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抒也觉得她的处境堪怜,但,他能帮什么忙呢?
“我们今天晚上会到善水镇,明天会经过靖城,如果你愿意,我倒是可以替你谋份活儿……”
“天抒,”韩栋一脸严肃地打断他,“善水镇跟靖城离长庆城都不算远,要是她被逮到,那可就糟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你已经出手,就帮帮她吧。”
傅天抒看着他,“我不懂你的意思。”
真是邪门,这小子刚才还紧张兮兮的要他小心提防,这会儿却开始悲天悯人了?
“带她回永春城吧,傅家应该不介意多一个下人吧?”
韩栋话才说完,赵慕真立刻抓紧机会,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爷儿,我愿意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求求你发发慈悲收留我吧!”
“什……”
“天抒,你就收留她吧,反正你住的地方也没人伺候,我看她……”韩栋看了赵慕真一眼,“她看来没什么病,又好像挺勤快机灵,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是的,爷儿!”赵慕真挽起袖子,露出她那截白晰纤细却结实的臂膀,“我身强体壮,从没生过病,而且我什么活儿都能做,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见状,傅天抒愣了一下。他真没见过这样“率性”的姑娘家。
“爷儿,求求你,我不求什么,只求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拜托你收留我,我、我给你磕头!”她跪在车厢里,一颗头往横木上磕碰了两下。
见她额头磕红了,傅天抒急忙制止她,为难却又无奈地说:“行了,你就先跟我回永春城吧,过阵子我再替你找份工作,行吧?”
赵慕真一听,立刻破涕为笑,“行,行,行,谢谢爷儿!”
第三天的掌灯时分,一行三人回到了永春城。
对于打从出生就没离开过长庆城的赵慕真来说,永春城的一切都十分新奇。
长庆城虽然也是个热闹繁华的地方,可比起几乎是它两倍大的永春城,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很快地,她发现傅天抒在永春城似乎颇有地位,因为打从他们进城开始,就有不少人上前打招呼。
车行至城东的傅家大宅,他们直接从后门进了宅院。
傅天抒独自住在别院,生活琐事大多自理,鲜少假他人之手,这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因为知道自己不是傅长年夫妻亲生,他不好意思像傅耀祖那样耍耍小性子或是任意索求。
知道他们回来,林群开立刻跑到后门迎接。
“回来啦?路上都平安吧?”
“都好,铺子里没事吧?”傅天抒问。
“放心,好得很。”林群开说着,转头看向正在车厢里搬动箱子的韩栋,看到车厢里的另一个身影,吓了一跳。
“她是谁?”
“真妹妹,”韩栋没回答林群开的问题,反倒先笑咪咪的看着慕真帮她介绍,“他是林群开,我跟天抒的好兄弟。”
赵慕真对他点头致意。
“这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林群开急问:“天抒,她……”
“她叫赵慕真。”傅天抒不像韩栋那么喜欢卖关子,立刻回答了林群开的问题,“她暂时会待在别院。”
傅天抒边说着,边解开套在马脖子上的缰绳,然后轻轻的拍拍马背,像是在慰问一路上辛苦拉车的马儿。
“暂时是什么意思?”韩栋搬了一只箱子下车来,不解的看着傅天抒,“你打算把真妹妹送到哪里去吗?”
傅天抒一脸严肃地说:“她是个姑娘家,难道要她跟我同住在别院里?”
“这样有什么不好?她可以就近伺候你呀。”
这时,仍旧不知道赵慕真的身分及来历的林群开凑了过来,打断他们的对话。
“你们两个先慢着……”他有点恼了,“你们还没告诉我她是谁呢!”
“她叫赵慕真,是长庆城怡春院里的姑娘。”韩栋说。
林群开一听,惊讶不已,“怡春院的……姑娘?”他瞪大眼睛看着傅天抒,然后露出一抹怪笑,“天抒,你终于也……”
傅天抒知道他想到哪儿去了,立刻蹙起浓眉,“不是你以为的那样,还有她不是花娘,而是丫鬟。”
林群开微顿。花娘跟丫鬟,那可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身分。
不过话说回来,天抒从不涉足那种莺声燕语之地,为什么会带一个怡春院的丫鬟回来?
“你们去了怡春院?”林群开一脸困惑,“不是说过外出买卖时绝不……”
“我们没去怡春院。”傅天抒一口否认,然后将解释的工作丢给了韩栋,“你自己跟他说。”
“怡春院发生大火,真妹妹是趁乱逃出来的。”韩栋娓娓道来,“她真的很可怜,一出生就被送养,养父母因为贫病交迫而把她卖到怡春院为婢,不久前她养母过世,龟公拿了她养母手上的契约,想逼她卖身接客,所以她只好……”
“烧了怡春院”林群开抢白。
“怡春院不是她烧的,总之她逃出怡春院,然后躲在咱们的马车上,天抒可怜她的遭遇,就把她带回来了。”
“喔—”林群开语气拉长,然后将视线移转到挨在车门边的赵慕真,“小姑娘,你真是走运了。”
闻言,她微怔。
“你放心,我、韩栋,还有天抒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在这儿绝对安全。”他拍拍胸脯向她保证。
傅天抒语气淡淡说:“我可没说要照顾她,别算上我。”
韩栋跟林群开互觑一记,然后再看看表情尴尬的赵慕真。
“天抒,”林群开勾着他的颈子,“你怎么这么冷淡呢?”
“是啊,”韩栋搭上一句,“咱们路上不是说好了,让真妹妹留下来伺候你的吗?”
傅天抒斜瞥他一眼,“从头至尾,那都是你说的,我从没答应过什么。”
闻言,韩栋抓抓头,这确实是他的主意,傅天抒自始至终没说过一个“好”字。
“天抒,”林群开低声、语带商量地道:“这么可爱又标致的小姑娘,就把她留下吧?”
“可不是,傅家宅子里全都是些大姊大妈跟大婶……”韩栋话中有几分抱怨。
傅天抒左右开弓的架起拐子,挣脱了像水蛭一样黏着他的两人。
“你们两个别尽说些不负责任的蠢话。”他目光一凝,神情严肃,“她是个未嫁的姑娘,清誉比什么都重要,过两天忙完了,我会叫张妈替她找个缺,让她跟着张妈做事去。”
他话才说完,只见赵慕真突然跑到他面前,屈膝跪下—
傅天抒愣了一下,韩栋跟林群开也怔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他浓眉一皱,“快起来。”
他不曾欺卑压微,恃强凌弱,因此也从不让谁跪在他跟前。
“二爷,”赵慕真抬起头,一双澄澈却又深邃的大眼直直的望着他,“你是我的恩人,从你对我伸出援手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一辈子为你效犬马之劳了,请你让我留下来伺候你吧!”
迎上她那幽深的黑眸,傅天抒的心微微一颤。
“我帮你,不是要你报答我什么。我不习惯被人伺候,留你在别院毫无意义,再说……你是个姑娘,终究不太合宜。”
“请二爷别把我当女子看待。”
“你是。”
赵慕真神情一凝,语气坚决地道:“我可以削去长发!”
自懂事起,养父母就教育她做人要知恩图报,因此当养母不得不将她卖给怡春院为婢时,她为了报答养父母的恩情,不掉一滴眼泪的进了怡春院。
如今,他冒着惹上麻烦的险救了她,还将她带到永春城来,无论如何,她都要报答他的这份恩情。
听见她说要削去长发,傅天抒一怔。
他看得出来她是认真的,要是她现在手上有把剪子,她会毫不迟疑的剪下自己的长发。
因为知道她的认真,他不禁动摇。
“丫头,我是为你好。”他眉头紧皱,神情凝肃。
“就算是条狗,也知道要报一饭之恩,更何况我是个人。”她一脸坚定,“虽然我没念过什么书,但也明白做人的道理,二爷有恩于我,我却无以为报,那对我来说是种折磨,与其如此,我还不如回怡春院去偿还剩下来的八年工时。”
她这番话,教傅天抒、韩栋跟林群开都一愣,谁都不希望好不容易逃离的她,又跳进暗无天日、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天抒,”韩栋凑到他身边,低声道:“你别这么不通人情。”
“是啊,难道你希望她回怡春院过着那种今天张三,明天李四的生活?”
“没错,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日子实在是太悲惨了。”
韩栋跟林群开你一言我一句,试图说服有时固执得不近情理的傅天抒。
耳边是两人犹如魔音穿脑般的“警语”,眼前所见是她那双哀求却又坚毅的黑眸,傅天抒终于还是软化了。
她好不容易逃出怡春院,他断不希望她再回到那种地方。
就当自己又捡了一只猫,把她跟小花、小虎跟小龟一起养在别院中吧。
“行了,我答应让你留下,起来吧。”
闻言,韩栋跟林群开一脸欢喜,赵慕真也绽开笑颜。
吩咐韩栋跟林群开亲自将货品归库之后,傅天抒便领着赵慕真来到他所居住的别院。
到了院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叮咛,“小心点,小花会啄人,小虎脾气来了也会乱抓人,至于小龟,它常常乱爬,你得小心脚下,别踩到或踢到它。”
“是。”她恭谨的点头,“二爷,你的吩咐,我会谨记在心的。”
“别院就只有我,你不必这么拘谨。”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别院,她也迈出步伐,立刻跟上。
一进去,只见一只大白鹅正站在院落中间的草地上,它十分干净且白胖,一看就知道受到极好的照顾。
发现傅天抒回来,小花两只短短的腿支撑着巨大的身躯,摇摇晃晃的朝他飞奔而来。
“小花,我回来了。”傅天抒伸出手,轻摸着它长长的颈子。
小花一副舒服的样子,不断扭着脖子摩蹭着他的手。
赵慕真有点惊讶,她从没看过鹅会做出这种像是猫或狗才会做出的撒娇动作,就在她看得目不转睛时,一只缺了条前脚的猫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来到了她的脚边。
“喵呜!”
看着睁着澄澈大眼看着她的三脚猫,她微微一愣。
“小虎……你是小虎吧?”她叫了它的名字,对它露出笑容。
小虎迟疑了一下,像是在观察她,然后走到她脚边,贴着她的裙摆摩蹭。
赵慕真蹲下来,一把将听说不喜欢接近陌生人的小虎抱了起来。
傅天抒正想警告她别轻易碰触,以免被它毫无预警伸出的猫爪伤到,却见小虎喵呜喵呜的直往她脸上身上蹭。
他讶异的看着这一幕,但更让他震惊不已的还在后头。
看见小虎跟她撒娇,原本挨着他的小花竟移动尊驾,靠近了赵慕真,用它的喙轻轻摩蹭着她的脚,像是在跟她讨爱似的。
“小花,你好啊,我是赵慕真。”她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小花的颈子,柔声道:“从今天开始,我就要住在这儿,请你们多多指教。”
看着这人、猫、鹅一见如故的一幕,傅天抒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赵慕真抬起头看着他,“它们一点都不像二爷说的那样不亲近人啊。”
“不,它们……”他一点都没有夸大,它们确实对他以外的人非常不友善,即使是经常到别院来的韩栋跟林群开也总是受到它们的突袭。
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时间不早了,它们应该都饿了吧?”她问:“别院有它们能吃的东西吗?”
“别院有个小厨房,里面有小虎的鱼干,还有小花跟小龟爱吃的菜。
“那二爷吃什么?”
“我若是在铺里,主屋的张妈会替我张罗吃的。”
“所以说……别院的小厨房不开伙?”
“就我一个人,没开伙的必要。”
“那我可以用吗?”
“你自便,待会儿我到主屋去向我爹娘请安时,会顺道跟张妈交代,请她明天带你去买些东西,来,我带你去客房。”
“喔。”她搁下小虎,赶紧跟在他身后。
将赵慕真安置妥当,稍晚,傅天抒便前往主屋向傅天抒请安,交代此行交易的结果,并且向他们报备赵慕真之事。
为免节外生枝,让人对她的身世及身分臆测或议论,他对她自怡春院逃出之事避重就轻,只说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于是自己便将她带回府中当丫鬟。
虽对向来独来独往的儿子“捡”了个姑娘回来之事感到惊讶及疑惑,但傅长年夫妻并没有意见,更无反对之意。
相反的,两老乐见有个人可以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就这样,赵慕真在别院待了下来。
第2章(1)
赵慕真睡了一晚好觉,她已经好多年不曾睡得如此安稳。
大清早,她便起床喂饱小虎跟小花,还在小厨房边的草丛里找到初次见面的小龟。
傅天抒还没起床,在来永春城的路上,她听韩栋说了一些傅家的事,也知道傅家做的是金饰买卖,而且在城里拥有一家知名的金饰铺子——镇金堂。
傅天抒上头还有个哥哥,名叫傅耀祖,据韩栋说,傅耀祖是个不事生产的纨裤子弟,成天只顾着风流快活,理所当然的将担子全丢给了傅天抒。
不过,韩栋对傅耀祖的事提得不多,似乎是不屑提及。
她猜想外出买卖,几乎得整日整夜绷着神经的傅天抒一定没好好睡过一觉。如今回到家,想是没睡到日上三竿是起不了的。
可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听见他房门开启的声音——
转过头,看见他光着上身站在房门口,她愣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有任何的想法或是做出任何反应时,他已一脸懊恼尴尬地旋身走回房里,再出来时,身上已套了件青色的薄衫。
这时,她才意会到他为何对于将她留在别院之事如此犹豫,甚至是抗拒。
以往这别院里就他一人,他毫无顾虑,更不需在意谁的眼光。可如今,她来了,他势必不能再像从前那么自在。
看来,她的存在改变了、甚至是毁了他以往的平静生活。
想到这儿,赵慕真不禁对他感到歉疚。
她希望他别在意她的存在,希望他像以往那样自在,她想自己得表现得落落大方,甚至是男孩子气,好让他对于她是女人这件事的感觉淡薄一些。
“早,二爷。”她若无其事的跟他问好,好似刚才她什么都没看见。
“……早。”看着撞见男人光着上身,却一点都不显尴尬或羞赧的她,傅天抒微怔。
他忍不住心想,是她见多了?还是他自己太大惊小怪?
想到刚才惊慌得转身就跑回房里穿衣的自己,他突然觉得有点……蠢。
“小花、小虎跟小龟都已经吃饱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