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觉得他们分手比较好,可是……我后来劝我姊夫再给我姊一次机会,我是想,他们还有一个小孩。”
“真伪善,有小孩又怎样?哭到眼睛瞎掉又怎样?两个人明明不合适了,因为有小孩,硬绑在一起,即使彼此常吵架打冷战,你觉得这种家庭的气氛有比较好吗?小孩子的心理会很健康吗?你们这些异性恋的人,爱情观真是伪善又肤浅!真没想到你也给这种建议,真虚伪!”
“可是你去问谁,谁都会像我这样讲,这是正常思维吧?”她其实也想讲真话,叫姊夫干脆离婚,因为她暗恋姊夫,恨不得姊夫单身。可是,可是她怕下地狱,她会内疚,她不敢。
“郭菲,你不是很喜欢姊夫吗?你应该要鼓励你姊夫离婚才对。”
“就是因为暗恋他所以我更心虚,我更不敢叫他跟我姊离婚,这样太不厚道。”
庄凯文冷哼:“呵呵,这就是伪善,真是太虚伪了!天啊,我真是受不了,人为什么要活得这么虚伪?为什么不能做自己?我啊只有在上班时敬业乐业对客户鞠躬哈腰讲客户爱听的,但下班后我最骄傲的就是我非常做自己,我不像你,表面上很帅气,很敢挑战家人,关键时刻就心软表演伪善,想当好人违背自己的真实感受。”
“喂!”郭菲不平。“要达到像你这样的境界很难好不好?”
铃……
郭菲的手机响了。
“是我姊。”她紧张的看庄凯文一眼,接电话。
庄凯文瞅着她,看她嗯嗯嗯地听着,电话讲完,她把手机塞回口袋里,看着天空,发呆几秒。低头下来,她趴在摊子上,沮丧得说不出话。
“喂……”庄凯文打量着她。“干么?你姊说了什么?”
“太棒了……姊夫原谅我姊,他们不会离婚……真好。”
庄凯文同情的看着郭菲。“既然你这么伪善,就该打消爱姊夫的念头,快死心吧,抢人老公这种事郭菲是做不来的!我建议你以后离叶明隽远远的,把这个人忘记。这样才帅!不要趴了,振作起来,给我酷一点!”
铃……
换庄凯文的手机响了,一看见号码,他跳起来立正站好,恭恭敬敬接电话。
“是,凯文在听,OK,迷路吗?这是很正常的,您别沮丧,都怪我们饭店停车场太大了,都怪我没先把地图画给你看,都怪我,喔不,一点都不麻烦,是,您别怕,您站在原地,凯文立刻去接您……请您稍等我一会儿。”庄凯文关上手机,发现郭菲正以一种“你好逊!”的表情瞅着他。他解释:“‘小点点’在饭店停车场迷路了,我现在要去接她。”
“庄凯文,我发现你也没多酷,你刚刚讲话的口气真恶心!”
“尽量笑吧。”庄凯文冷睇着她。“至少我没爱上‘姊夫’。”
“你又没姊姊!滚啦!”可恶。朋友应该互相安慰的,真没同情心,害她觉得自己没用,更沮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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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热起来,天亮得越来越早,麻雀们总是早起,一整排在公寓外电线杆上聚会,欢乐跳跃啼叫,充满活力。空气里,已嗅到夏的讯息。阴雨绵绵的梅雨季,终于,随着郭菲的苦恋,一起落幕了。
也许,没有一种悲苦,会过不去。也许,时间是良药,当郭菲知道姊夫与姊姊和好了,那天同时她在心酸与泪水里明白了,这是愚蠢的无望的畸恋。
庄凯文说得对,她是伪善者,有胆爱上姊夫,却不敢表露。她做不来抢人老公的事,这矛盾的、伪善的心情啊,她不想再继续,她要断念。她本来想上网在部落格发文发泄内心的苦闷,可是,忽然觉得留下这些字句岂不更加忘不了他?
郭菲索性将部落格关闭,觉得自己在部落格宣泄不爽的情绪太没用,只是突显她在现实生活中有多无能,经历姊夫的事件,让她更加觉得自己很失败。而原来人在最痛苦时,连表达都无力。不想讨谁安慰,也不想面对人,她只想躲起来沮丧到底。她不参与家人的聚会,哪怕爸妈不悦频频催促施压。她逃避任何有姊夫的场合,不想见到那个扰乱她心的人。
这天,郭菲系上蓝围裙,拉出水管,将阿兰姊老旧的摊台刷干净,阿兰姊坐完月子就要回来工作了。
郭菲今日将头发绑成马尾,穿印有鹦鹉图案的黄T恤、红短裤、夹脚拖鞋。打扮简单,但皮肤白皙,身形婀娜,腰细臀圆,在艳阳下,郭菲忙碌的模样,散发浑然天成的性感风情。
叶明隽远远看见她,他呼吸乱了,心也烫着,他想像将她抱在怀里会有温暖,她身躯又会是,多么的,柔软。这种妄想,令他感觉更惨。因为他此生都不可能拥抱她,拥抱这美好的女子。他已经做了决定,舍弃这不该的爱恋。
抛诸脑后。
他经过这里,只是,想看看她是否安好,像一位姊夫,一个朋友那样关心她一下,因为她很久没现身,小悟也非常想她,而她拒绝姊姊的每一次邀约。他有点担心郭菲是不是病了,她连部落格都关闭,原本为了割舍这错爱,他改在另一家市场采买食材。可是,郭菲消失太久了。
今日他绕过来看看。他以为那么多天过去,他应该已经整理好心情,他应该已经对她免疫。
可是……看她抓着水管,趴在摊台,认真刷洗的模样,可爱又非常性感。他叹息,真要命,太阳似乎更毒辣了!
“郭菲……”他停在她的摊子前。
郭菲愣住,看见他,傻了几秒才慌慌张张地笑着。
“姊夫,好久不见!”她抹去额上的汗,背脊,却因为他开始渗汗。
他微笑地问:“在大扫除?”
“嗯,阿兰姊明天要回来卖菜了,我想把这里弄干净一点。”
“喔……那么以后你还要继续在这里卖菜吗?”
“也许吧,阿兰姊对我的表现很满意,自从我来卖菜以后,业绩成长三成。”她眨了眨眼睛。“你知道吗?我发现我很有顾客缘。”
“我帮你。”他卷高袖子,要拿走她手里的刷子。
郭菲抢回刷子。“不用啦!你会弄脏,我自己刷。”
他坚持,抢走刷子,俐落地刷洗起来,一边指示她:“你控制水柱,我来刷,你看,这种陈年的污垢需要很大力才刷得掉。这边也是……”
郭菲站他身旁,控制水柱方向。叶明隽人高马大,手脚很俐落,刷洗摊台毫不费力,三两下就将她刷半天也刷不干净的摊台刷亮。
郭菲傻傻地握着水管,看着那堵穿着白衬衫,在日光下,衬衫半透明,隐约看得见他衣下,那宽厚健壮的背部肌肉,随着他动作起伏,那结实得没一丝赘肉的男人身躯,看起来很有力量,害她脸红耳热,心跳紊乱,口干舌燥,脑子被各种不干净的想像塞满满。
“喂?”
他忽然回头,她怔住吓得拽紧水管,这一拽不得了,水柱全往自己脸上喷。
叶明隽愣住,赶快拿走水管,但是她的头脸已经湿透。
他哈哈大笑。“你怎么搞的?叫你控制好水柱,你往脸上喷干么?”
“我想洗脸不行吗?”她恼羞成怒。
“去把脸擦干……”叶明隽拿好水管,冲掉摊台的泡沫。
他将台子刷得亮晶晶,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可以当镜子用了。”郭菲在摊台上龇牙咧嘴做鬼脸。
“很清楚喔。”摊台映出叶明隽微笑的脸。
“谢啦!”郭菲买甘蔗汁请他喝。
两人坐在干净的摊子上喝甘蔗汁。郭菲还顺便买走卖花摊剩下的野姜花,放摊台上,淡雅花香在炎热午后,散发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暖风徐徐,花香弥漫,甜甜甘蔗汁清凉润肺,日光暖暖烘着皮肤,这一切好舒服。
他们并肩坐着,看着来往的人们,享受这惬意的时光。他们没有聊天,可是呢,郭菲有点不自在,她依然对他有感觉,她压抑着想往他肩膀靠去的冲动。
叶明隽也是,他好喜欢这样跟她坐在一起,舒服,没有拘束。他想到结婚前,他也这样随兴,爱去哪就去,爱做啥就做,可渐渐地,郭晴耳提面命的老是告诉他注意这、注意那。郭晴受过专业医学教育,到哪儿都先注意卫不卫生,这是好习惯,但有时也带来很多限制。好比像这样坐在菜市场摊子上,喝菜市场的甘蔗汁,对郭晴来说是不可能的事。
他们惬意地休息一阵。
叶明隽先开口,他说:“你知道吗?野姜花洗干净后用面粉炸很好吃。”
“真的吗?”
“你没吃过?”
“没有。味道很好吗?”
“嗯,你想吃吗?我晚上下班时,可以炸一些带去给你吃。”
郭菲低头,想了想。“不用了。”她不要了,拒绝他的好意,不想再沦陷。
叶明隽表情僵住,一阵落寞。这没什么,可是,为什么心里很难受?只因为想对她好但被她拒绝?
叶明隽装作若无其事的。“既然阿兰姊要回来了,那么以后呢?你会继续在这里卖菜吗?”
她耸耸肩。“暂时这样吧,我懒得再找工作,我懒散惯了……这里只要卖卖菜,虽然摆摊跟收摊时比较耗体力,但大半时候还挺清闲的,不需要花脑子。”
“你不懒,也许……你是还没找到让你热爱的工作。”
“像你为烹饪疯狂吗?那是什么感觉?”
“很感动。”
“很感动?”郭菲无法想像,她没遇过让她感动的工作。
叶明隽说:“当我做出心中完美的菜色,我甚至会感动到舍不得吃它,可以一直欣赏成品,闻着它的香气,还自恋到欣赏很久很久,甚至会拍照纪录,写成心得纪录。所以平时偶尔发表专栏,那些全是我工作时累积的心得报告。我书房里有一整落书柜全放着我这几年做菜的纪录,到现在还不断累积中……”
“那样真的是很自恋。”郭菲笑道。
他又说:“有时我甚至站在自助餐的用餐区后面,偷看客人们吃我的菜时的表情,听着碗筷声音,有时我还过分到会挑选跟当日菜色很合的音乐,放给客人用餐时听。”
“我知道,有一次我去‘朴真’吃晚餐,那天放了外国女歌手的歌,歌声沙哑,感觉很脆弱,又好像在呢喃,甚至还有几首是用法语唱的,我觉得好好听……有一首最棒,我记得有一段旋律是……”郭菲哼给他听。
“我知道,你说的应该是Carla Bruni唱的You Belong to Me,我放过她的专辑Comme Si de Rien N'etait,在秋天的时候。这张专辑的歌都是关于爱,时光的流逝,追悼亡人和青春岁月,很适合在秋天听。”
“我记得那天‘朴真’的菜很特别,你竟然弄了杏仁豆腐,在自助餐店欸!可是真的好好吃。”
他惊讶她竟然还记得他做过哪些菜。他说:“秋天容易伤肺,白色食物可以补肺,所以我会比较常做白色的食物。”
“那些菜被你做出来,还能听你放的歌让人吃进肚子里,你形容得好像那些菜都有灵魂了。”
“我希望不只是吃我做的菜的人们,包括被我料理的食材,都能感受到我的心意。”
郭菲点点头。“能经过你双手的食物真幸福,还能听到你放的那么好听的歌。”
“那张专辑很棒……我可以借你听看看。”
她淡淡地说:“不用了……我……音响坏了,最近很少听音乐。”
她再一次拒绝,佩服起自己的定力,她似乎进步了,好像可以成功抵抗他的魅力,假装自己是个铁铮铮的汉子,可以对迷人的他无动于衷。
叶明隽忍着心酸的感觉,今天的郭菲,好冷淡。他能感觉到,她似乎不再是那个在部落格上写着爱上他的女孩了。
这样很好。
这很好。
反正他们也不可能相恋,但是……惆怅感萦绕胸口,使他忧郁,失落感又是那么重,压在心上。
他忽然有种感觉,他可能以后都很难见到她了。她似乎想与他保持距离,他表面微笑着,心里却很苦。
他跟郭菲说:“如果你一辈子都卖菜,会不会感到很满足很高兴?如果会,你要好好守着菜摊的工作。”
她瞪大眼睛。“我怎么可能一辈子卖菜?我只是……我不想去找工作啦!我很挫折,我没专长,能力也不怎么样,当上班族又做得很差劲,我只会让人失望而已。”
他突然严厉道:“你不可以这样,贬损自己只会削弱你的心志。你要永不放弃地去积极寻找适合你的工作。就算换上一百个工作还是不要放弃,不要说那些贬低自己的话。”
他严肃的口吻,使他有某种威严,使得郭菲屏息,不敢吭声。
他说:“我相信有‘天职’这种东西,‘烹饪’给大众吃,就是我的天职。你一定也有某种天职,等待被开发,等待你去做……‘天职’的意思不是指做来让人家高兴的,而是这个工作你做起来很高兴、很有成就感。甚至会觉得这就是你生存的意义!你知道吗?神不会让一个人诞生,却让他没有任何用处。每种生物的存在,都有他存在的意义。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嫌弃你,你都要去找出你存在的意义,这样才对得起自己。”
“是吗?”郭菲咀嚼他的话。“那草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嗯,以厨师的角度来说嘛,小草可以让很多小动物吃,填饱它们的肚子。”
“哦?”郭菲笑了,调皮道:“所以,以你们厨师的角度来看,每一种生物或植物的存在,都是另一种动物的食物喽?那么人是谁的食物啊?”
“俄国大师戈齐福曾说过,人是月亮的食物。当人死掉,月亮就来吃他。”他笑笑地说。
“月亮?月亮欸!”她笑着。“这是我听过最浪漫的神话了,不知道让月亮吃是什么感觉,一定很冰。”
“为什么很冰?”
“月亮看起来就是很冰嘛。”
他呵呵笑,喜欢跟她抬杠。他们谈天说地,很愉快。
郭菲想着他说关于天职的话,她很震撼,没人跟她讲过这种话。她有开窍感,如迷路羔羊遇着牧羊人引路,迷惘地饿了很久,终于看见另一处青郁草地。
他的话,很有智慧。
她看着他,和他说话,她其实,好想好想吻他……
为了他这些美丽的想法,动人言语。这是个多么高贵的灵魂,同时,她又悲伤地想,这是永不可能属于她的男人。这么看着他,跟他聊天,她感觉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