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世环冷冷地甩袖而去。
吉时很快就到了。
苏丁宝已等在冯府大门口。
他今日穿了一件特意新裁制的大红长袍,头上戴了一顶不知哪儿弄来的珍珠冠,歪歪斜斜,足蹬一双粉底官靴,又雇了一顶两人抬的小轿,自己却弓看背骑在一匹瘦骡子上,一脸得意,可笑的模样不仅惹得沿途众人不停注目,还不断有人指指点点。
“爹、娘……”
门槛内,新娘子的泪水却愈加汹涌。
“月儿……”冯夫人的两眼也快哭成了桃子。
“快,把新娘子给我背出门去,塞进那顶小轿里”早已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冯世环背负着两手十冷冷地在旁边指挥。
看到几个下人面露难色,僵持在一边,冯世环不禁陡然发怒,“你们要造反了吗?连我的话也敢当耳边风!快给我把她弄出去!”
“哎哟,太狠心啦!”
“是啊,这冯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先前儿子死了,现在居然要把未过门的媳妇也推出门去——”
“……冯老爷好狠的心呐,究竟是为了什么?”
“啧啧,这不是邻县那个姓苏的穷酸秀才嘛,四月小姐怎么能嫁给他这种人呢!”
“谁说不是啊,那苏秀才又穷又懒,痨病鬼一个,你们看看他那猴子学人的德性,真不知道冯老爷是瞧上他哪点了,急着把四月小姐下嫁给他!”
第9章(2)
此时,冯府大门前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街坊百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冯家是这方圆百里之内的首富,如今出了这么重大的事,不闹得满城风雨都难。
“去去去,看什么看,今天不是婚庆,没有喜宴,众位街坊乡亲还是都该干嘛、干嘛去!”这是冯府的下人奉了老爷的命令在门前吆喝赶人。
立刻有人质疑,“明明有新郎倌儿和新新娘子,怎么不是婚庆?”
“就是,就是!”大伙跟着起哄。
这时,长街边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看热闹的诸人急忙争着回头,只见一匹高头大马怒驰而来,待再近一些,才看清马上的人一身白衣胜雪,轻裘缓带,眉目如冰。
人群立刻便像一滴水掉进油锅,“劈啪”炸了开来——
“我的亲娘哎,是那个白衣的年轻人!”
“岭南杜家的少庄主!”
“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他、他又来啦!”
脚步纷沓,东挤西撞,一阵杂乱过后,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
冯府门前原本死赖看看热闹的人跑得一个不剩,就连苏了宝雇的那顶小轿也成了远处的一个小红点。
更惨的是,他胯下那头骡子也趁机脚底抹油,把他摔了个四脚朝天!
“你们三个混蛋,给我回来!”他挣扎着爬起来,冲着轿、骡逃跑的方向直跳脚,“我的新娘子还没抬回家呢——”
身后却有一个冰冷、阴凉的声音阻断他,“用不着了。”
“用不着了?”苏丁宝傻傻地回头,见白衣的俊美年轻人在自己面前勒住写,一跃而下,气得斜吊着两眼直哼哼,“你是谁啊?凭、凭什么吓跑了我的骡子和轿夫?”
杜仲没有再理他,径直走到他朝思暮想的人儿面前,当着众人,低声问:“月儿,你为什么要逃?”
两串清泪流下,四月无语凝噎,“我……”
“跟我走。”杜仲一把搂过娇躯,“离开这里,跟我回去。”
“你、你休想!”不怕死的傻瓜一见老婆被人抢了,立马大张了两手拦在冯府的大门口,“四、四月小姐是我苏某人未、未过门的妻子,你、你怎么可以带她走?”但对方冷冽的气势却让他不由自主地两股颤颤、舌头打结。
“让开!”阴寒酷厉的气息愈加飘散。
“我、我不让——”
“不让?”俊眉微蹙,冰冷的瞳眸已开始变深,透出危险的气息。
“不不——”苏丁宝吓得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他虽然只是个读书人,对武功一窍不通,但并没有瞎,还是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气势,当下嘴巴还想坚持不让开,但身体却老实得多,张开的手臂也已颤抖着垂了下来。
年轻的俊颜阴沉,眼光向下轻轻瞟了一眼玄冰剑的剑鞘。
“再不让开,我就杀了你。”
身边的娇人儿害怕地喊出声:“不要!”
她不要他为了她杀人!更何况,是在爹娘的面前!
“月儿——”他的心思被她扯回。
苏丁宝两眼发直,怔怔地看着他握在手中的细长剑鞘,突然“扑通”一声跪拜在了地上,“少侠饶命啊——”说完又挣扎着站起身,“冯老爷、冯夫人,苏某人还想留一条命,高、高攀不起四月小姐,我们还是后会无期吧!”
一阵风吹过,几片黄叶打着旋儿缓缓落下,除去刚才风卷残云般逃跑的街坊看客,冯府大门口余下的诸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一动也没有动。
“月儿,跟我走。”俊冷公子搂在纤腰问的手更用力。
四月未及答话,冯世环已缓过神来,双眼血红地瞪向杜仲,“姓杜的小子,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你一剑杀了老夫的独子,今日又来搅我的局,你究竟意欲何为?”
杜仲清冷的唇角淡淡扬起,眸中却不见一丝笑意,“月儿是我的妻子,我来带她回家。”
“你、你妄想!”冯世环气得脸皮紫涨,喘息个不停,“这丫头是我冯家养大的,生是我冯家的人,死是我冯家的鬼,你凭什么这样带走她!”
“你不肯?”玄冰剑突然出了鞘。方才对那一心娶亲的傻瓜只是言语上的吓唬,这次却是直接亮剑了。
冰冷的剑尖抵在对方的胸前,淡漠的声音却如催命符。
“仲,不要啊——”四月吓得一下扑倒在杜仲面前,“求你别杀爹爹……爹娘对我抚育有恩,月儿不孝,不仅未能尽孝道,反而伤透了他们的心。”
四月娇躯颤抖着,低低地呜咽,“仲,求你……不要伤害我爹,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会感到良心不安的……”
“你起来——”剑尖收回,杜仲扶起她。
“答应我?”迷蒙的水眸望向心爱的冷俊容颜。
杜仲沉默不语,倏地搂着娇躯跃上马背,冷冷地道:“从今以后,她和冯家恩断义绝,生死各不相干!”言尽,一骑绝尘,很快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各家各户都有脑袋探出来,齐齐望着一个方向,纷纷惊叹不已。
冯家的儿子被杀了,冯家的媳妇儿被抢了。
唔……冯老爷家果然是流年不利!
“下马吧——”杜仲将心爱的人儿从马背上稳稳扶了下来。
四月却俏脸发红,有些忸怩和迟疑。
当初她一时冲动就偷偷离开了山庄,现在又回来,被李婶儿他们知道,会不会笑话她?
不过在她还迟疑的时候,早被眼尖的下人们远远地瞅见,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去传播消息,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整个山庄里便都传遍了。
“二少爷带着他的新娘子回来了!”
“太好了!”
大伙儿都趁机放下手头的工作,一窝蜂地跑去大门口看热闹。
“……李婶儿、胖大叔,怎么你们都在?”四月盈亮的水眸环视了一遍,羞得缩在杜仲身后,差点说不出话来。
“四月,你回来啦?”李大婶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一边不住在心里赞叹。
啧啧,二少爷和四月这小丫头站在一起真好看,真是一对璧人啊!
老胖也憨厚地咧开嘴,“四月,你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辞而别了?可把大伙儿都吓了一跳,还把庄里庄外都找了一遍,不过现在回来就好了!”
“两个老傻瓜,还叫四月呐?”万年不变的马屁精小丁插嘴进来,“现在应该改叫少夫人啦!”
他说着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都听听我叫,少夫人——”搓了搓自己那两只乌鸡爪子,弯腰鞠躬,谄媚的嘴脸活像一朵菊花。
四月娇靥羞得愈加泛红,小脑袋低垂,半眼也不敢再看他们。“别这么叫,我们还没成亲呢!”
小丁两眼发亮,“少夫人就别害羞啦,早晚的事!”
“对啊,早晚的事!”老胖没跟小丁计较,乐呵呵地在一旁直摸脑袋。
“好了好了,这下我们这天下第一庄里总算可办一桩喜事了!”
“对了,告诉庄主和夫人没有?”
“四月啊,你和二少爷——”一伙人不敢靠近一向冰冷的少庄主,全都自动自发地围着娇羞的小佳人说个不停,叽叽喳喳,此起彼伏,还没等四月人跨进门槛就堵在外面扯个没完没了。
杜仲耐心终于流失掉,俊冷的眉宇蹙起,伸手过去排开众人,把娇躯重新揽回自己身边,冷冷地扫视了一遍,“你们都没事可做了么?”话匣子打开过头的一堆人急忙悬崖勒马、戛然而止。
“少爷,那、那我们去做事了——”
还未等他们移脚想溜,只见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身影从前庭照壁后出来,“二少爷,老奴来晓啦——”杜总管一副抢武林盟主宝座的架势,不顾自己一把年纪,直从后院主屋厢房跑来大门口,没站稳又急着开口:“刚才老奴在庄主和夫人房里——”
“闭嘴!”杜仲蹙起的眉宇更紧了。
真是,才刚教训完一群,又来了一个更啰唆的!
正有满腹话打算倾诉的老人家差点噎死,但被冰冷的眸光一扫,只得强忍住悲愤,目送他们远去。
没天理啊!他根本还什么都来不及讲?
吃不了上头,只好拿下头出气,脸色一换,老弱心灵受到伤害的总管大人又重新摆出他平常在下人面前的倨傲姿态。
哼,不敢跟少主人僵持,还对付不了他们?
“统统都给我站好。”转过身,背负起手,杜总管慢悠悠地扫视了一遍,“刚才堵在门口都说了些什么,一五一十都给我报来,谁也不许漏下。”
尾声
时光荏苒,很快就过去了一年,江湖上风云变幻,恶耗一个接一个传出。
少林寺达摩院的住持布佶禅师吃臭豆腐被噎死了;江南霹劳堂的火药受潮,十个里有八个没法引爆,购买者纷纷要求退款,听说堂主因为躲债已经逃往东洋扶桑去了;从西域来了一伙武功诡异的怪人,见人就杀,见狗就砍,一时间惹得中原人心惶惶;而在岭南,天下第一庄里却难得的风平浪静,甚至有小道消息传出杜二公子自从娶妻后便金盆洗手,年纪轻轻就打算退隐江湖拉!
那真相究竟如何呢?
冷鹤山庄,庭院深深处,某一处小凉亭外。
“师父,求你收下徒儿吧。”又是那个一心想拜师学武的少年小乔耍赖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我说小乔兄弟,这戏码你都上演几百遁啦,累下累?”几个式师懒散地围在一旁看热闹。
小乔瞪大了他那双眯缝眼,“哼,只要师父一天不肯收下我,陇就一天不会放弃的!”
凉亭中正执棋子思考的身影只淡淡瞥了一眼,“回去吧,别吵我。”语调亦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无情,根本不为所动。
这时,一道半月形的门洞后却传来“咭咭咯咯”的娇俏笑声,丕有一个甜软温柔的声音哄着。
“霖儿乖,别听你姑姑瞎说。”
“我才下瞎说呢!”淘气的三小姐杜若走了出来,转头笑嘻嘻道:“哟,又是你这臭小子?”“三小姐、少夫人——”小乔见少庄主仍然不肯收下他,垂着三角脑袋,没精打采地叫了一声。
他曾经因为漠北三鹰那件事对四月总没好脸色,不过现在她早己成为“师娘”,敬屋及乌,他见了她便也只能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少夫人”了。
“月儿——”杜仲在凉亭内向心爱的人儿招手。
“小乔又来拜师?”四月抱着孩子,细心地提起裙裾,拾阶上去。
“不用管他。”杜仲明澈的眸中却只容得下佳人,说着目光下落,看向襁褓中一张幼嫩的小脸,“霖儿醒了?”
方才冷漠的口吻早已不知不觉柔和了十倍不止。
虽然自从她美丽纤柔的身影出现在他的一方世界里,他冰冷残酷的性情因之改变了不少,但远没有到对人人都友好的地步,他的温柔和关切,只肯给她和他们的孩子而已。
裹在绵软襁褓中的小婴孩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见亲爱的爹爹便笑了起来,没牙的小嘴咧开,“伊伊呀呀”地哼着,分外惹人喜爱。
四月顺着丈夫的目光也一同看向孩子,心底甜蜜,“嗯,才刚醒,奶娘已经给他喂过奶了。”说着看向石桌上的棋局,“这棋局解出来了么?”
他摇摇头,“还没有。”
长长的睫毛扇了扇,粉唇微弯,“仲,我陪你一起解?”
杜仲欣然答应。
现在他已经很少练剑了,每日里更多的时候都陪在娇妻爱子的身边,或者像眼下这样,在后园亭子里下下棋、写写字。
因为成亲前他已答应她,不再出去和人比剑,也不再涉足江湖上的纷争,安安稳稳地在山庄内,一起等孩子长大。
虽然当了姑姑,但根本没有长辈样的杜若接过小侄儿,笑嘻嘻地走下凉亭,“哦,走喽走喽!姑姑带霖儿去找好玩儿的!”
走过仍赖坐在地上的少年时停了一下,“小乔,你来陪我逗霖儿玩吧!”
“我才不去!”充满雄心壮志的少年并不买三小姐的帐,扭头哼了一声。
他唯一的目标是跟二少爷学剑,哄一个没长牙的小鬼?切!
“你来不来?”杜若气得嘟起娇唇,踢了他一脚。
小乔吃痛,只得一骨禄从地上爬了起来,哭丧起脸,“三小姐,我是来拜师的……”
看见他窝囊的模样,不仅杜若哈哈笑,就连她怀中的小婴孩也忽然“咯咯”笑了出来。
“看见没有?连霖儿也笑你不中用的样子呢!”踢了人的淘气小姐不仅没有愧疚之意,反而得意洋洋,“我二哥现在一心只有四月姐姐呢,你一天求几遍都没有用的,哼,还是趁早死了心!”
一陈薰风吹过,带来墙外清新的花草甜香,吸一口便会让人的心醉去。凉亭下,杜若抱着小侄儿扯着小乔一起走开了,而凉亭内,一双壁影牵手相依,看着棋局彼此温软耳语。
后记
关于兄弟排行 龙瑶
伯、仲、叔、季。
知遭杜家老大为什么少年早夭吗?
据说是因为嫌自己的名字太难听。
因为杜庄主太懒,所以决定直接把兄弟间的排行称谓拿来给儿子当名字。于是乎,在杜夫人怀第一胎前,他已经想好了。
老大叫杜伯,老二叫杜仲,老三叫杜叔,老四叫杜季(妒嫉?)。
所以。杜家老大其实是愁自己的名字愁死的,哪有人还在吃奶时就听别人一口一个“杜伯”的?
老二最好运,杜仲,虽然眼某味中药难免要打打版权官司,但总算还叫得出口。
老三本来已经好好地待在娘胎里了,一听自己落地后的名字要叫“杜叔”,吓得赶紧在老母肚皮里就连夜做了一次“变性手术”,由弄璋换成弄瓦之喜,总算逃过了一劫,改而叫“杜若”。因为杜夫人的闺名叫“若鹃”,所以如果要再来一个弄瓦之喜的话,也要有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