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一声鸡鸣唤醒了向来宁静的东山村清晨,一只雄纠纠、气昂昂的大公鸡抖着五彩的羽毛,昂首阔步地从铺着稻草的鸡窝里走出来,气宇轩昂地彷佛它才是这一方天地的主人。
在它身后是十来只低头啄食的小母鸡,几颗还热着的鸡蛋安安静静地躺在巢里等人来拾。
不远处,第一道炊烟升起。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很快地,家家户户飘出淡淡的柴火味和饭菜香。
有人蒸着白面馒头,有人锅里煮着粥,有人煎着葱大饼,有人做着鸡蛋羹给牙口不好的老人和小孩。
东山村是一个相当平静的地方,与最近的城镇隔了一座山,要入镇进城,步行得半天,若是坐牛车则约两个时辰,有条村民凿出的小路方便进出,对外往来并不封闭。
可百年来不论外界如何起纷争和战乱,这里都很少受到波及,只偶而加点税,几乎成了被遗忘的地方。
村里的人有八成以务农为主,开垦出一块又一块的土地,处处可见金黄色的稻田和垂地的麦穗,春种香稻,秋洒麦种,再种些生长期短的油菜花,基本上自给自足不成问题。
另有两成的人在镇上与城里打工,走街串巷当个货郎,或是找个师傅学手艺,混个生计。
种田得看老天爷脸色,风调雨顺时饿不死,可就怕来个水灾旱情,收成不如预料,因此农闲时村里的人都会想办法找个活挣两个铜板,存粮防灾。
今日村子东边的孟家也一如往常地拉开大门,一条大黄狗率先跑出来,找了个草丛抬起后腿,撒了一泡尿。
孟家算是村里的富户,早年孟二元一家五个兄弟,没有姊妹,过得还算和睦,但一个个成了亲后,还是产生了变化,开始有了小小的私心,为了自个儿的小家起了分歧。
从孟大元、孟二元、孟三元……到孟五元,家里有三个读书人,可种着二十五亩田地的庄稼人哪有能力供得起几个读书人,那是十分烧钱的事,渐渐地有些吃力。
那时只能看谁念书念得好,尽量栽培了,其他人只好割舍,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巧的是那年孟大元、孟二元同时考上童生,打算进县考秀才,而孟老爹手头上的银子只能送一人进城……
「淼淼,你又在干什么?」
正在偷吃蒜苗炒腊肉的孟淼淼淘气的一伸舌头,一口咬下冒着热气的薄切肉片,因为烫嘴而张口哈着气,一双灵动的眼儿骨碌碌的转动。
「娘,我没有偷吃。」此地无银三百两。
孟母秋玉容笑着以指在女儿嘴边一抹,「喏!吃得满嘴油,还想狡赖,睁眼说瞎话。」
「我是帮娘尝味道,看熟了没。」她理直气壮。
「嗯哼!腊肉早就蒸熟,炒着吃多点口感罢了。」灶上的鱼片粥正滚着,秋玉容洒上一点葱花便起锅,四溢的香味勾得人馋虫直叫,把早起练五禽拳的孟家儿郎全吸引过来了,饥肠辘辘地等着吃。
那一年孟二元中了童生,正意气风发,准备和孟大元进城赴考,谁知家里的盘缠不够,只能在两人之中做取舍,考上与否攸关他们的将来。
这时候屋漏偏逢连夜雨,孟二元最疼爱的小女儿孟淼淼出水痘,高烧不退,村里的大夫都说没救了,要他别费心。
可是孟二元夫妻和三个儿子都不死心,齐齐跪地求孟老爹出银子,让他们带孩子进城找更好的大夫医治。
只是孟老爹有点魔怔了,太想家里有个秀才儿子,当时正不知该为哪个儿子出路费的他毅然决然地把银子给了长子,让他们提早进县城安顿,放弃老二家快烧坏的孙女。
见状,孟二元十分寒心,便冷着脸提出分家,他卖田卖地也要救女儿,不让她早夭。
因此五个兄弟中,他是唯一被分出去的,其他四人至今还一个锅吃饭。
家中二十五亩地分成六份,一人四亩地,包括孟老爹的养老田。因孟二元几乎是净身出户,因此多给他一亩水田及铜板五十枚。
对正需要用钱的孟二元而言,五十枚铜板还不够一次诊金,更遑论抓药,他一咬牙卖了两亩地才凑到十两银子,这才急匆匆的向村长借了牛车,带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女儿进城。
他不晓得抱在怀中的女儿在半途中已然断气,死了快半个时辰,全身僵硬冰冷,在进城的前一刻才有了微弱的呼吸,面色由苍白转为略有血色,身上的痘子慢慢退去,不若先前般可怖,布满一身。
身体的冰凉降低发烫的热度,等到了医馆时,病情已没原先那么危急,大夫开了药,让两人在医馆住了一宿,连服三帖药后,三岁大的孟淼淼便退了烧,呼吸顺当的回家休养。
只是他们已分了家,怎好再在家里住下去,于是孟二元拿着看完病剩下的四两银子找上村长,在山脚下找了个一亩大左右的基地,请村里人帮着盖三间土坯屋,勉强度日。
他的童生身分还在,但没钱应考,只好放弃那次机会,靠着三亩田和帮人抄书、写信餬口,一家六口过得艰辛。
同样不好过的还有孟大元,他没考上秀才,入场第三日就因拉肚子的缘故而被抬出考场,止步于童生。
众人都不知道,再睁开眼的孟淼淼已不是孟淼淼了,而是一位来自现代的图书馆管理员,富二代子女。
「淼姐儿,怎么不多睡会儿?一入秋你的身子骨便不太好,多穿件衣服呀!」宠女儿的孟二元最爱揉女儿头顶,一见她绵软的小模样,心就化成一滩水,乐呵呵的直笑。
因为当年出水痘伤了孟淼淼的根底,因此她怎么养也养不胖,都十二岁了还不长个子,看来像个十岁大的女童,但是这不妨碍她的脑子比一般人灵活,甚至是聪慧过了头。
换了个芯子嘛!总要有些异于常人。
「我是怕冷,可身子早好了,您看我走十几里山路仍脸不红、气不喘的,我还能扛着一筐子山货跑上跑下呢!」她勤于锻炼,早就不是刚穿来的破身体,走一步喘三声,连到隔壁串个门也要哥哥背着。
「少神气活现了,上一回是谁背了小半筐栗子就喊沉,非要我背不可?」二哥孟明鑫打趣的说道,看向妹妹的眼神充满宠溺。
「真的沉嘛!我人小背不动,当然是哥哥代劳,你人高马大,有着一具适合做粗活的壮实身子,不找你找谁?」她言下之意,二哥像是头拖着犁的老黄牛,能者多劳。
孟二元生有三子一女,长子孟明森,十七岁,已取得秀才身分,目前在镇上的书院就读,打算明年考举人,十日一休沐,可回家住上两日,其余吃住都在书院内。
二子孟明鑫十五岁,三子孟明焱十三岁,两人都跟着秀才爹读书,可是读了几年书,发现志不在此,一个喜欢种田,打理田地里的活;一个想当大将军,在城里的武馆学艺,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人,只有农忙时会回来帮上几天。
说来也是时来运转,大病初癒的孟焱焱终是坏了底子,养了一年多才有所好转,四岁那年终于能走出家门口,由几个哥哥轮流背着走了一段山路,在山泉涌出的半山腰稍做休息,看看四周的风景。
想玩水的孟淼淼刚靠近山泉,不意脚丫子踢到一块高出地面一寸半的黑色石头,她牛脾气上来了,非要把这块石头挖出来,让哥哥抱回家。
其实没人发现有何异状,只是一块石头而已,也就六、七斤重,被丢在灶台旁垫柴火,无人问津。
过了约两个月,有一天孟淼淼睡到半夜肚子饿,她想到灶里埋了一颗红薯,便爬起来扒灰找吃的。
可是吃着吃着觉得不对,旁边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是她扒红薯时不小心把灰烬扒出来,烧着了柴火?
当时她很紧张,连忙把柴火拨离灶旁,看有没有什么地方着火,毕竟他们家只有三个土坯屋,烧毁了就没有了,到时可无处栖身。
结果她看到那一点闪光是石头发出的。
当下她一阵纳闷,难道里面有宝?
于是和灶台齐高的小女娃用吃奶的力气抱起石头,边走边摇晃的来到房中,叫醒熟睡中的爹娘,让他们瞧瞧是否有蹊跷。
起初孟二元看不出所以然来,在他眼中那就是一块不起眼的黑石头,还比不上能烧、能做肥料的牛粪。
忽地,一旁的妻子惊呼,以指甲刮下石头裂缝渗出的一点金黄色细末,难以置信的说着,「这……这是金子吗?」
闻言孟二元大惊,两夫妻研究了一整夜,过了三天还是觉得不妥当,便以找三儿子的名义去了县城,找上冶金制铁的铺子,让人开石,试着提炼出精纯的金子。
谁料得到直弄出五斤多的纯金,夫妻俩忙拿到钱庄换银子,一斤十六两,一两金子十两银,最终得银九百多两。
这下闷声发大财了,两人反而手足无措,这么多银子要怎么办?太伤神了,存着给女儿当嫁妆吗?
他们真是这么想的,没想过用这笔意外之财改善家计,反倒是孟淼淼看着漏水的屋顶,要爹娘闷不吭声的买下土坯屋四周五亩地当基地,再起一间石瓦砖墙的屋子,顺便把屋子后头的山坡地买下,种她爱吃的水果。
扣除买基地和盖房子的费用后还剩下七百多两,孟淼淼便要他们买田地。她知道孟二元一直耿耿于怀当初为了治她的病而贱卖的两亩地,买地方解父亲的心结。
因此孟二元名下多了三十亩水田、十五亩旱地,平时由一大家子照看着,真要忙不过来才请人帮忙。
待到孟淼淼六岁,有了银子的孟二元终于能进城考秀才了,而他也顺利考中,不过是末几名,心满意足的他便息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念头,决定在村里开私塾。
一晃眼六年过去了,盖在自家屋子旁的私塾收了三十几名学生,一年束修一两银子,笔墨纸砚自备,若要早、晚在此用膳则多加半两银子,由师母掌勺,每日至少供应三素一荤一汤,不让孩子饿着。
不过学生大多是村里的孩子,为省那半两银子,有些村民会自个儿送饭来,或是回家吃,真正吃团饭的不到十五人。
除了私塾的收入外,孟家还有另一笔收入,可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孟淼淼因自己嘴馋想吃果子才怂恿疼她的父亲买几棵果树来种,可是孟二元真是太宠女儿了,一听哪里有不一样的果树便上门去买、去讨要,这几年下来竟陆陆续续种了不下千棵果树,而且品种之多叫人眼花撩乱。
慢慢地,有些果树开花结果了,有些还要再种两年。
一日,一位外乡客到东山村走亲,看到压枝的累累果实十分惊奇,于是开口问能不能由他代卖一些,赚得的钱六四分,主家六,卖家四。
谁也没料到果子能卖钱,便顺口应了,谁知那卖价超乎想像,年年进帐四、五百两,高过他们好几年的收入。
所幸孟二元一家人也不贪心,银子够用就好,守着一间私塾、三、四十亩地与一片山坡地就满足了,钱多易遭嫉,眼红的人可不会少,不患贫而患不均,谨慎为上。
「真把我当牛来使了,臭丫头。」孟明鑫佯怒的板起脸,拉拉妹妹系着头绳的辫子,轻轻扯着玩。
「爹,二哥欺负人。」她要告状。
穿越后,因有一家子宠着,她决定好好享受这难得的童年生活,越发小孩子心性。
一听见妹妹这样说,孟明鑫立即把手放开,装出一副「我什么都没做,她太娇气了」的无辜表情,「爹,我没碰她,妹妹太杯弓蛇影了,吹阵风就能把她吓着。」
你呀你,还闹,老让哥背锅。
你不背谁背?妹妹我身娇体弱,不堪重负。
娇娇女。
臭牛哥。
两兄妹用眼神交流,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既然知道你妹妹娇弱就别招惹她,要是再害她生病,我用戒尺抽死你。」年纪小小不读书,只想着种田,到底是哪来的志向要成为天下地主,把所有地都种上?
「爹,您只看到她娇娇柔柔的样子,没瞧见她坑兄的狠劲,无赖得很。」孟明鑫嘴上说着埋汰话,实际上他比谁都疼爱妹妹,妹妹说什么无有不应。
孟二元一瞪眼,「再狠有小猫的气力吗?你多顾着淼姐儿,再过一、两年她也要议亲了,咱们能宠她到几时?」
一说到议亲,孟淼淼悄悄的翻了白眼。
她才十二岁,是家中最年幼的孩子,上头三个哥哥都没着落呢,几时轮到她冒头了?真是躺着也中枪。
可事实上她爹娘的确在为她物色中,疼女儿的孟二元舍不得贴心棉袄嫁得太远,早已有模有样的盘算起来,村里几个适婚的小伙子都被指指点点一番,连外村的学子也不放过。
孟二元希望她嫁个读书人,起码有功名在身,日后和和睦睦不愁吃穿,举案齐眉凤凰于飞。
而秋玉容只想有个有些许家底的男子和善待她就好,不求大富大贵,入大户人家当主母,只要能笑呵呵过日子便心满意足。
他俩同时盯上邻居家的少年郎,却又有点可惜他是京城来的,总有一天要回去,他们不想女儿伤心。
「爹,大哥十七了。」孟淼淼祸水东引。
孟二元轻轻摇了摇头,「男子晚一点成亲无妨,等他明年中举再说,不急于一时。」
那谁急了,她吗?「爹偏心,说什么疼淼淼全是哄人的,您巴不得早日把我赶出去,不碍您的眼。」
孟淼淼嘟嘴,一脸不满。
「瞧她,又揣着聪明劲装糊涂了,谁不知道议亲的流程至少要走两年,两家定了亲还要过六礼,等真要出门都十六岁了,爹想留你,你还不一定肯留呢!」女大不中留,是为别人养的。
「女儿这样还不是你宠出来的,好意思腆着老脸教训人,女儿都饿了还不让她吃,回头饿瘦了你又心疼。」三十出头的秋玉容姿容清雅有余,艳色不足。
一听到这话,孟二元就投降了,「快来吃饭,别饿着了,一会儿给爹裁纸,让学生练字。」
他招呼着女儿,无视一旁的儿子。
孟淼淼拿起一颗馒头,从中扳开,夹入腊肉和炒青菜。「我不裁纸,我要上山摘野菜、挖些竹笋。」
「又上山?」他眉头一皱。
「秋天一到,山上的野果子多,摘一些晒干了当干果吃,不用每回上城里买一大包等年节用。」她觉得自家炒制的零嘴比较香,外面买的口味淡了一些。
主要是冬天太长,一旦落了雪就看不到绿意,一片银白,她想吃口绿色蔬菜非常难,所以多摘点野菜晒干,多少换换口中的味道,不至于连口菜也吃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