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预计,再见面最快也是一个月后了,未料别后一个礼拜,陆续传出一些关于她的消息,先是由薇霓那里听来,再来便是自己每日追踪相关的讯息。
一则又一则,全是负面新闻。
他不免忧心,传了讯息过去,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你听说了喔?不用理会那些没营养的垃圾文章,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
一篇篇报导,不是传她耍大牌,就是说她不敬业、跟导演大小声、在片场摔剧本、金躯玉体太娇贵,连吊个钢丝都不肯、动不动就叫替身上阵,磕了碰了都不行、动不动就请假迟到闹罢演,让全片场等她一个,毫无演员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这对一名艺人而言,形象太伤,也不是他所知悉的丁又宁,她是那种凡事亲力亲为,一旦要做就会全力以赴、不容含混苟且、对自身要求比任何人都还要高的人,怎么可能不配合演出,还主动要求替身?
妹身体不舒服吗?
有些或许被夸饰、以讹传讹、放大报导,但无风不起浪,不吊钢丝、要求替身这种事,若没有个起源点,应是不至于传成这样。
他只想到这个可能性,如果不是身体不允许,他实在想不到任何她不配合演出的理由。
讯息静置了一日,她回覆时,只有简单二字:没事。
后来她所属的经纪公司发出声明稿,表示又宁身体出了一点状况,并非外传的耍大牌,她的敬业精神毋庸多言,往年的表现自能说明一切。至于剧组方面,目前已与制作方沟通协调,双方达成共识,同意改由公司另一位力捧的实力新星上阵,给新人表现的舞台,相信能带给观众耳目一新的惊喜……
她回台之后,他传讯问:要见面聊聊吗?
当下正在风头上,萧丞枫暂时排开所有的事,让她好好休个假,她整天都很闲,收到讯息的当天晚上,便出现在他家中,相约共进晚餐。
他做了烛烤海鲜炖饭,一开始她还心情很好地在旁边帮他切切食材、递递调味罐,状况看起来不错,谁知才坐下来准备开动,第一口她就变了脸色。
“不好吃?”
“不会。”勉强塞了几口入腹,实在忍不住,才冲进厕所里吐。
蔺韶华随后跟来,倚在门边瞧她。
把胃清空,总算感觉好一点,她直起身,接过他递来的毛巾檫脸。
“我不是故意的……”这行为太打击他的厨艺。
“我知道。”扶她到客厅,倒了杯水给她,才在她对面落坐,一双若有所思的眸子,定定审视她。
“你不要这样看我……”看得她很气虚。
“是我猜的那样吗?”
我哪知道你猜什么……本来还想耍耍嘴皮子撑一下,但见他神色凝重,她也嘻皮笑脸不起来。
“我不知道。”应该说,还不确定。
“你没去医院检查?”
“哪敢呀。”也有可能只是单纯肠胃不适,但万一不是呢?隔天各大报娱乐版不炸锅才怪。她不敢去医院,更不敢乱吃成药,忍着不适,一天拖过一天。
那时,片场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未婚怀孕等等臆测已经传开来,在这敏感的时机点,她连去买个验孕棒都不敢。
太多双眼睛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狗仔扒粪的本事她是领教过的,真的是可以连她一天喝几次水都知道,她完全不敢有任何动作。
蔺韶华没再吭声,周遭陷入窒人的死寂当中。
他的表情太严肃,认真地在思考些什么,她猜不出来,不禁有些坐立难安,僵窘地想找点话题打破沉默。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不必那么为难,这件事情她本来就没有打算找他一起承担……
“我们结婚。”
“啊?”话鲠在喉间,被他丢出来的震撼弹炸到。
“如果你愿意的话。”他补上一句。
“你可以回去好好考虑看看。”他知道自己不是她唯一的选择,他是圈外人,也不是女艺人所追求的高富帅,没有裨益她的背景,这事无论怎么算,对她来说都是弊多于利。
或许,她会比较想选择严总。
她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他不会不明白,但女人选择归宿不会只考量爱情,往往陪她到最后的,都不是最爱的那一个。
爱情,可以陪她一段,却不能给她所有。很现实,却也是事实。
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无论她有没有想过要跟他走到这地步,该说的话还是得说,让她自行去作取舍。
“等等、等等!”她总算搭上话,由惊愕中找回说话的能力。“我们是不是……先确定再说?如果只是单纯的肠胃炎……”他可能会后悔自己今天太冲动。
蔺韶华瞟了她一眼,不答。
好吧,换个方式说。“你怎么不先问问看,我想不想生?”
他一副已经在打算孩子未来的模样。
“你想。”这点,他从不怀疑。
不仅想,还很重视。
否则她不会那么保护自己,仅仅是怀疑自己可能有孕,便不敢冒丝毫风险,为此而承受曲解骂名,形象大伤,放弃演出机会。
虽然,在自己演艺事业正如日中天的当口,怀孕生小孩,真的是挺蠢的一件事,但她看起来,完全没在这当中纠结过。
她能为他做到这样,他为什么不能放手赌一次?
赌一个,也许他们都幸福的可能。
“你不是说……不结婚?”她还是觉得困惑,至今没能理解他的想法。
“计划是用来打破的。”
“……”婊到自己。也不想想,到现在为止,他为她打破多少原则了。
“可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是她?他对她,已经坚定到,确认要牵手走一辈子了吗?她以为,他是凡事深思熟虑的人,但这件事,怎么看都觉太冲动。“你真的确定吗?”
蔺韶华不答,颇玩味地瞧她。
“你发现了吗?”
“什么?”发现什么?那眼神,她虽读不懂,却莫名被瞧得有些害羞。“你到底在看什么啦!”
“没事。”只是发现,她考虑的点,居然跟他预期的完全不同。
不是她的前途会有何影响,而是他。
也只有他。
提出结婚,或许带些冲动,也作好自取其辱的心理准备,这一刻却觉得——还好他提了。
还好他没有犹豫。
“我只是发现,你会是个好母亲、好妻子。”在乎家庭、孩子与他,更甚于她的星途,那他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他想娶她,再确定不过。
那一天,她并没有正面回覆他,送她离开前,他喊住她——“又宁。”
她回眸,迎上他清澈目光,深瞳倒映她的形影,专注得令她产生错觉,彷佛也将她搁置心房,稳稳的。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他一字字,清晰道。“我会对你好,穷此一生,尽我所能。”
这是目前的他,能给她唯一的筹码与保障。
那一夜,是满月,她记住了,他眼底的坚定,与真诚。
这个男人,条件不是追求她的对象里最好的,但却许诺她,一生一世。
第六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1)
“好。”丁又宁没在这当中纠结太久,隔日便给予同样坚定的答覆。
他都敢为他们的未来搏一次了,她有什么不敢的?
公司方面,自然是投反对票,但是无论多少人劝说,她作这个决定有多不聪明、如何分析利弊,她还是要结这个婚,就算是拚着解约的风险。
唯一投下支持票的,居然是她的萤幕情侣搭档,秦锐。
“帅!宝贝,哥哥支持你。星光闪耀算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王道,我想爱都没得爱。”不然他也很想包袱款款收山,为爱放弃江山。
“谢啦。”她苦笑。只有他一人支持,好像不太够,不过她很领情。
秦锐自己本身就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麻烦人物,做事向来只凭大爷喜欢,会这么说不奇怪,枫哥老要她跟他保持距离,以免被带坏。
但其实,她挺羡慕他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真性情,活得率性洒脱。
一旦决定了,两人商量好时间,将对方介绍给自己的家人。
那个周末,是蔺韶华第一次到女方家拜访,不过她看起来比他还紧张。
利用一点时间,他们先在附近公园坐一会,临时帮他恶补特殊的家庭关系。
“那个……先跟你说一下,与我有血缘关系的是表叔,然后爹地……是因为他们……一起,所以……”有点难解释,小时候要跟老师说明她的家庭关系,都很困难,所以后来,干脆就不说了。
“嗯?”她说的二起”,是那种二起”吗?
由她的表情推测,八成是了。
“你很困扰吗?”他问。要跟旁人解释这个,确实不容易。
“才不会。小时候每次说,别人看我的表情都很奇怪,但我从来都不觉得有哪里不好,他们在一起,明明就很好。”至少,比一般常规家庭,还要温暖。她没有妈妈,可是有两个很棒的父亲,悉心呵护、宠爱她,努力给她一个没有缺憾的人生。
那些来自外界的异样眼光,她看得多了,如果他也是……
仰眸,见他点头表示了解,并无过度反应,她这才放下高悬的心。一个会用歧异眼光看待爹地和叔的人,她不会嫁。
初步沟通完毕,她悄悄给叔报讯,通知他们快到了。
“走吧,他们在家里等了。”牵起他的手,返家。
稍早在公园,丁又宁对他说的那些话,还不至于令他太震惊,真正的震撼教育,是在进到她家门之后。
严君临……就是她口中的爹地?那、那些传闻……
三人成虎,曾参杀人哪!
幸好素来沉稳,他很快地掩饰过去,把持镇定,没有表现得太失常。
直到这一刻,他才能确认,她所谓的“在一起”,就是真的在一起,以牵手共行走人生路为原则,是他自已脑补太过,庸人自扰了。
他既好笑,又释怀,长时间以来,笼罩心房的乌云,一扫而空。
她侧首瞄了瞄他。“你心情很好?”
“普通。”从哪里看出来的?他自认情绪并不外显,甚至称得上隐忍内敛,她却能一眼就看懂他。
“少来。”食指戳戳他。眸采亮晶晶,嘴角都上扬了,最好这种心情是普通一般。
“你们还要继续在门口讲悄悄话吗?”严君临森森凉凉的嗓传来,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讲悄悄话,当家里没大人了是不是?
心肝小情人被抢走,有人显然奇蒙子不太佳。
“爹地、爹地、爹地——不要这样!”相处数十年,超懂得看某人眼色,她赶紧放软姿态上前撒娇,先摸顺一家之主的毛,替心上人把路给铺得平平坦坦。
向怀秀看不下去,出面来把她拎走。
那是男人的事情,不需要她多事,要是这男人无法自己取得女方长辈的认同,他们也只能遗憾说声:慢走不送。
两个男人在客厅谈,丁又宁被叫进蔚房帮忙备菜,数度不安地探头出来瞧瞧看看,被向怀秀揪回来。
“你当你爹地是什么洪水猛兽?”一副怕心上人被吓跑的样子,女大不中留。
“哪有?”她绝对不会承认,因为小叔叔的另一半被整很惨,所以她很担心爹地没手下留情。
爹地从来都不掩饰“我家女孩是全天下最棒的,没有人配得上”的心态,她一度觉得,要娶她的人,八成得先踩过爹地的身体。
想想不妥,趁叔没留意,藉着添茶水溜到客厅。
爹地一眼扫来。“没想干么?”这句话不晓得谁说的,言犹在耳呢。
“……”自取其辱。
很有羞耻心地,自己钻回厨房。
清除完障碍物。严君临悠悠哉哉拿起桌上的资料翻看,霸气宛如听取属下简报的总裁架势。
不错,这家伙识相,晓得要自己把身家全呈上来交代清楚,虽说不用看他也早就调查得清清楚楚。
不过,会在提亲事时,送上财务明细、健康检查报告,也算有诚意,够务实。
他无负债(除了一笔房贷)、无不良嗜好、身心健全、有正当工作、小有积蓄,乍看之下,确实没什么可挑剔。
仔仔细细看完健康检查报告每一栏项目,差强人意地点了下头。至少身体健康,生活习惯良好,他可不想宁宁嫁去没几年就守寡。“会不会唱小情人?”
“啊?”模拟过千百个问题,但没模拟到这个,蔺韶华懵了。这是哪年代的歌?明末清初?还是清末民初?
“要娶我家的女孩,只要做到这个条件就可以。”宁宁的前半生,由他守护,后半生,若有人能做到代替他接手这一切,那才值得他亲手将他的小情人交到对方手中。
蔺韶华当下,真的拿起手机Google了。
一字一字,看得专注,而后,以同样的庄重回应——“尽我所能。”
这是男人间的承诺。
“成交。”
达成共识,严君临头也没回,扬声道:“后面那两个,如果听够、满意了,可以开饭了吗?”
饭后,他们偷了空,手牵手溜到楼上。
丁又宁告诉他,这是爹地送她的二十岁成年礼,那时她还在瑞士读书,刚好楼上房子要出售,爹地便买了下来,跟她说,读完书,就回来吧。
爹地不担心她走得太远,但永远会在家里,为她留一席之地,飞累了,就回来。所以不管她是否结婚,这里她还是会偶尔回来小住,那是爹地的爱。
“那为什么不澄清?”外界把她和严总的关系,扭曲得如此不堪。
“说他是我干爹吗?”秦锐八成会说——早上干爹,晚上亚美蝶。
“……”也是。即便说实话,也只会被影射得更不堪,不如不说。
又宁很保护家人,手机里的称谓也谨慎小心,连他都是到了今天,走进她家门才知道。
严总的性向,多年前曾被炒作过一阵子,时隔多年,早已没人会再去关注后续,纯粹只是年代久远的一则小花边,她不希望因为她的关系,让家人再度被推到镁光灯下,受她的盛名所累,毁掉多年的平静生活。
蔺韶华张口、又闭上,有些难以启齿,最后还是决定坦承。“我曾经……也以为你是严总金屋里藏的女人。”
她愕愕然望他。“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
他别开脸,拒绝作答。
好吧,她猜,不过就是赌一把了。
他心里,不是没有过矛盾纠结,却还是轻易地为她妥协,比起见不得光的女人,至少他可以提供她一个名分。
这男人小宇宙里的悲情戏演得精采绝伦,却什么也没说,只安安静静陪在她身边,等着她作出选择。
她既好笑,又觉心暖暖。
就算他以为,她只是想跟他来一段,及时行乐;就算他以为,自己不会是她人生中的选项;就算他以为,她的世界隐晦复杂……他还是陪着她,走到了现在,不曾想过要抽身。他其实,也不比她聪明呀!大家一起盲目,笨成一团的感觉,真好。