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皇朝万万年,一条珠江养万民,四海升平仙岛隐,万般金银土里藏,一把钥匙一方图,缺一不可贪求宝,青龙将军守将门,白虎王爷镇八方,朱雀玄武齐护宝,富可敌国数千秋。」
朱雀城外的小村落,几名村童围成一圈,手拉着手唱出红月皇朝人人会吟唱的童谣,虽说是一首简单的童谣,却唱出红月皇朝的传说。
话说数百年前,红月皇朝的祖先发迹珠江,且靠着在珠江找到神仙留下的宝物而建立皇朝,更有人说祖先们找到的宝物还没用完,留下一些是要给后世度难之用,这首童谣就是给后世寻宝人的提一不,因此,数百年间皆有贪财之人忙着寻找红月皇朝的宝物。然,皇朝已过数百年,先不说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城的规模位置不同以往,那条珠江也早就不在红月皇朝的地图上,再说,更从没人看过童谣里说的钥匙跟地图,寻宝人往往无功而返,终究得利的是这首流传几百年都没让人们遗忘的童谣。
有些人猜想,或许只有那句「四海升平仙岛隐」是真的,现在的红月皇朝富庶繁荣,各城各有营利,宝藏当然也就跟着仙岛消失了。
童谣里的青龙,指的就是红月皇朝有名的水乡泽国——皇朝东边的青龙城,因为地势造成此城多溪河,皇朝遂修建四通八达的水道,让此地多以扁舟代步的居民往来便利,因而居民大都以捕鱼维生,渔获量足以供应全皇朝所需。
白虎城坐落皇朝西方,地处边陲且四周皆是一片荒漠,唯有城建于绿洲之上,虽无丰富水产,但自食已足,不过也因地理位置的关系,附近野兽甚多,居民大多为猎人及商人,一方捕兽一方买卖兽肉皮毛,偶有珍食异兽能卖得高价,生活虽不甚富裕,倒也还过得去。
至少,比起位于偏远北方、只能依山而建的玄武城好多了,毕竟这里拥有全皇朝最贫瘠的土地,加上日夜温差大、干燥少雨、地势颇高,实在难以栽种作物,以往只能靠着来往南北的商旅赚钱。所幸老天垂怜,近年,玄武城主在附近的山壁发现岩盐,以此和朱雀城的盐商,也就是朱雀城的城主进行交易,居民生活质量才提升一点,换句话说,玄武城依赖朱雀城而生。
反观朱雀城则是红月皇朝最富有的一城,地处南方,有山有湖有平原,不仅能栽种稻米及桑叶,也因此能养蚕吐丝、纺织成纱,连带造就商业兴盛,成为国库的主要税收来源。
就连城外的小村,也因为能跟城里的人做生意,生活都过得不错,父母好过,几个小童才有闲情逸致唱童谣、嬉闹着。
「……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光影中,铜钱问路掷湖心……」绑着两条发辫的小女童,一边拉着同伴的手,一边用软绵绵的嗓音唱着。
「小巧妳在唱什么?我怎么没听过?」绑着高高发束的小男孩,皱着脸问。
小巧天真的回答,「童谣啊!富可敌国数千秋,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光影中,铜钱……」
「妳记错了,富可敌国数千秋是最后一句,妳想再唱是不是?那要从红月皇朝万万年开始。」
「我没有记错,这是我娘教我唱的。」她不会记错的,娘每天都会在她耳边唱上一回才让她睡。
「那是妳娘记错了,不然妳问别人,我们娘都没这么教我们唱。」小男孩理直气壮。
因为两人的争执,其余的幼童也都停止吟唱,大伙齐看向小巧,开始有人声援小男孩。
「嗯,我记得婆婆也是教我唱到富可敌国数千秋,小巧妳应该真的记错了。」
「什么山什么洞的,我没听过耶。」
「我之前跟我爹去青龙城,我表弟也是唱富可敌国数千秋,后来就没有了,一定是小巧唱错。」
被玩伴误解,小巧眼眶一红,「没有,我没有记错!」一喊完,小小身影气得手大力一挥,十分委屈的跑回家中。刚回到家,她便四处寻找娘亲的身影,好不容易在后院的菜圃见到一名妇人,妇人正弯腰看菜苗,没注意到小人儿接近。
「娘——」小巧一见她,还等不及对方回头,手臂一张就抱着她的腰哭诉,「阿草他们说我唱错了,没有,我没有,我……」
石弄月直起身,爱怜的抚着女儿的头,轻声开口,「怎么了?慢慢说,别急,娘正听着呢。」
小脸一抬,泪水还在眼眶中打转,她不满的抱怨,「娘,阿草他们不知道怎么唱,就说我唱错了,我没唱错啊,娘教我的,我一个字都没忘,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
闻言,石弄月身子一僵,打断女儿的话,「巧儿,妳唱给别人听了是不是?」
「是啊,我们刚刚在唱童谣呢,只是我才唱没几句,阿草就说我唱错了,我明明就没唱错,娘,我没唱错是不是?」
松了口气,石弄月安抚的摸摸小巧的头,稍微整理一下女儿乱掉的衣衫,再把掉出衣服外的项链塞回衣内,那是一条红绳系着凤凰图形般的金锁片。接着,她伸手拉起软嫩的小手,缓缓步回屋子。「娘,妳怎么不说话?」小人儿急着想要娘亲的认同。
「巧儿,妳这急性子要改掉,事情慢慢想才会想通,慢慢做才不会乱调,懂吗?」这丫头要是不改改性子,往后要吃亏的。
「懂……那娘妳说呢,妳说巧儿唱错了吗?」
石弄月摇摇头,果真是本性难移,晚点巧儿的爹回来得跟他说说,女儿有大半性子都像他!
一大一小的身影步进屋子,石弄月却没停下脚步,牵着女儿缓缓往屋前走,有别于屋后的菜圃,屋前的院落只用来架竹竿晒衣被。
她在长凳上坐下,笑看小巧嘟着嘴不满的脸,两手一抱,让女儿安坐她大腿上。
「巧儿,咱们坐这等妳爹吧,妳爹说账房的管事要退位了,老爷那要给他升职,今儿个要带只鸭腿给妳呢。」一看女儿撇过脸,知她还在生闷气,石弄月失笑,故意取笑,「巧儿不要鸭腿了?」
「娘——」
「好了好了,巧儿别气。」石弄月故意捏了捏她的鼻子,看她嘴翘更高了,眼里尽是疼爱之情,「娘知道巧儿没唱错。」
小巧圆圆的脸终于有了笑意,「对嘛,我明天就去跟阿草说!」
「那可不行。」白哲手指熟练的拆掉女儿的发辫,先是重新梳理,接着划分成三等,仔细的编着,动作十分轻柔。
「为什么不行?」她又没唱错。
暗叹一口气,石弄月思索着怎么跟年纪尚小的女儿说明白。「巧儿,妳记住了,娘教妳唱的歌谣妳不能跟外人提起。」
「为什么?」
「这事妳长大了就会明白,妳先学着,以后还得教给妳的子子孙孙呢。」现在说了,小妮子不懂,反倒会说漏嘴,过些年再跟她说吧。
小巧想不通,眉毛都皱起来了,石弄月清楚女儿的性子,连忙带开她的注意力,「巧儿,妳瞧这日落的景色有多漂亮,像不像咱们上回进城时,在布行看到的那块染布?」
「嗯,漂亮是漂亮,但天天看还不都一样,我比较喜欢布行里的染布,每块都不一样,有像雪像天的颜色,那才漂亮。」
「傻孩子,妳以后想看这落日还不简单呢,兴许妳爹升了职,过阵子咱们就要搬进城里,城里看的就没这么漂亮了。」孩子的爹有个好活能做,她是开心,就可惜了后院的菜苗。
「没什么不好啊,我往后就能天天去逛布行。」
「好好好,妳天天去逛,看我们家巧儿看中哪块布,娘帮妳做新衣。」果真是孩子啊!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要去陌生的地方,「巧儿,妳再把娘教妳唱的歌谣唱给娘听。」
「喔。」小巧晃着脑袋,听话的唱起童谣,「玉狐山下银狼洞,月下半没光影中,铜钱问路掷湖心,仙人抬手指明路,一人勿闯神仙境,两人携手左右行,白石浮动勿踩空,黑石飘游是陷阱,一三五七跳一跳,偶数前进奇数停,银眸兽目利如锋,身子一蹲避风头,螃蟹走路横着行,左横三步退一步,低头回身学木滚,莫等虫儿咬你身。」
在童音吟唱中,橘红落日缓缓下沉,母女俩等着归人,石弄月还等着来日为女儿做新衣,小巧则等着长大会懂娘亲的话。
夜渐沉,归人不归,可比橘红落日的火光却在小屋窜起,点点星火燎原,吞噬了所有人的等待。
第1章(1)
清明时节,阴雨绵绵,连下月余仍不见放晴,雨点滴滴答答落在泥泞路面上,让原本积水不退的官道更难行走。撑着破纸伞,细细小雨凝成雨滴,从破了个洞的伞面滑落,淋湿了伞下的男人和娃儿,可两人不以为件,步伐依旧缓慢。
佝楼着背,拖着一双瘸腿的中年汉子才四十出头,可常年的操劳让他看来有如六十老叟,不仅面色苍白,现下更是气喘如牛,走三步得休息一步,蹒跚的步履似随时要跌跤,全仰赖身旁不及腰高的娃儿搀扶着才勉强走得平顺。
「娃呀,饿不饿?」
「不饿。」「是吗?」男人明白小娃体贴的心意,深深叹了口气,「就快到了,待会就有饭吃了。」
「好。」小童乖巧应答。
睁着圆呼呼的大眼,体形偏瘦的小童长得比同龄孩童还要矮小,瘦骨伶仃地不长肉,小小的手臂干扁如易折的树枝,细得连骨头都隐隐可见。
她的眼中没有对新事物的好奇,只有早熟的无助和茫然,尽管不想离开抚育她多年的亲人,尽管心中有很多不安,也只能抿紧发冻的紫唇,低垂着头,坚强的不想让亲人为难。
「娃呀妳不要怪六叔无情,六叔真的过不下去才……六叔也舍不得……」说没两句,中年男子便哽咽得说不出声。
瘦小的胳臂用力拉紧同样无肉的大手。「叔,别哭,娃儿会过得很好,你不用替我担心。」
「妳……妳这孩子……我……我舍不得呀!」才说完,泣音一转,男人号啕大哭。
终究还是舍不得啊,从小养到大的孩子,谁忍心割肉似地送去吃苦,不放在怀里好好疼借,当成宝宠着?可是连年天灾人祸不断,大伙儿收成都不好,几亩薄田实在养不起一家子七、八张活口。听说城主家缺了几个手脚伶俐,听话又乖巧的丫鬟,他那婆娘也不和他商量一声,便自作主张的和里面的管事谈好了,将刚满十岁的娃儿卖入大户人家。
虽然这娃儿不是亲生的,可养了五、六年总有些感情,况且她小小年纪聪慧又勤快,会帮着打水、捡柴、升火,让人打心里头窝心。
「叔,你不要难过,人家说城主家又大又漂亮,还有很多饭可吃,我吃饱饱,叔也吃饱饱,大家都不会饿肚子。」少了她一个人吃饭,叔就有银子治他的腿疾,家里人都好过,她该高兴的。
「娃儿呀娃儿,妳怎么这么贴心,咱爷俩不去了!要饿一起饿,大不了粥饭再煮稀一点,多加点水,忍一忍总熬得过去。」男子有了回头的打算。
其实眉清目秀的娃儿是他从山神庙捡来的孩子,当时他与妻子成亲十余年仍未有儿女,见她讨喜却不知怎么走失的,才会心生不忍带回家照料,一如亲儿疼入心坎。不料小娃带福气,才带回家不久,以为不孕的妻子竟接二连三有喜了,一下子家里人口爆增,原本这也是好事,但连年天灾加上前些时候为了多赚银两,他替人修瓦时不慎从屋顶摔落,人是保住了,可腿却瘸了,连下田耕作也不行。
想也是因为这样,妻子才会狠下心要把娃儿卖给大户人家钻点银子吧。
「六叔,我们很穷,穷得连稀饭也吃不起,卖了我大家才有好日子过。六叔,穷人不讲志气,该低头时就要低头,要是饿死了谁也不会可怜我们。」她知道六叔不是她真的亲人,但他们待她好是真的,会卖掉她也是不得已,如果可以她希望大家都能好过。
「娃儿……」
「六叔,别说了,你看我们是不是到了?」小娃制止中年男人的劝说,脚步停在两扇朱红色大门前的阶梯,抬头一看,门上挂了一幅匾额,写着「祁府」
「是、是啊……」中年男子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光是门口两座雄伟的石狮就够他惊颤了,反应跟娃儿差不多。就在两人犹豫着该不该上前敲门时,朱红色大门被人拉开,一位捻着八字胡、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者走出,他目光精铄,原先有些不耐,在看到门前的两人时,多了点打量。
不一会,老者对着中年男子开口,「你是岔口村的老六?」看这汉子一副虚弱样,难怪让他等了这么久。
中年男子先是愣了一会,才急忙点头,但应答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让老者截断了。
「我是祁府的管家祁贵,你家婆娘跟我谈过了,那娃儿留下,你上账房领钱就可以走了。」祁贵也没管他反应,低下头,蹙眉看着不及他腰高的小娃儿,「妳就是老六家要卖的娃儿?」
「是的,就是我。」小娃仰着头,明明心有惧意,却胆色过人的直视冷眼斜睨人的管家。
「瞧这瘦得没三两肉的胳臂,个矮又没气力似的,妳能做什么活呀?这跟当初说的可不一样。」搓着下巴,他不太满意地打量着她。
怕无容身之地的娃儿倒也机伶,大胆地往前一站。「我什么活都能做,只是看起来瘦小了一点,其实我很厉害。」
「这……」祁贵捻着八字胡搓呀搓地,明显带着犹豫,不一会终于松口,「好吧,这会是府里缺丫鬟缺得紧,我才勉强用了妳,妳要是不用心做事,我踢妳走可是不会犹豫的,懂了吗?我还有很多事得先教教妳,在大户人家做事可马虎不得,妳这乡下丫头得用心听……」
也不管她跟不跟得上,转身就走的祁管家开始滔滔不绝的训示,平板的脸上没有表情,一板一眼的说起做下人应有的本份。
可他走了好一会,叨念了老半天才发现无人应声,回头发现小娃儿竟不在身后跟着,还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大门口。
这下子他可就不高兴了,眼底明显显露出不悦,捻着胡子往回走,大手一伸便是揪住娃儿的发辫往上一扯。
「啊——疼……」娃儿禁不住的喊了一声。
「还知道喊疼就不笨!怎么叫妳跟着妳不走,存心让我发怒是不是?方才不是跟妳说过了,进了祁府就得听我的、听主子的,妳这会听懂了吗?」真是不受教,呆头呆脑的,也难怪他不喜欢乡下人家的孩子,没点见识又不够机伶。可府里人手不足却是不争的事实,前些天也不晓得哪个丫鬟撞了邪,直嚷着秋桂院有鬼,吓得不少奴仆纷纷请辞,让他一个头两个大,不少城里人都听说了,也暂时不敢把人卖进府里,他才赶紧又吩咐牙贩子把人找来,就是乡下孩子也只能凑合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