哥?
方才出宫,他多问了两句,这才晓得四哥竟被禁足了。
为何事禁足?
为揭发太子克扣军粮,从中谋取三成军费,与太子在父皇面前争辩,最后虽然粮草顺利出行,四哥却被扣上不孝不悌、不友爱兄长、性情刻寡的罪名,在府中禁足三个月。
什么鬼啊,士兵在前线保家卫国、拼死拼活,在后方安享荣华的人,居然还想从他们身上抠下一层油?
让人更恨的是,父皇竟偏心至此,不赞四哥忠义,反倒扣上罪名,这样的大隋还能千秋万代吗?
太子凑上前,笑道:「九弟好样的,年纪轻轻就封王了,连当哥哥的老二都没这等荣光,由此可知父皇多看重九弟,看来日后我还得仰仗九弟提携。」
太子皮笑肉不笑、语调刻薄,顺带把站在一旁的赫连渊给拖下水。
赫连渊施施然走过来,一双含笑桃花目,容貌俊秀至极,只是气质带着三分贵气、两分邪气,怪异的是,两种气质融在他的身上,并不显得冲突,反倒让他有股吸引人的手釆。
小时候的赫连渊聪明聪慧、极爱作学问,与赫连叡旗鼓相当,可惜一次落水意外之后,痴痴呆呆近半年,清醒后便性格大变,再不肯读书上进。
他和所有皇子都保持距离,不沾边、不结党,镇日只顾着吟诗作对、风花雪月,府里妾室一房房的纳,外头处处留情,上朝听政只当点卯,木头人似的不说不应,偶尔靠得近的,还会听见微微的鼾声。
怪的是,他这般不长进,皇帝对他的爱护却多了几分,有事也宁可寻他商量,也不找赫连叡,难不成做父母的,当真都偏宠败儿?
见太子向老九挑衅,赫连渊悄悄退开几步。
他的原则是——绝不搀和麻烦事。人生短短数十年,何必放着好日子不过,像斗鱼似的,明明水塘那么大,干么非抢那块方寸地?
赫连湛淡然一笑,没有因为太子的挑衅而恼火。「太子哥哥羡慕吗?下回北戎再来犯,太子哥哥就别退让,主动请缨,挣下大功劳,父皇的封赏还能少?」
太子被他堵得语塞,这个可恶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初北戎入侵,朝臣请命让太子压阵,这种会死人的事儿,他只有躲的分,哪肯挺身而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懂吗?身为太子,岂能置自己于险地!
因此,他推荐赫连湛上战场。
老四是个深藏不露的,嘴巴上说不争,可是一个不争的人,怎会到处博名声?博得百姓爱戴、群臣拥护?
所以不管他怎么否认,太子都认定赫连叡野心勃勃。
好啊,既然赫连叡这般忠君爱民,就叫他表现个够,太子还想着呢,刀剑无情,让他有命去、无命回,才叫做老天开眼。
谁知老九这个武夫竟跳出来顶缸?那个时候赫连湛中毒,下个床两条腿还抖着呢,可他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金銮殿上,那股气势……还未上战场,举国百姓已经将他当成英雄了。
这段时日,太子不是没有对赫连湛动过手脚,能动用的人全给用上了,结果呢?不但回回让他躲了过去,还被拔除不少钉子,这下子,他在军中能用的人,十成只剩下三,得不偿失。
他怎么都没想到赫连湛还能平安回来,他的命怎么就这么大?!
「老九这是干啥,还在为那事儿憋火?怎不想想,当时要不是为兄推你一把,哪得今日荣耀?几个兄弟不晓得多羡慕你,说不准老四正恨得咬牙切齿,当初要不是你抢着出头,今儿个名扬四海这事儿,可就落在老四身上。」他呵呵两声,笑得遭人恨。
还想挑拨他与四哥的感情?赫连湛冷笑,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几次命悬一线,如今落在太子嘴里,倒是一派轻松。
看状况不对,赫连渊走过来充当和事佬,一把揽住老九的肩膀,却转头朝太子眨眨眼。「行啦,都过去了,走走走,哥哥今日作东,请太子哥哥和九弟到万花楼一夜销魂,就当给九弟接风了。」
太子满脸不屑,要不是老九手握军权,要不是他风头正盛,要不是父皇让自己好好攥着他,望老九为自己效力,他才懒得和这种武夫打交道。
赫连湛看赫连渊一眼,莞尔,他无视太子,他算定太子嚣张不了太久,但赫连渊……他的面子,赫连湛是乐意卖的。
事实上,他不是赫连湛。
两年前,赫连湛娶赵涵芸为妻,原本是喜事,岂料合卺酒里头被下了药,赫连湛于新婚夜里死亡,一代英雄就此陨落。
赫连湛死去,木裴轩重生。
木裴轩怎么都没想到,竟能成为自己最崇拜的大将军,他无法形容心情,无法接受这个改变,整整一个月,他沉默不语。
那个月当中,赫连湛的记忆一点一点在他心里熟悉,他很清楚自已不是赫连湛,但他却有了赫连湛的心情与壮志雄心。
他记得赫连湛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每件事,在看见赫连叡时,心中的兄弟之情油然而升,遇见太子,心中的憎恨压也压不住,他接收了赫连湛所有的情绪。
他花半年的时间来调养身子,那段时日,所有人都以为赫连湛已废,门前冷落车马稀,唯有赫连叡每天上门探望,不断的鼓励他,经过多次的对谈,让他对这个四哥的眼界见识和心胸谋略佩服得五体投地。
过去,赫连湛是木裴轩的英雄,如今,赫连叡成了他的新英雄。
赫连湛行事磊落,却是少根筋、目光不够敏锐,在御人观心上头,始终略逊一筹。要不是这样,军队是他的地盘,太子怎能轻易在他眼皮子底下插人?
过去赫连湛依附着四哥,赫连叡不愿陷入争储争斗,他便不想改变什么,但他是木裴轩,一个在土皇帝家族里长大的孩子,虽然身子不利落,性格却是极敏锐机灵,行事从不按一般路数走。
因此他认定比起太子,赫连叡更适合当皇帝。
幸好赫连湛的中毒让赫连叡再也无法躲避,他彻底明白了,并非不争不抢就能置身事外,他的选择不是争或不争,而是愿意或不愿意待宰。
两人一拍即合,赫连湛躺在床上、适应新身体的半年里,兄弟俩谈了很多、计划很多,这些计划,一步都不能出错!
赫连湛武功卓绝,但性情直率,好便好,坏便坏,在他眼里没有灰色地带,这样的他,在战场上以骁勇善战着称,但军事谋略尚嫌不足。
木裴轩不同,他从小到大最大的嗜好是看兵书,他天生心思细密、城府极深,更擅长谋略,只不过在兄友弟恭的木王府里没有发挥空间,成为武艺高强的赫连湛之后,梦想与世界在他眼前。
北戎进犯给了他机会,一年多的战场磨练让他越发成熟,这样的他再回头看看太子,心中鄙夷更甚从前。
只不过,换了芯的赫连湛再不会锣对锣、鼓对鼓,与太子正面对上。
既然有人搬来梯子,又是他肯卖面子的赫连渊,他浅笑,把那股不忿吞进肚子里,笑道:「行!什么时候?小弟想先回一趟府里,洗去一身尘土。」
他居然同意了?太子意外,这颗榆木脑袋几时开窍了?莫不是老四被禁足,让他看清楚局势?
若能把他拉到自己旗下……太子换上笑脸,连声道:「应该的,这么久没回去,九弟妹兴许想你想得紧,先回去吧,等我回头立刻下帖子。」
赫连湛点点头,拱手一拜,翻身上马。
太子兀自乐个不停,赫连渊的目光却变得深远,盯着赫连湛远去的背影,好半晌才若有所思地微微笑了起来。
果然是……长大了啊!
他要回来了,终于要回来……赵涵芸一颗心怦怦乱跳,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自己的丈夫。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已经十八岁,不年轻了,许多女人在她这个年龄,已经当娘,可是她为了「他」,情愿独守空闺,夜夜寂寞,愿意……让自己成为寡妇。
她是九皇子妃……
不,圣旨已下,她现在是信王妃,这个身分将跟随着自己,直到死去那天。
所以她和「他」,再没有可能了,是吧?
但她忘不了「他」。
那年桃花树下,相遇、相恋、相知相守,她只是个小官员的嫡女,配不上「他」高贵的身分,可是「他」说:「不要怕,你安心参加选秀,我定会求得母妃让你入选,到时……」
「他」没把到时怎样说透,但她心领神会。
她从没那样认真过,跳舞、练琴、刺绣、学习礼仪,她吃尽苦头,却没有半句埋怨,因为相信,「他」在那头努力着,她当然要为他拼尽心力。
果然如「他」所言,她入选了,赵涵芸连睡觉都在笑,只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圣旨赐婚,对象却不是「他」,而是九皇子?
她当场昏倒,所有人都以为她高兴得无法承受,可她怎么高兴得起来?谁要嫁给一个莽夫?谁要与那等粗鲁汉子相守一辈子?更别说还是个好男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